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 敌谋
青城天下幽,青城山是巴蜀之地的第一名山。山中林木青翠,四季常青,诸峰环峙,状若城郭,是故山名青城。 这青城山丹梯千阶,曲径通幽,素以景物幽洁而著称,可是无论是山中的猎户还是往来的游客,都不知道,山中悠远的云雾之中竟别有洞天。 与华山的西玄洞天不同,青城洞天却是隐藏在云雾深处,那云雾看着稀薄飘渺,但是其中却隐藏着无限杀机。青城派祖传下来的两仪微尘大阵就隐藏在云雾之中,若是不知究竟的人贸然闯入,只有一个下场:被万剑绞杀,化为齑粉。 当年青城清微两派大战,青城伤亡惨重,被外道之敌杀到山门,就是凭了这护山阵势,绞杀了对方多名业已显化元神的高手,其他高手无数,敌人震怖之下,这才退去。此战后,这威力无穷,可以绞杀元神高手的两仪微尘大阵也名传天下,修道士无人不知这阵势的厉害。 仗着这两仪微尘大阵的威名,万年来,青城洞天再没遭过外敌。不过,青城派上下自知自家因果众多,丝毫也没有放松警惕。护山大阵之内,洞天之中,也是各种禁法密布,往来巡察的弟子更是无数,洞天内只见森森剑气,杀气肃然。 清微派西玄洞天中多是亭台楼阁,在草木间,一座座只露出屋檐一角,显得清静悠然。不过这青城洞天就与青城山的幽洁完全不沾边了,洞天之中楼宇巍峨,宫殿宏伟,不似道家清静之地,更象凡间皇家宫城。 所有建筑中,禁法最多,防护也最严密的,是青城洞天中央的一座大殿。十几名穿着各色道袍的青城弟子散布在这座大殿的四周,大殿正门处有一块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凌霄殿’。 与外间的剑拔弩张不同,偌大一个凌霄殿内,只有两个人。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身着水火道袍的中年人,长得倒是面白无须,表情很是和善,不过若有人仔细去看,还是能看见他眉目间的一丝阴狠。 另一人垂手肃立在这中年人旁边,若是林瑜在此,一定可以认出,这人正是日前驭剑追杀他的青城大弟子岳神秀。 “…就是如此,师尊,清微派果然如您所料,一口回绝我们的提议。” 岳神秀脸上不见了在华山的时候狂傲的表情,恭敬的向坐着的那个中年人禀报道。 “清微派那些人自视甚高,当然不会轻易答应了。要的就是他不答应,这样为师在崆峒辛道友面前也好说话,等六年后,清微派秦师兄一定会大为惊喜的,呵呵。” 这中年人便是青城派的掌门,外间传言一步三计的钟冷谋了。这人名字里便带了一个谋字,生平最好用计谋,行走天下时,就算是遇见旗鼓相当的敌手,也要用诡计胜之,所以又有个外号,叫做‘神机秀士’。 这次去清微派求亲被拒,他脸上没有一点恼怒,反倒有些欢喜,笑得颇为开怀。若是对他熟悉的人一定知道,钟掌门又有计谋了。 “这次的差事办的不错,神秀你先下去吧。” “只是…”岳神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有其他事情?但说无妨。” 钟冷谋知道这个大弟子的性情,能让他迟疑的事情应该不是小事。 “是,师尊。这次弟子三人到了华山的时候,曾经被人窥视,那人道法极为古怪,竟然是五行兼修。弟子本来想将那人拿下问讯,可惜被清微派的萧诺横插一手,后来那人跟萧诺上了西玄洞天。” 岳神秀把当日遇见林瑜的事情说了出来,他有些迟疑是因为没能拿下对手,有些面上无光,但是他觉得事关重大,还是禀报了出来。 “什么?五行兼修!”钟冷谋果然动容,手上不知不觉用上了力,结果“咔嚓”一声,椅背已经断裂,便是以坚韧而著称的紫轩竹也禁不住练气高手的力道。 “清微派又有人想五行兼修了?真是不知死活。”钟冷谋恨声道,“不过也无妨,当年那个清微高手苏乾元,天资超卓,修为道行甚至超过了清虚师兄,不也一样没能过得了金丹那一关。就算他们再找一个来,难道还能胜过苏乾元?” “不过,师尊,有一事弟子不敢肯定,但是确实有些异样。”岳神秀还是觉得不能完全放心,有些迟疑的说道。 “尽管说来,你我师徒又有什么事不能明说吗?”钟冷谋有些奇怪,今天这个得意弟子的确有些反常,全没有往常的斩钉截铁。 “师尊,当日那人不过修身境界,但是用了木遁术后,在不过百丈的近处,弟子竟然无法察觉他的气息。之后他趁曾师弟不防,用风火轮攻击曾师弟,弟子用斩仙剑阻挡,结果那人运使的风火轮竟然没有溃散。” “什么?你不是说他是清微弟子吗?清微派什么时候有了这么高明的道法?” 钟冷谋眉头挑动,声音都大了不少,他一贯冷静善谋,却不想今日连连动容,不是他养气功夫不到,实在是岳神秀讲出来的东西太过惊人。 “那人似乎不是清微弟子,但是与清微派萧诺、秦月儿都相识。”见师尊惊异,岳神秀赶忙解释。 “带艺投师吗?难道…”钟冷谋似乎冷静了下来,沉吟着自语道,在他身旁的岳神秀却分明看见了他眼中森然的杀机。 “师尊?那人的道法…”稍稍过了一会儿,岳神秀见师尊仍然没有动静,试探着轻声问道。 “哼,清微派福气不小,好像招揽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啊。不过就凭这个就想让我钟某人低头?” 虽然只是过了短短的半柱香时间,但是钟冷谋像是与人苦战多日一般,声音变得干涩嘶哑,充满疲惫。 “神秀,你去告诉你钟师弟,到下次斗剑之前,不要冲击天地玄关。再有,你把承影剑也给你师弟带过去,告诉他是我吩咐的,让他开始祭炼承影剑。” 顿了顿,钟冷谋又冷声补充道:“精选弟子和cao练的事情,你也吩咐下去。” “弟子遵命!”感到了自己师父的决心,岳神秀也是神色凝重的领命去了,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殿门外。 “清微,清微!” 空荡荡的凌霄殿内回响着一阵阵喘息声,声音从压抑转为高亢,包含了无穷的恨意和杀机。声音似乎化成了无形的剑气,阵阵回荡中,将殿内的桌椅饰物尽数化成了齑粉。 …… 远在中土西北,西牛贺洲和北俱芦洲的交界处有一片高原。原本这里是极为荒凉的地方,但是随着大乘佛教的壮大,这片荒芜之地成为了佛门圣地。大乘佛教的山门所在,大乘佛宫就坐落在这片高原最高的山峰布达山上。 只要在布达山百里之内,就可以看见那连绵不绝,金碧辉煌的庙宇群,一片金色覆盖了整座山峰。再近一点,便可以听见贯穿天宇的禅唱之声,这声音不知从何而来,何人所诵,只是那么雷鸣般的不绝于耳,让人如同置身于地上佛国之中。 山脚下,可以看见很多身着奇装异服的人,他们都是戈壁草原上的族民,不远千里而来,为的就是参拜圣地,其中不少都死于路途,但是来人依然绵绵不绝。因为山上佛宫中的佛爷们,一直广开山门,不论出身根骨,只要有向佛之心,就有机会留在佛宫中修炼,这让那些朝不保夕的牧民们如何能不趋之若鹜。 佛宫的一处偏殿之中,一场争论正在进行,若是给山下那些来朝圣参拜的牧民看到,一定会惊讶不已:原来终于露着慈祥微笑的活佛们也有情感,同样也会争吵啊。 十几个和尚团团围坐在蒲团上,当中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一个胖大和尚正在向老和尚说话,态度颇为恭敬。 “如因师叔,这次行动小僧也曾向您禀报,只是时机实在太好,这才未等师叔回音,便先行动手了。若不是出了意外,也许已经布法中土半壁也未可知。” “灭法师兄,就算时机再好,你不尊教中号令,贪功擅动也是大过。更何况,你筹划不足,不但没能成功布法,还打草惊蛇,惊动了向来敌视我大乘佛教的清微派,影响了我教接下来的行动,实在是罪大恶极。” 胖大和尚的对面,有人出口相讥,话音未落,又有人附和道: “如因师叔明鉴,灭法师弟这次的行为如不严惩,那么以后在外的弟子纷纷效仿,我教岂不分崩离析?更何况,灭法师弟竟然不亲身出手,只派了一些行者前往,焉能不坏事?” 这两人带头,众人纷纷把矛头对准了灭法,大家心里都清楚,若是灭法这次功成,只怕将会身份大涨,遥遥领先于众人。此风一开,恐怕在外轮值的弟子都要效法了。
如因和尚一直低眉闭目,任由众人争论,良久才突然抬头。这老和尚极有威信,只一抬头,众僧便闭口不言,只等他说话。 如因缓缓说道:“灭法师侄固然有错,不过他这次试探也不是没有收获。其一,他试探出了如今中土道门对我佛门在中土传教的态度,除了佛敌清微派之外,就算是离天京不过数百里的龙虎山都没有出手。由此可见,中土道门确实已经暮气沉沉,我佛门应当大兴。” “善哉,善哉,如因师叔所见极是。”众僧一起附和。 “其二,儒门和百家现在也已经在中土销声匿迹,天京之战,由始至终只有一些散修出战,道行法术都不入流。可见中土信仰缺失,我佛门入主,正当其时。” “阿弥陀佛,师尊所言大善,让我等如拨云见日。”最开始质疑灭法的那个声音宣了声佛号,高声赞叹道。 “灭法师侄,”如因不理那赞叹之人,点了灭法的名字。 “弟子在!”灭法连忙应声而出。 “这贪功擅动,不尊法旨的罪名,你可认了?”如因虽然面目慈祥,语气也不严厉,可是一股威势,压的众人都不敢开声。 “弟子之罪,请师叔责罚。”灭法自然知道这次事情不可能善了,只是伏地认罪。 “念你情有可原,便卸了职司,去中土游方吧。一面探查一下清微派动静,另外,你提到的那个杀了我大乘佛教二十余位行者的散修,你也要好好寻访一番。” 没想到责罚如此之轻,灭法猛地抬头,不过他没法在如因脸上找到一丝端详。 “你可愿意?”如因的声音依旧淡淡的,但是语气中尽是不容置疑的味道。 “弟子谨遵师叔法旨。”灭法感激涕零的接了法旨,刚刚群起攻之的众僧慑于如因的威势,也不敢开口置疑。 “只是…”正当众人以为事情已然完结,正要散去时,灭法突然出声,众人一起扭头看他,连如因都把眼睛睁开了一线。 “灭法,你是对老衲的处置有异议吗?”语调平缓,可是听在灭法耳中,却像是一座大山压了下来一般,让他透不过气来。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路,势成骑虎,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了。 “弟子不敢,只是弟子从北俱芦洲赶回来之前,曾经去天京打探。那个杀我佛门弟子的散修似乎是五行法术兼修,而且,中土还有传言,说他是虹神弟子。中土百姓形容的虹神,却好像我佛门的一位…” “住口!你是什么人,竟敢质疑教中大德高僧?灭法,这次老衲念你初犯,暂且不与你计较,下次休得再凭传言就胡乱猜测。今日的事情就倒这里,你们都下去吧。” 一直缓声慢语的如因却突然怒目圆睁,高声断喝打断了灭法的说话,好半响才收敛怒气,叮嘱两句便将众人遣散出去。 被如因一声怒斥,灭法身上冷汗泉涌,筛糠如风中残烛,听得如因遣散如蒙大赦,急忙退了下去,其余众僧也是鱼贯而出,只有最开始斥责灭法,称如因为师尊的那个和尚留了下来。 “师尊,灭法后来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弟子听他描述,也觉有些相像。何不焚香祭告西方如来佛祖,求个决断呢?”看殿中只有他们师徒二人,这和尚向如因问道。 “你懂些什么?那位孔雀明王哪里是我们能够质疑的,别说我们这些凡间弟子,就算是西方如来佛祖,也没法奈何得了那位。更何况,他又未亲身出手,就算在中土留点传承也是无妨。区区一个修身境的散修,灭法就可以对付了。” 如因似乎颇为器重这个弟子,详细的解释了一番。 “可是那清微派终究是我佛门大敌,弟子以为,在下次布法之前,我佛门也应该筹谋一二。” “无妨,那清微派自有人去对付,我们只需静待时机即可。” “原来师尊早已灵珠在握,是弟子唐突了。” “阿弥陀佛!”殿中想起了一阵低沉的佛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