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评话说神仙
自古广陵就是个好地方,水网纵横,交通便利,气候宜人,诸多便利条件也造就了冠绝天下的繁华景象。城东的鸣玉大街乃是繁华集中之所,街上茶馆、酒楼,乃至青楼坊院应有尽有,正是一等一的销金之所。 这日正是暮春时节,午后春光正好,鸣玉大街上行人不多,却有一处精舍门前站了很多人,就连窗口上也趴了几个顽童,那精舍门口挑一杆旗,旗上一个“茶”字随风招展,原来是一间茶舍。 林瑜今天很开心,周先生要讲新评书了,他期待得紧,早早就跑到了有间茶馆,今天茶馆的活计也不多,在周先生到来之前就拾掇完了,一切都很顺利。他快乐的坐在自己的专用座位-窗台上,四下张望,不时的还要保卫一下自己的领地,以防那几个努力往窗台上拱窜的顽童把自己撞到地上去。 远远的他似乎看见了一个黑色的身影,仔细看时,身影已经消失了,林瑜便知道是周先生到了,也不知他一个老人家怎么腿脚这么快,每次都是身影一闪即逝,等过上半刻再准时从后门进来,林瑜想着这其中奇异之处,不由有些入神。 他想得入神的时候,远远又走来了两个书生,那两人本来手摇折扇,笑声阵阵,不知在谈论些什么,不过似乎注意到了这边茶馆的热闹景象,往茶馆走了过来。 其中青衫者拍了一下一个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家丁,笑骂道, “王二,这青天白日的,你却在这里厮混,改日我倒要问问你家少爷平日如何管教下人的?” 那王二被吓了一跳,正欲发火,回头一看却是认得,不由赔笑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沈相公啊,这可是我家少爷特意吩咐我来这里听书,回去后是要说给他听的。” “你家少爷不是见书便头疼,听别人说个‘书’字都要骂两声么?什么时候却有了这个雅兴?” “沈相公,您大概不常来这边所以有所不知。这间茶馆,三月前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位周先生,喝过茶后说是无钱付账,要说书揽客以筹茶资,老板老杨头儿本就是滥好人,当下允了。却不曾想这周先生确实有些本事,说了一部《封神演义》精彩非常,连说了三个月,这茶馆天天爆满,就为了听这评书,那屋内的位置便是有钱都买不到的。我家少爷听说之后,便来听了两回,之后便上了心,不管有何事故,每日必到。昨日封神演义讲完,周先生说今日开讲新书。不巧我家少夫人今日临盆,太太严令少爷不许出门,所以少爷派小的来此听了回去讲给他听。不想却来得晚了,只好站在门口,还好这边还未开讲,不然回去准给我家少爷剥了我的皮。”难怪这王少爷派这王二来此,这王二确实嘴快,虽有些夹缠不清,却也把前后因果交代清楚。 “这封神演义是何人所著,引何经典啊?”青衫书生愕然回顾同伴, “这个。。小弟孤陋寡闻,也是闻所未闻。”白衫书生摇摇头, 就在几人说话的时候,周先生已经从后门踱进了茶馆,除了那两个书生,众人都安静了下来,林瑜也从思考中回过神来,他看到周先生,就知道到了开讲的时辰了。可是不知道哪里突然走来两个书呆子,抓着那个快嘴王二在那边嘀嘀咕咕,又是经典,又是少爷的,烦死人了不知道吗?要知道周先生的规矩是:如果有人说话打,他就不开口,到了结束时间不管有没有讲完都是起身就走,这边三人鼓不休,惹得林瑜无名火起,他怒上心头也顾不得那么多,回头就是一声大喝, “安静,都给我安静了,先生马上要开讲了!” 他这一嗓子效果不错,茶馆内外连同这片街区都是鸦雀无声,两名书生着实让他吓了一跳,愕然相顾之下,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也不计较,一起朝窗口凑了过去。 这边一安静下来,茶馆中一把低沉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诗曰: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这一听就是大半时辰,饶是两人都是诗书世家,自幼便读了诸多经典,这白衫者还是今科进士,却完全不知道这评话中所讲故事是哪朝哪代,更别提这作者是谁了。但这评话确实是引人入胜,茶舍内外众人无不屏息静听。 “正是:鸿蒙初辟原无姓,打破顽空须悟空。毕竟不知向后修些什么道果,且听下回分解” 不知不觉,这第一回已讲完,那周先生将茶杯一顿,一摆手“各位,明日请赶早”说罢向掌柜拱了拱手,便起身从后门离开。众人这才回过味来,轰然而散。 那王二朝青衫书生行了一礼道“沈相公,我家少爷还等着小的回话,若没有吩咐,小的这便去了。” 沈公子顾盼了一圈,几个脸熟的下人都往回急跑,大概都是跟王二差不多的情况,倒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少年等人散开,要往店里面走,于是他问王二,“你先等等,我问你,你可认得那少年?” 王二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沈公子,这个便是那个林瑜了,您久在广陵也应该有所耳闻,他亲父就是那个为了做丞相女婿,然后抛弃了与他私奔的林家小姐的状元爷。那林小姐生子之后本就病,伤心之下不几日便去了,留下这孩子,还是街坊们好心给带大的,他经常在这茶馆中帮工。他随的母姓,所以姓林。”王二语气神秘兮兮的,脸上却是一副左顾右盼,十分焦急的摸样。 沈姓书生得了答案,便不留他,“你自去,还待我留你怎地。” “还请沈相公恕小的无礼了,实在是我家少爷催的紧”王二又行了一礼,便一路跑走了。 两个书生对望一眼,白衫书生低声道:“中了状元,又是丞相女婿,难不成是...?” “吴贤弟,且收声,心知便可”沈公子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这事儿,转头去唤林瑜, 店内已经空了出来,林瑜正要进门帮忙收拾,听到有人喊他名字,便转过身来,林瑜身材有些瘦弱,不过脸长得却很秀气,黑漆漆的眼珠透着一股精灵劲,他眼看着沈公子,眼神中流露出一股疑惑的神色。 沈公子问道:“林瑜,你可认得我?” “当然认得,你是沈府君的公子。”林瑜心里有些不耐烦,知道你老爹官大,可是你跟我个穷小子显摆个什么劲,难道还记恨我刚才吼他? “我听说你常在这茶馆里,这位先生讲的书你可都有听了?” “周先生来的第一天,我便在了,当然也都听了。” “那最好,周先生说的书你可能都记得吗?” “那是自然,别说这小说评话,就算是建文书院讲的诗书我一样听了就记得。” 沈姓书生神情微微一凝,向袖中摸出一块散碎银子,“林瑜,这样如何?这块银子给你,你给我二人讲一遍那封神演义。” 林瑜眼看那银子约莫有二、三两,脸上泛起笑容,说道:“沈相公,要是我说的不好,你可不能见怪。” 转头看看茶舍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又道:“二位,咱们便在这茶舍中讲把?我做东请二位喝茶聊天。”
沈相公注意到这林瑜口中始终自称为‘我’,明知他是府君公子,但眼里却丝毫不见恭敬,倒也是一桩奇事。 却不多想,转头对白衫书生道:“吴贤弟,左右天色尚早,不妨就在这里听听评书如何?” 那白衣书生点头笑道:“如此正好,听了这西游释厄传,小弟对那封神演义也是颇为好奇。” 说笑间,三人走入茶舍,掌柜老杨头儿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沈相公,您可是稀客啊,二位快请上座,给二位上龙井可好?前日在王老板那里得了这半斤顶级龙井,正好孝敬二位了。”沈姓书生笑道:“王胖子那里有什么顶级龙井,况且这春天里便有也是陈茶了,罢了,罢了,杨老板,你随意上些就是,我二人是来听书的。” 杨老板笑着对一旁的林瑜吩咐,“小鱼儿,好好招待二位公子”又转过来对沈姓书生道:“沈相公,那老头儿就不打扰二位公子听书了,如有什么需要,再请吩咐便是”又行了一礼,便转回柜台去了。 两书生寻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林瑜平日也常在这店里帮忙,对店内熟悉得很,随手拿过一个大茶壶,又拿个茶杯,对二人说道:“二位,那咱们这就开始?” 二人点头称是。林瑜便学那周先生将茶杯往桌上一敲,倒也似模似样, “混沌初分盘古先,太极两仪四象悬...” 这讲便是二十几回,花了数个时辰,不知不觉就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了,那杨老板在一旁也是听得入神。吴姓书生心里早就惊异非常,这封神演义虽说并非骈五骊六的官样文章,但也并非全是白话,更何况这二十几回下来也有十来万字,这少年不过听了一遍,竟然就全部记住了,这天赋实在了得啊。 他不知道,其实他高估了林瑜,过目不忘的本事林瑜是没有的,他不过是对自家感兴趣的东西都记得很牢罢了,如果换了讲的是论语尚书,即便有人给他讲上百八十遍,那也是记不住半点的。 正惊异间,沈公子突然叫停,“且住。” 林瑜依言停住,沈姓书生转头对同伴说道:“吴贤弟,天色已晚,家严及府中上下还等着贤弟赴宴,这评话改日再听不迟。” 吴姓书生恍然,“诶呀,这评话确是不错,沈兄不提,小弟差点忘了时辰,真是失礼。” 沈姓书生并不在意,指一指窗外,“无妨,车已经在外面等着,路也不远,半刻即到,咱们这就动身吧。”说罢站起身来,吴姓书生却没马上起身,而是向林瑜问道:“少年,你明日可还在此处?” 林瑜笑道:“这个自然,明日还要听周先生的评话呢。” “如此甚好,明日我便再来听你说书,你今日说的不错,这是赏你的。”吴姓书生解下腰间玉佩,递了过去,这边说话间,茶舍老板已将油灯点亮,听得这边说话向那玉佩看去,只见那玉佩光泽温润,如有烟生,仿佛自身便发光一般,心底一颤,暗自嘀咕:‘小鱼儿这小家伙倒是好运,说了一下午书,便得了这一件宝物,拿来当传家宝都够了。’ “无功不受禄,给二位说评话沈相公已经给过酬金了,公子这宝物太过贵重,我不能收下,还请公子收回。”林瑜朗声推辞,这吴公子听了林瑜推辞,却也不恼怒,只深深看了林瑜一眼,便收起玉佩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