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人心深似海
“昨天那琴声肯定是神仙弹奏的!你想啊,要不是神仙弹奏哪可能把全城的都震住了?昨夜那琴声一响别说咱们这楼中的乐师,就连外面的车马都没有动静了。要我说咱们广陵城就是仙城...” “刘三,少在那里胡咧咧了,有客来,还不去迎客!给我仔细了,要是再得罪客人,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昨夜的变故对广陵城似乎没什么影响,正午时分,林瑜带着青儿来到临风楼的时候,看到的情景与他三年前经常见到的差不多:那跑堂的刘三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胡掌柜威胁着要撕那张嘴威胁了五六年,可是刘三的嘴还是好好的。 “客官,您这是...一位?”刘三一脸笑容的迎了上来,职业性的一打量,觉得眼前的年轻人有些眼熟,装扮又有些怪异,嘴里不由打了个磕绊。 “是两位,给我找个靠窗的桌子!”林瑜学着当年曾羡慕过的豪客,扔了一角银子给刘三,“赏你的。” “好咧,多谢客官!请随我来。”刘三看见银子,顿时忘了自己的疑惑,引着林瑜到了靠窗的一张雅座。 “嗯,来个水晶肘子,粉蒸狮子头...”林瑜坐下就开始点菜,一口气点了七八个临风楼的招牌菜, 虽说收了银子,刘三心里面还是有点犯嘀咕,因为这位客官的装束实在有点怪。身上是粗麻布的衣服,洗的发白,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左手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右手提溜着一个挺大的布袋,鼓鼓囊囊的,最怪异的是身后还背了一把桃木剑,肩上站着一只青蓝色的小鸟。 这打扮十足象个江湖卖艺的,若不是这出手实在大方,刘三没准就拦着他不让进了。 “就这些吧,快些上。”刘三一思量的功夫,林瑜已经点完菜了,刘三一看记下的菜名,觉得还真不少,“这位...公子,这些菜这就上?” “快些上来便是,我有事,你催着点儿。”林瑜不耐烦的挥挥手。 “三儿!”刘三吩咐完厨师从厨房出来,看见胡掌柜在柜台那里挤眉弄眼的向他招手。便一溜小跑跑了过去,狠狠心把那角银子拿了出来,装出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胡爷,您老得给我留点儿。 “哪个要你这银子!你有没有觉得刚刚那人有些面善?”胡掌柜不耐烦的拍掉刘三递银子过来的手, 一听不是要银子,刘三的精神头就来了,连忙把银子揣回去,“可不是么,我一打眼也觉得眼熟,要说那人的装扮也够古怪的,不过够豪气,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的打赏。”这人眼里面只有钱。 “我说,你看他像不像那个小鱼儿?”胡掌柜没在意那点银钱,他的注意力在另一件事上,声音愈发低了些。 “小鱼儿?哪个小鱼儿?”刘三有些迟疑, “还有哪个?沈丞相入京前找的那个,即将成为尚书的方大人的...那个啊。”胡掌柜知道可的事情比刘三多,这可是大事。 “您这一说,还真是...”刘三也反映过来了,可不是大事么,刘三可知道,四海赌坊那里可还挂着三百两银子的暗花买这小鱼儿的消息呢,难怪老胡这吸血鬼看不上这五两银子。 临风楼的厨子菜做的又好又快,那俩人嘀嘀咕咕间,林瑜已经动了筷子了,他吃的不快,倒是青儿快活的在桌子上跳来跳去,左叼一口肘子,右啄一下狮子头,吃的津津有味。 林瑜也有点奇怪,这青儿跟普通的鸟儿完全不一样,什么都吃,鱼啊rou啊吃了不少,但是一直就是这么小小的一个身子,也不知道都吃去了哪里,竟然完全不长个子的。 “这雀儿是你养的?倒是生的有趣儿,开个价,这雀儿少爷我要了。”这美女会招蜂引蝶,不想鸟雀长的可爱了也和美女一样,说话的人明显颐指气使惯了,颇为傲慢无礼。 “不卖!”林瑜也不转头,又夹了一块rou放进嘴里,慢悠悠的回答道, “我家少爷要买你的鸟是看得起你,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我们少爷什么没见过,你在这城里打听打听,广陵王家那可不是一般人家,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想买鸟那位还带了个帮闲,这帮闲的嘴还很快,一张嘴就是一串话蹦了出来,半点磕绊不打中间都不带换气的,林瑜听这声音挺耳熟,转过脸一看,果然是个熟人。 “王二,你跟你们家少爷还是这么不长进啊,今天小爷倒要看看你有什么罚酒给我吃?”虽然是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家伙,不过林瑜看见熟人还是挺高兴。 “你是...林瑜?...小鱼儿?”王二一下就认出来了林瑜,惊愕之下说话有点结巴。 “林瑜?”王二的少爷,王大公子也吃了一惊,脸色迅速由傲慢变成有些谄媚,“原来是林兄,不好意思,误会,误会!改日在下摆酒给林兄赔罪,今日在下还有事便少陪了,林兄,你慢用。”说完也不等林瑜答话,转头就走,王二见自家少爷走了,连忙追了上去。 林瑜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可是柜台那俩人可急了,胡掌柜心里大骂,这姓王的好歹也是大家少爷,咋还跟他们这他们这些小人物抢钱呢?他踹了刘三一脚,低声骂道,“蠢货!还发什么呆,还不快去,到时候有你一份。”刘三被他踹明白了过来,象被疯狗追一样跑了出去。 这帮人都古里古怪的,林瑜对店里两个人不怎么在意,不过他远远听到跑掉那两个人的话的时候,心里还是一紧, “少爷,您跑错方向了,四海赌坊在城东啊?” “屁的赌坊,少爷我要回府。” “少爷,咱们不去领那暗花?那可是三百两啊!就去报个信就行。要不您先回府,我去报信?” “你个舍命不舍财的白痴知道什么?京城里面的事咱们家可掺和不起!你这个蠢货可别给我惹祸!” 京里、暗花,也许跟三年前那些杀手有关?林瑜按下追上去问清楚的冲动,追上去也问不出什么,没准反而打草惊蛇了,看来还是要去京城走一趟了。 ... 有间茶舍是林瑜在广陵除了西郊破庙第二个感觉亲切的地方,不过他到了门口却没立刻进去,而是先用神识探了一下,以免秦月儿那个野蛮丫头在这里守株待兔。 茶馆里有三个人,都不是茶客,一个是杨老板,一个却是汪夫子,最后一个实在大出林瑜预料,竟然是他母亲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外公:林老爷!林瑜大为惊讶,干脆不进去了,寻一僻静处隐了身形,细听茶馆里的动静。 “大茶壶,昨日小鱼儿果然来了你这里?”是汪夫子的声音,汪夫子跟杨老板交情很好,经常过来喝茶,有时候还带酒来。 “那是,小鱼儿可记得谁对他最好,回来也是先来我这里,你这老书呆子羡慕也没用,哈哈。”杨老板得意非常,挑衅般笑两声。 “哼,这死小子,好的不学,却学人当什么商人!要我说,他还是应该走科举正途才是。”这可是汪夫子的心病,一提起这事儿他就生气,正好今天罪魁祸首就在这里,他怒气冲冲的指责道:“就怪你这老鬼,整日里只惦记攀龙附凤,好好的女儿,好好的外孙居然就那么狠心丢着不管。要不是没有出身,进不得书院,小鱼儿现在也许都中了举人了。”
“我当年也是无奈啊。本来都已经和徐家说好了,突然出了那档子事儿,徐家那边便有意让宛如改为嫁过去做妾。真要让宛如大着肚子过去做妾,还不是把她往死路上逼?我把她赶出家门,徐家便是再强横也说不出什么,他家总不能不顾物议,要我不顾门风。”一个老迈的陌生声音,林瑜从来没和这位外祖父打过交道,不过这位老人在广陵名声还是不错的,为人和善又乐善好施,救过不少人的急难。 “老书呆子,老林也是没办法,这些年他明面上不管,实际上还不是托付你我照顾小鱼儿。要怪,也只能怪宛如这孩子命不好啊。”杨老板劝解道。 “屁的命不好,还不是那方崇文那厮良心狗肺,骗了宛如,转头又弃了他们母子。汪某同门中竟然出了这种人,真的是无颜见人啊,先师如果泉下有知,想必也不会认这等衣冠禽兽做徒孙。也不知道朝中诸公怎么打算的,这样的败类,他们居然还想推了出来做大越朝的六部上卿,一个个眼睛都像是瞎了一般。整日里说些什么神仙,神仙的,若是真有神仙,怎么没降一道天雷,劈死这个丧尽天良的混蛋!”汪夫子突然暴怒起来,站起身来指天跺地的呼喝。 “唉...都是命啊,还是老夫总是想攀高枝害了宛如,若是找些寻个好人嫁了,也不至于有后面的事情。汪兄,杨兄,这些年宛如和我那外孙多承你们照顾了,无以为报,两位兄长请受小弟一拜。” “你这是干什么,宛如那孩子我们看着长大,如同自己的女儿一般。就算你不说,难道我们会不管?”汪夫子似乎气还没消,说话的是杨老板。 “两位兄长,小弟不胜酒力,先告退了。”想起女儿死的凄凉,外孙孤苦伶仃,林员外心中悲恸,也觉得无颜面对好友,道了声告辞,便踉跄着出了门。 门帘一掀,林瑜看到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走了出来,林瑜也不知道自己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看着那身影慢慢的去了,有心想呼唤一声,终究还是未曾开得了口。 沉默了一会儿,杨老板突然又开口道:“老书呆子,你也不必为小鱼儿惋惜,他八成没有真的做商人。” “此话怎讲?”汪夫子好像没有太过惊讶,林瑜在外面倒是吃了一惊。 “昨日他来,我便知道有些事他不愿意对我说。从小看他长大,他胡乱编些瀛岛的瞎话就能瞒过我不成?昨天那琴曲响起后,后面的事情我便不大记得了,但是之前来的那些人便不似凡人。小鱼儿八成就是跟那些人一样了。”杨老板回想了一下,“当日那周先生在我这里讲书,小鱼儿就颇为上心,还拜了一次师。虽然那周先生不动声色,可我还是觉得他有些意动,他来的时候无声无息的,走的那日却闹了那么大的动静,然后小鱼儿便失踪了三年。我觉着这里面还是有些关联。” 林瑜听得苦笑,姜还是老的辣,他昨天看杨老板一副对瀛岛心驰神往的样子,还以为自己瞒过去了呢,结果还是这老头更会骗人。 “罢了,不管小鱼儿在做什么,只要他平安的长大,开心的生活,想必宛如在天之灵也会欣慰了。”汪夫子一声长叹,接着又嘟囔了一句,“神仙,神仙,做了神仙就逍遥么?” 屋内两人对坐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