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报丧
一群人说说闹闹地吃到了清晨,就正在这个时候,门外跑进来了张禹爵和张宗禹。 “三······三叔······老天叔······他······吃······吃了败仗了······”张宗禹扶着门边大口喘着气,本来以为自己后半程不用再背张禹爵了,谁知这小子慢慢腾腾的,张宗禹两者走一些,然后再背一些,直到清晨才赶到。 “来,来,坐下来,喝点水,再慢慢说。”张乐行话未说完,张刀姐已经把茶水端了过来:“慢点喝,别呛着了。” “一开始还是很顺利的。”张宗禹缓了口气开始讲起来: “一路上用洋炮开路,打下被联庄会强占的耿皇寺之后,曾经遭到过联庄会烧杀抢掠的苏家盐店、苏平楼、金庄、郭庄等众多村庄立即动起手,亮出支持苏天福“复仇”的旗号,特别是那些苏姓家族的村庄更是彻底sao动起来,男女老少喧嚷着奔腾而来,捻子队伍一下子多了七八千人。随后捻子分为两军,干净利落地拿下了投靠联庄会的大王集等三处大圩寨。然而李月、张文德所带着一路捻众因为搬运战利品而耽搁了与围着八丈集的苏天福会合的时间,就是这一拖,为祝垲集中团练练勇提供了时间,而当三万练勇气势汹汹杀过来的时候,李月不仅没有按照苏天福的命令后撤集结,反而主动出击偷袭练勇,结果遭到惨败,随后祝垲所带领的三万练勇几乎是用“三光”政策,一路尾随战败的捻子杀奔而来。“ 张宗禹话没讲完,众人已经陷入到了沉默之中,屋内的气氛异常低沉,一双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坐在上位的张乐行,张乐行却扭头看了看军师龚得树。张禹爵则眼光四处飘移,他向将记忆与眼前的一切对的上号,目光最终停留在了苗沛霖身上。 对于后世的张禹爵,如果不是因为历史专业出来实在是难以就业的话,也许他不会选择国际贸易这个专业作为自己大学的课程,因此,无论是在大学还是在参加工作之后,他的业余爱好都没有发生什么的变化。对于苗沛霖他还是知道的,不过除了他在团练和造反之间不停的摇摆之外,具体的还真想不起来什么,只能说是算得上一个人物吧?毕竟与曾国藩、李鸿章这些出身科举的人相比,仅仅穷秀才出身的苗沛霖起点实在是太低了。 不过此时张禹爵不是在努力地找寻脑海中的记忆,而是发现苗沛霖在短暂的看向张乐行之后,眼光已经飘移到了旁边杜金婵的身上。已经都三十五岁的杜金婵,不像同时代的女人那样裹上了小脚,健康的胸脯被短袄紧裹着,显露出女人特有的线条。而苗沛霖眼睛眨个不住,一套粗布紧身衣装,穿到她的身上则觉得柔媚翘楚只她十个手指就像讲究勾、搬、冲的,每根手指头都是一个能言善辩的小人儿。 我靠,这个苗沛霖还跟老子有着同样的爱好——熟女倾向。沉默许久的张乐行终于打断了张禹爵的思路。 “立即让各铺都做好准备,祝垲这个王八羔子既然敢打过界,挑起豫皖两省的兵戈,就不一定会顾及张老家的团练大旗。” “对,我们立马出兵打这群欠日的王八羔子。”刘永敬一直对张乐行吃团练大户不满,加上这次确实是气急败坏了,那还管自己的老婆和杜金婵在场,不过众人也都不在意这些了,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这个仇不能不报,不过出兵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再说。”张乐行立即给刘永敬泼了盆冷水。 “大趟主,你倒是怕个啥······”刘永敬直接站了起来,不过却被身边的老婆——蔡小姐拉住,蔡小姐嘴角朝苗沛霖那边努了努,于是就坐下不吭声了。 刘永敬的父亲本来是一铺捻子的大头目,不过在一次落单行走的时候被官兵抓捕折磨而死。于是刘永敬对捻子没有救父亲怀恨在心,便投了山东微山的虎尾鞭学习武艺。学成之后就回到老家龙山集,把同族的一些年轻人聚拢起来占山为王,竖起了“虎尾鞭刘侠客”大王旗。自是后来被官府安插在山寨里的“特务”挑拨,差点与张乐行的捻子发生恶战,不过还是因为被出卖而被官兵所抓,但张乐行不计前嫌,纠集万余众捻子将其救出,从而加入捻子。而蔡小姐就是他老师的独女,因此,刘永敬在外边虽横,但在蔡小姐面前到软弱了几分。 苗沛霖看出些门道来,知道众人都对自己“借走”五千两银子不满,早已把自己当成外人了,于是起身告辞,张乐行也没再强留,众人碍于面子起身送至门外,只有刘永敬夫妇和张禹爵没有动。 “大趟主,你说咱们真的继续窝囊下去,就是不出兵吗?”张德才、芦老照等人刚才确实也是因为苗沛霖的原因没有吭声。 张乐行皱了皱眉头道:“如果仅仅是咱们跟联庄会之间还好说,现在毕竟牵扯到河南练勇,牵扯到两省的兵戈问题上了,不得不慎重呀!” “铛”刘永敬将刚刚拿起的酒碗重重地撩在了桌子上,“大趟主······” “五孩是怎么啦?平时话可不少,今天这是······”不知道蔡小姐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打断了刘永敬的话。 这是众人的目光才集中到坐在屋里角落里一声不吭、两眼发呆的张禹爵身上。此时张禹爵正在将屋内已经所有与捻军有关的人和事进行记忆过滤,他既然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就要开始为以后打算,可是历史上捻军虽然晚于太平天国灭亡,而且规模涉及区域也并不算小,可是毕竟这是都是成为流寇之后的事情,至于具体到个人,除了杀掉僧格林沁的张宗禹外,就知道是张乐行领导开始的,至于张乐行什么时候、怎么死的都不清楚,可是就算自己能够说服“老爹”继续打着“团练”大旗,那又如何,别所下面的人不愿成为真正的团练,就算都死心塌地地追随,那清政府能允许吗?曾国藩、李鸿章这些朝中有人、手下有兵的团练头子和自己是不同的,苗沛霖的下场应该就是自己的。 正在考虑这些问题的张禹爵根本就没听见其他人在说什么,更不会注意到他人的目光了。 这个时候张宗禹的注意力也重新回到了兄弟身上:“对了,俺们的张家店外面的柳树上睡着了,当俺被杀喊声吵醒的时候,推了推五孩,谁知身上绑着的绳子松了,五孩就摔倒了浅河滩上,迷糊了好一会才醒,之后一直就是这样了,一路上就傻呆呆的。” “难道是摔倒了头,水有多深,什么部位先着地的?”颇懂医道的龚得树问道。“这个时候包河只有沙土滩了,只有中间才有水,什么地方先落地的就不知道了,不过,不过五孩醒来之后不是问什么地方就是时间,对了还说什么地狱,他不会看见什么了吧?”一向大胆的张宗禹说话有点发颤了。 “啊!”离张禹爵最近的张刀姐立即将张禹爵搂在了怀里,她从小被张乐行收养,与过继过来的张禹爵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这份感情绝对不亚于亲姐弟。 随后,张乐行、杜金婵等人将张禹爵团团围住:“郑五爷要在那就好了”。虽然杜金婵总算为张乐行生了一个儿子,可是对于似儿似侄的张禹爵他依然十分疼爱。 郑五爷即郑景华,蒙城人,祖上三代行医,年少时考中秀才却再无长进,虽然被选为贡生,却和祖辈一样,醉心于行医救人,现在张乐行身边充当捻子练勇的军医。 而正在思考的张禹爵突然被人一搂,随后脸庞就贴在了一块软绵绵的地方,还没反应过来的他用有些痴呆的眼光向上翻了翻,这年头没有后世那家伙隔着,就算穿着棉袄也能轻松感觉到发育成熟的味道。之后张禹爵先后被杜金婵和蔡小姐搂入怀中,这些人都是站着,坐在小凳子上的张禹爵的头基本上都被放在了同一个地方。 这几个人不是把自己当弟弟就是儿子,可惜自己不是现实中的张禹爵了,脑海中想象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张禹爵轻轻推开众人。他现在也非常的不适应,因为只从两年前闪电般参加完那个人的婚礼之后,几乎这两年就完全沉寂在事业和书本中度过,完全可是说是自己只从上大学之后,在心理和生理上最为寂寞的一段时间。 “让我来看看,摔着头的事情可大可小。”龚得树示意三女士离远点,伸手就去掰张禹爵的眼皮子。
张禹爵闪了一下,脸上疑惑着道:“谁摔着头了?” “你这傻孩子,当然是你自己了,这种事可大可小,还是让你龚老师好好看看。”张禹爵虽然推开了杜金婵,但是杜金婵的手还是不自觉地抚摸着他的脑瓜。 “我没事,就是有点头疼。”张禹爵微微笑了笑,“刚才、刚才说到的报仇一定是要报的,豫勇既然杀过界来,那安徽的官府就脱不了干系了。” “我们捻子的事情,绝对不能靠官府,而且这些当官的也指望不上。” “话虽这么说,可我们要防着安徽官兵在背后捅刀子,所以官府的口气要探,指望不上更好,最起码我们的理由就充足了,而且还能鼓动更多的百姓加入,哀兵必胜。”张禹爵拍了拍头,嘴里虽说已经在出主意了,可是心里还是想在如何回去,恐怕心态彻底摆正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吧? “五孩说得有道理,俺看还是先让五孩进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先派人进城探探消息,另外在派人去接应苏老天他们,就算出兵也要先听听老天他们的。”军师龚得树看到五孩还能想到这一层,就知道脑子不但没有摔坏,反而摔聪明了。 龚得树,捻军的军师,也是张禹爵的老师,自幼家境贫困,父亲早丧,是母亲撑棍抱瓢,南里逃荒北里要饭,好不容易才把他拉扯大。俗话说“穷人出世打狗,长大还是要饭”。龚得树长到十八岁时,还没找到活路,母子俩个依旧依靠要饭为生。话说“家贫出孝子”,老母亲一次病重,无钱求医问药的龚得树听了旁人的指点,北上老母跑上了龙山古道宫,向无为老道求助。身着一身百纳道袍,脖颈上挂了一串象牙道珠的无为老道,浓眉大耳,鹰鼻虎鳃,下颌像倒置的红木鱼,像是画上去一般的长须。一见龚得树的面,无为老道就仿佛有着突然拾到一颗稀世珍宝,那龚得树的眼睛与一般人大不相同,迥然深渊格外有神,是可以继承自己的人。无为老道便一面为老人治病,一面招龚得树为徒。古道宫的墙壁上,全是无为老道用长剑剔出来的美丽图案:有开天辟地的盘古、炼石补天的女娲、发现草药的神农、教民稼穑的生陵、治理洪水的鲧和禹等等。由此可见,无为老道出家修炼前,必已经有了经世之才,至于脱俗修炼的原因,连龚得树到最后也不得而知。拜师之后的龚得树除了“修大礼拜”,给老子、庄子磕头外,无为老道由浅入深地向他讲解道教的精义——“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无既能生有,为万物之本源,当然是道之体;无为道体,才能显出道体的无限,才能有无限的开展······”“学道不学拳、学道不学医,等于没有学”;无为老道的用心还在让龚得树用医道去“显名、显灵、显法”。他详尽地给龚得树解释了“勇于敢则杀,勇于敢则活;敢,勇敢、坚强;不敢,柔弱、软弱”等道理。无为老道文武全才,即教龚得树识文断字,又教他抓药治病、刀棒剑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仅仅三年,秉性聪明的龚得树各方面的本领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就在此时无为老道却染病顺化,仅仅留下几本道书、药方和一把剑。随后人称“刘饿狼”的刘永敬就领着几十号人占领了龙山,夺下了古道宫。龚得树只好再一次和老母亲过上了四处流浪的生活,知道母亲去世才改投张老家。作为捻军军师的龚得树继承了道家无为的思想,和张乐行可以说一拍即合,既要打抱不平,带头“吃大户”,又要控制规模,坚决避免与官府闹翻,走上造反之路。其实这一点也正是中国读书人的共同特点,与刘永敬、芦老照、张德才等大字不识一个的穷苦人出身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