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陈思伯(下)
“男子汉大丈夫,哭啥呢?得了吧,你还是接着说吧。”张禹爵在后世电影、书本中没少看到人rou包子这类字眼,平时玩笑也没少开,此时倒没多想。 王老童生摆了摆张禹爵:“我说五孩,人落到割食人rou······变心变草都不为过,我一个老没用的也见到过······” 张禹爵听完朝陈思伯点了点头,示意是自己太激动了,其实这就是他要的效果,用后世电影中常用的对白来冲淡刚才自己的话对三人情绪、尤其是对林凤祥感情上的影响,同时也能逼迫陈思伯尽快地讲完。至于落到吃人rou的地步,心里会怎么想,他还真不知道,他没吃过也没见人吃过,就算小时候一两角钱买的那成包的“唐僧rou”,也早忘记了是什么滋味了。不过想想自己第一次在广东被人请吃老鼠的情景,恐怕吃人rou确实是······ 陈思伯停止了抽泣,却说得更加可怜:“旅帅郑阿培死后,我没了依赖。初四日夜,卒长曾廷达找我,伸出手心所写‘出’字密求讲解。曾廷达曾在北上渡黄河的时候救过我的命,他是黄冈县双柳村人,本为货铺老板,被掳派充卒长。我四顾无人,问其心真伪。曾廷达指天盟誓,我告以愿偕行,并约定明早同出置生死于度外。当夜,厨师敲梆又叫领食人rou,我知是捉回来的几个圣兵兄弟遭锅煮,没去领食,一夜未能安枕,说不定自己逃跑不成,也遭锅煮。” 罗春妹听到此处,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愤慨,嘴角抽搐,眼里的泪水唰唰落下,张禹爵坐到床边,他既想安慰一下罗春妹,也想坐下来歇一歇,一晚上他都是在站着,不过陈思伯完全没有收到罗春妹眼泪的影响。 “次日,卒长曾廷达来约我携筐出外同掘当归,至城边,见营门还未开,稍候片时,忽见望楼上白旗绕动,知西营有人外逃,我与曾廷达登土城,远望逃人五名已被西路埋伏圣兵捉获,扭向中营城门这边来。营门开锁出迎,我与曾廷达趁机混出,装作挖野菜,约行里许,即遇逃人被埋伏圣兵捉住正割分其rou,见我和曾廷达,怀疑我们欲分其rou,拦阻不容近身。我们边挖野菜边王前去,见隔开一段距离,咬定牙根,不顾路之高下,一气飞奔五里,始到官兵营外。听城上官兵朝我们连呼躺倒,我们即倒地。城上官兵大小枪炮一齐施放,追赶的圣兵不敢再上前,方才住脚,随后又开巨炮,追赶的圣兵方才遥骂着退回去。” 说到此处,陈思伯歇了嘴,端起碗喝光睡,见屋里三人并没再斥责他什么,就接着往下说:“我与卒长曾廷达进官兵营,遇到先前逃出来的施肇恒,他带我见僧王爷。蒙僧王爷细询家世以及被掳情形,又问圣营近状,并问我能否打仗。我禀两足以成残废,僧王爷亲验,与册内姓名下注‘废足二字,分在营中暂充书识,从此再未出战。次日,在网上命人在围城里扎一小营,派马队护卫施肇恒、周隆廷等人持白旗四面,上书‘投诚免死’四个大字,前往呼唤,一连三日,唤出三百余人。后每日持旗往唤,僧王爷共收降一万二千人,命编前后左右中‘义勇’五营,派先出有功者充当哨官,施肇恒为义勇统带,赏给口粮号褂并火印腰牌。后来僧王爷不派马队,施肇恒亦约各营每天攻城,连破旁立小营四座,降者准许剃发。” “我靠,这僧格林沁老儿脑瓜还不算笨呀,竟然懂得令反叛太平军成立‘义勇’,自个儿人攻打自个儿人,他来坐山观虎斗。不过太平军也······三万扫北军,义勇就站到了四成。”张禹爵有点坐不住了,他还真不知道太平军北伐的时候竟然不是全军覆没,而是近一半人选择了投降。而最后死在捻军手中的僧格林沁确实也不算是一般人物。 王老童生抓耳挠腮:“又有吃来又有穿,姓施的统领不会领着五营圣兵逃出去吗?” “你老这是没听懂·····”张禹爵用手比划着大院里面划小圆,“僧格林沁就厉害在了这一点上,他在外面围了一道高墙,跟被困的连镇中间还有好大一圈空地,这样就是他们为什么可以出来挖野菜。而五营反叛的圣兵只能在这一圈空地里活动,就是说这准往里打,不准往外跑,跑也跑不出去,不然的话就用不着投降,直接跟着突围就想了,就像我们在一个罐子里放上两只蛐蛐,斗蛐蛐······” 罗春妹一阵咳嗽声打断了张禹爵的话,最后一句是张禹爵解释的时候顺便带上的,之前并没有想到,这时才发现僧格林沁并没有逃出旗人贵族没事遛鸟斗蛐蛐的圈子。其实这一点实在是他冤枉了僧格林沁,主要是太平军反抗过于激烈,他没办法在离城较近的地方修筑围墙,不然的话,他才不会给太平军留出一块野菜地。 “照你这么说,这和胜保的青蛙战一样,来了一个蛐蛐战,嗨,自相残杀呀!”王老童生并没有在意罗春妹的暗示,临了,还不忘感叹一声。 张禹爵朝红脸的罗春妹眨巴眨巴眼睛,示意不是自己有意的为之。 陈思伯看张禹爵对太平军的好感要强于对清军,但算不上是同心,于是往下说:“正月就是日开大仗,丞相林凤祥右臂、左腿两处受枪伤,中营被攻破。僧王爷命义勇施肇恒不准收队,必须查实林凤祥下落方准撤兵。义勇露宿三昼夜,用网打捞手中的尸体,却无林丞相。至第四日,有义勇在中营颓垣下查出以地道,洞口盖有石板,板上堆砌砖瓦,飞报僧王爷来验。掘开石板,洞中黯然。僧王爷问谁下去?义勇统带施肇恒应声愿望,僧王爷夸他有胆······” “这算有啥胆?章都打完三天了,这个施肇恒认定里面没有了活人,而且,就算他不亲自下去,也要命令自己的义勇下去。” 陈思伯也不是本人,看到张禹爵只关心能不能突围,还有多少人活下来,却不管扫北军成败与否,以为遇到了同命人,认定是家里的什么人也被太平军掳去了被堵在连镇里,毕竟活下来的人越多保命的机会也大。想问又不敢问,自己不知道活着活着还好,万一······那不是刺激对面的人吗? “义勇统带施肇恒知道不下去也不行,丢刀下洞,半响始出。僧王爷惊喜,细问洞里情形。施肇恒哭道:内设有灯,床帐木器齐全,并存有月余粮食,除了丞相林凤祥外,还有检点、指挥、将军、总制、监军、军师等官,共计三十余名;众欲持刀相向,幸林丞相喝阻,并说洞口已破,天意可知,杀施一人,无济于事,束手就擒。”
“什么丞相林凤祥,天下哪里有这等领军将领?如果要投降那就早点吗?至少可以可是少死的属下,还要吃投降者。”王老童生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叹息林凤祥惜命还是为死难的将士惋惜。 “林凤祥是不会投降的,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原因,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罗春妹感激地看着张禹爵,张禹爵只是把在后世广为人知的结果说了一下,但在罗春妹眼中是为了安慰自己,因为她已经认为既然不远死战,那么束手就擒就是为了投降。罗春妹胸脯在剧烈起伏,鼻子和嘴巴呼出了重浊的气息。他觉得自个儿心已经死了,但又觉得没有死;有些失望,也有些模模糊糊。太平天国扫北军不是一个刚刚受了重创的军队,而是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即便已经没有痊愈的希望,但还是想把他的弥留之际延长,尽量地延长。尤其是在扫北军和自个儿的死活问题上,她的态度已经有坚定的献身变得开始犹豫不决了。 “也许吧。”陈思伯算是肯定了张禹爵的话,“连镇肃清后,僧王爷点查义勇,伤亡过半,知其出死力,不胜叹惋。仍以剩勇七千,责成施肇恒管带,随同马队齐赴高唐外驻扎。僧王爷一到,方闻城内太平军与兵勇安通买卖,即所拿统将胜保押解进京,将川楚各勇一概裁撤,遣发回去,仅留天津大队同五营义勇攻城。此时义勇统领施肇恒已升了五品守备衔,完全可以率领五营再起反······” “还起个鸟反呀外无救兵,就他能打回江南吗,就算能,扫北军的将领不是被他杀了就是抓了,回去后能有他的好果子吃?”张禹爵说完,指了指外面,“下面就是遣返像你这样残······的时候,李开芳乘机从高唐城突围,僧格林沁随追而去,天快亮了,我这就送你上路。” “五孩,陈兄弟已经是残废身子,你听姐的话,千万别再为难陈兄弟了。”在张老家多日,罗春妹当然知道杀人也叫送人上路,心中不免一丝担心。 “陈思伯有礼,感恩不忘!“陈思伯也听明白了罗春妹的担心,像罗春妹作揖。 “陈兄弟你也甭谢,回去后少提太平军自个儿人跟自个儿人打仗的事情。对了,千万别丢失了免死牌,早些回家吧。”罗春妹将放在床上的免死牌递还给陈思伯。 “你们······嗨,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只是想送陈兄弟出张王屯,我还想上武昌那样的大城市去逛逛呢?陈兄弟到时候可要管我的饭菜哟!”张禹爵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人当成了杀人魔王。 “那是一定,一定的,正好天亮行路方便,不是五孩兄弟想听故事,恐怕兄弟我只能在这这寒冷的天气中挨过一夜了。”虽然别抓回来的时候心惊rou跳,但是一夜下来也知道张禹爵只是为了打探消息,从一开始主动地名,他就已经断定是个假名字,送他上路也是为了自保,害怕自己将官兵带来,但绝不会杀人灭口,何况自己还穿了人家一双新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