第一百一十五章 夜袭
风头如刀,呼啸而起,只见一股急速翻腾的云浪,仿佛是一条灰色长龙,从西方滚滚而来,顷刻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荒原之上,羌人的营帐扎成一堆,从高空俯瞰下去,宛如荒原上开满白色的莲花,一眼望去,无穷无尽。 牙帐之中,滇吾暴躁得如同一只发怒的公牛,兀地指着蛾遮塞破口大骂:“你就是汉人豢养的一头猪,愚蠢,愚蠢至极!” 蛾遮塞冷哼一声,并不反驳。 昨日他和滇吾向南狂追了一百里,别说董卓主力了,就连一匹战马也没看见。 最后根据战马遗留下的粪便和马蹄印来看,所谓的汉军主力不过只有几百匹,撑死也就一千人。 当时蛾遮塞的脑袋瞬间就炸了,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鄣县,可当他火急火燎地回援时却发现董卓并没有攻打鄣县。 所以滇吾断定,董卓已经突围了,不过被董卓临走时耍得团团转,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就在两人在牙帐内大眼对小眼时,一骑快马从北方驰骋而来。 “蛾遮塞将军,蛾遮塞将军!” 一个浑身是血的骑兵在千万身边跌下马来,嘴里兀自大呼,“快带我去见蛾遮塞将军!” 几个士卒慌慌张张地将他扶起来,飞也似的往牙帐去。 千万心里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坏消息使所有的羌人震骇大哗:迷当王帐被汉军偷袭,十万羌族同胞伤亡枕籍,仅数百人逃出生天。 蛾遮塞再也坐不住了,急忙询问滇吾:“滇吾将军,现在怎么办?” 滇吾像猛虎一样咆哮:“怎么办?还点齐兵马杀往五溪聚,救出迷当大王和部众,否则一切都完了!” 蛾遮塞脑袋里嗡地一阵乱响,急忙一挥战袍,忙不迭地去下达军令。 结果可想而知,羌兵尽皆群情激愤,狂叫着要报仇的五万白马羌战士不顾天色已晚,立刻拔营星夜奔赴五溪聚。 那里不仅有他们的王,还有他们的家人。 “果然不出将军所料,羌族大军正星夜兼程往五溪聚而来,”魏辉望着黄昏里渡河的西凉铁骑,早先楚枫已让鲍鸿带三千精锐骑兵渡河隐蔽于下游十里处,此时又让华雄领一万陇西精锐过河,是何用意? 魏辉懒得去多想,反正照楚枫的话去做,就能杀敌立功:“嘿嘿,我羽林、汉阳、陇西三营人马,已在营寨枕戈待旦,只待贼子前来送死!” “你镇守营垒,不可退一步,出击防卫,当听山上金鼓旗号……” 楚枫向夜幕低垂的西口望去,明天,那里就将成为流血的战场,似乎想到什么,他沉吟片刻,微笑着对魏辉继续说道,“还记得泾水滩夜袭吗?” “怎么会忘!”魏辉脸泛红光,搓手应道,“杀得贼子晕头转向,当真痛快!” “有没有兴趣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将军,你是说……”魏辉眉开眼笑。 楚枫点点头,“兵不厌诈,贼子昼夜疾行,必是人困马乏,虽势大却力竭。” “但贼子不可能没有防范,迷当覆灭,贼子必加强戒备,大哥夜袭,以身赴险,又不能抽调过多人马,稍有闪失,动摇全局,此为险棋也!” 盖清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 魏辉愣神看着盖清,脸上出现哭笑不得的奇怪表情。 “子武,看你近日愁眉不展,似乎有诸多疑问,”楚枫将头转向盖清,一双眼睛在皎月下闪闪发亮:“有疑比无知好,我曾说:为卒者知敌在何方,听令死战足矣;然为将者必察敌一举一动,思敌我之灵动也。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欲运筹帷幄,制敌先机……” 楚枫显然有意岔开话题,夜袭之事,自不可改。 盖清扶着排列整齐的拒马枪,黯然低头不言。 “看来子武所惑,不止兵事也,”楚枫轻笑了一声,似乎还舒了口气:“此番出征,你想必思虑良多……” “你这小子,怎地如霜打秋叶,这可和临阵奋勇杀敌的盖清大相径庭啊!”旁边的魏辉说:“害怕就回去么,又无人说你胆怯!” 盖清最受不得激,他涨红了脸,大叫道:“谁怕了?我只不过为大哥着想而已,身为主帅,怎可轻易赴险?断不可为快意而弃部属,妄逞匹夫之勇,非英雄所为也!” 话一出口,盖清就后悔不迭,不管怎样,这些话都不应该出自他口啊! 魏辉果然瞪圆了眼睛,怒吼道:“盖清,你胡说什么?” 楚枫面沉若水,两道犀利的目光,将盖清激昂的头又压了下去,但倔强的他只是嘴唇嗫嚅,没有道歉的意思。 “呵呵,魏辉只是说笑,子武别当真,”楚枫宽厚地笑了,言语温和地说:“英雄?何为英雄?英雄与楚枫何干?” 仿佛自言自语般,楚枫抬头看了看天,声音骤然悠远起来:“宋襄公与楚军战,半渡而不击,言此时杀敌有违君子之风;天竺有名鲁西斯的王者,在遭到来自西方的亚历山大军队进犯时,虽拥重兵猛兽,也待敌整军列队完毕方才对阵,二者却都兵败,不过留得自家性命,兼其所谓英雄君子之美德,传诵后世而已,此为英雄乎?西凉沙场,会有此英雄乎?子武所惑,想必以英雄观楚某也,而我楚枫不是英雄,一生所累,只想让百姓睡个安稳觉!” 虽然不知道亚历山大和鲁西斯是谁,但盖清看着感叹不已的楚枫,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却又如陷五里雾中…… 因为备有充足的马匹,楚枫率领羽林郎三百余精骑迂回到了羌人的侧翼。 楚部人马中,以魏辉左校营最擅游击夜袭,加上骑弓精湛,当是出击之不二之选。 月光如水,一出西口,平坦的荒原无遮无拦,与汉军哨骑突然遭遇的羌族斥候飞马奔回营寨,后面闹嚷嚷地追来一群羌族骑兵。 没追多久,他们的马匹就脱了力,就在楚枫他们的眼皮底下勒住了马缰,大声喝骂着远去的汉军斥候。 潜伏的羽林军精骑在草丛里压住侧卧的战马,屏住了呼吸…… 很快,羌族的大队人马在遮天盖地的火把中滚滚而来。 密集的马蹄声一一从蛰伏不动的羽林军身侧轰隆隆行过。 离得最近的时候,甚至可以听见羌人在马上打呵欠的声音。 不止一次,盖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由自主地一次次望向楚枫,可楚枫犹如老练的头狼,只瞪着一双眼睛仔细观望着连绵不断的敌军纵队,没有发令的意思。 所有的士卒唯头狼命令是从,全都绷紧了身体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滇吾派出自己的三千精锐骑兵,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汉军也来个突然袭击。为保证这支前锋的冲击力,他下令调配战马,让后备的马匹替换疲惫不堪的前锋坐骑。 担任前锋指挥的阿失毕是迷当大王的二儿子,为报父仇,他一定会拼死作战,至少,一探五溪聚汉军的虚实。 换马的羌兵下马忙碌起来,随军的奴隶在叱骂声中手忙脚乱地去牵主人的马匹,阿失毕在滇吾跟前甩镫落马,利落地行了个礼,“滇吾,前面的千万部不愿让路,说应该让他们当前锋。” 滇吾低声咒骂一声,这个时候还在争,简直是蠢驴:“不管他们,越过他们,直接去五溪聚,打汉军一个措手不及!” “要是千万他们阻止……”阿失毕气愤地咬着牙。 “那就砍了他们,还没王法了,”滇吾厉声喝道,“你是王子,挡你者先斩后奏!” 喜形于色的阿失毕刚弯腰应命,肩膀上就突然多出支羽箭,他一声闷哼,跪倒在地。 滇吾比阿失毕好不了多少,至少两支长箭射中了他的坐骑,负痛受惊的战马扬蹄狂嘶,措不及防之下,立时将颠下马来。 这时候,人群中才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呼! 倒地的滇吾恍惚中看见,一彪不知从哪里窜出的人马冲进了他的队伍,夺命的刀光和疾射而至的利箭就来自他们。
神出鬼没的打击使本来就因换马有些混乱的羌人陷入一片惊溃之中,很多士卒还未醒悟过来就命丧铁蹄之下。 羽林左校营为数不多的人马就像一根黑暗中猛烈挥舞的大棒,不分青红皂白在乱成一团的羌族大军中一阵胡搅,弄得整支大军鸡飞狗跳。 阿失毕像牛一般喘息着,在一声兽性的嚎叫声中,他愤而折断了插在自己肩膀上的箭杆,翻身上了战马:“截住这帮汉军!” 阿失毕拔出了战刀,纵声高呼,“随我上!” 楚枫丝毫没有恋战的意思,事前他就告诉将士们,横贯敌军纵队后,即折身回返,只以强弓侧击敌军。 如若走散,先趋向北,然后视鸟鼠同xue山瞭望台上的红灯笼返回。 重新被挂上马背的滇吾看得很清楚,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汉人转眼间便戳翻了三个本部精锐。 滇吾大怒,绰马舞刀,就要和他决一死战。 可就在此时,一声呼哨,三声鸣镝。 汉将长枪一挥,左右汉军随之遁去,没入了黑暗。 滇吾率众穷追不舍,可后队的辎重突然冒起了火苗,胡人三餐果腹都离不开的羊群见鬼似的炸了窝,黑夜中不知跑散了多少。 而此时从前方回援的千万部和后队增援的蛾遮塞在黑暗中遭遇,在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乱箭挑拨下,两支人马互相残杀,要不是滇吾清醒得快,双方又要白白折损不少人马。 盖清和三十余骑被一阵箭雨阻断在队伍后面,而大队羌人已经蜂拥而至。 “镇静,我是盖左监,众人且听我令!”硬拼是不行的,只有智取。 略为慌乱的羽林郎听到有盖清在,大是安心:“有伍长什长等头目在么?” “在下羽林郎左校营什长郑处怀!” “在下羽林左校百人督苏乞!” “甚好,苏乞与我趋前,郑处怀护伤者队后押阵,各自约束部属,且卷旗收缰,不显惊慌之相。” 喊声震天,前后增援的羌人正在自相蹬踏,盖清大喜:“会羌语者大声呼喝,只往人少处去!” “得令!” 羽林郎是六郡良家子弟,会说羌语的不在少数。 一时间,羌语呼喝叫骂之声四起,黑暗中羌人也不得辨,恰巧滇吾又在发令收兵整队,散乱的羌人三五成群,大呼小叫,自往其中军聚拢。 盖清顺便拾了一面羌人旗帜,大呼羌语一路蒙混下来。 待人声稍静,后队却一阵斩杀之声,盖清低声喝问。 押阵的郑处怀道:“几个糊涂贼子,居然尾随我等来,被斩了!” “留个活口,问其口令!”话说晚了,几个羌人早咽了气。 见四面八方都是乱窜的敌军,而己方大队早就不见了踪影,盖清思虑片刻,索性找一草木茂深的洼地,学楚枫潜伏之计,躲藏其间。 群起的号角声中,羌人骑兵穿梭般从盖清等藏身处飞掠而过,燥热的空气中,杂混着狂暴的血腥气息。 气急败坏的羌人到处寻找厮杀的对象,但那些如鬼魅般的汉军就跟他们突然出现的时候一样,又突然悄无声息地弥散在漆黑的夜中。 惊慌躲避的鸣虫停止了嘶叫,黑暗的草丛中,只看见一双双忽闪的眼睛。 再没听汉军士卒的喊杀声,即使发现盖清他们失踪,楚枫也不会回头来寻,他得为大多数士卒的性命着想。 这一点盖清毫不怀疑,他扫视周围静静潜卧的战士和马匹,依稀可以看到两个伤兵忍痛咬紧了嘴唇…… 怎么不自觉地学得和大哥一模一样? 盖清心里“咯噔”一下,真的,从表情到动作,学得丝毫不差,他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