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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送行

    同样是晚上,月色晕黄,昭示一场大雨便在眼前,牢房阴森,灯笼通亮,卫振也与盛怀一样,带着手铐脚链,步履蹒跚的走出牢门,抬头看看天色,深吸口清新的空气,精神略微好转。

    提着灯笼的虎贲卫,将他带到边上的房间,房间里面已经摆好一桌酒席,卫振走进去,虎贲卫将门关上。

    里屋的门开了,柳寒从屋里出来,卫振的目光迅速从他身上滑过,落到边上的小孩。

    “爷爷!”

    小男孩先是迟疑下,然后便跑过来,卫振弯下腰,将小男孩抱住,泪流满面。

    “爷爷,我怕!”

    “不怕,不怕,小安乖乖的。”卫振声音哽咽嘶哑,肮脏破烂的囚衣擦擦眼泪。

    小男孩显然很害怕,死死的包住他,卫振低声安慰着,半响才抬头看着柳寒。

    “多谢。”

    两个字很平淡,却很诚恳。

    “不用。”柳寒说着作个手势,请他坐下,目光怜惜的看着小男孩:“在我的思想里,谁的罪归谁,这种牵连家人的做法,我很不赞同,但,这是朝廷的规章制度,我也没办法。”

    这是柳寒的真心话,作为受过现代法制教育的人,很难接受这种株连制,一人犯罪,全家遭殃,连这个几岁的孩子都无法幸免。

    卫振的判决已经下来,卫振和同案官员全部斩立决,连秋后问斩都轮不上,但这已经是开恩了,同案的商人,斩立决的有四个,金额较少的,发配凉州,充军边塞;所有案犯的家人,男子和四十岁以上的女人全部充军凉州,四十岁以下的女人则全部拍卖为奴,拍卖所获,上缴国库,以抵贪污。

    充军凉州,路途遥远,这个时代可没什么汽车火车,几千里路全靠两条腿走过去,一路上风餐露宿,别指望押送的兵丁会好好待你,他们心里烦着呢,这几十家数百口人,能有一半走到凉州,就算老天开眼了,再算上艰辛的苦役,等遇上大赦时,能有百分之一活下来,就算幸运。

    眼前的小男孩,柳寒敢打赌,他不可能活到凉州。

    “爷爷,jiejie呢?我想要jiejie。”小男孩抬头看着卫振,显然他和jiejie的感情很好。

    卫振无言以对,无力的摇摇头,柳寒轻轻叹口气:“你打算把他送到那去?”

    “豫章郡彭泽县有个小山村叫野麦村,我有个朋友,叫徐湖,他住在那,我对他有大恩,他住在这里,也是我出的银子。”

    柳寒看着那憔悴的小男孩,沉凝片刻:“这个人怎么样?能放心吗?”

    卫振一怔,很是讶异的看着柳寒,柳寒却没看他,而是盯着那小男孩,小男孩正拿根鸡腿吃着。

    “慢点,别噎着了。”柳寒温言道,小男孩怯生生的,有些害怕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吃得慢了。

    “喝口汤。”柳寒给他舀了碗汤,小男孩小心的接过来,看看柳寒又看看卫振,卫振微笑着冲他点点头,小男孩这才小心的喝了口。

    “谢谢。”卫振再度道谢,柳寒也再度拒绝:“不用。”

    “我造的孽,累及孩子,....。”卫振眼眶红了,从进牢房到现在,他的态度便一直很强硬,可现在却软了。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柳寒也叹息道,他忽然发现,这个时代的贪官和前世一样,都是翻船后才开始忏悔。

    卫振看着他,微微摇头:“你不该进官场,这官场不适合你。”

    柳寒微微皱眉,不解的看着他,卫振说道:“你这人不够狠,官场上要够狠,要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要斩草除根,可你这人做不到,你知道吗,现在若是你我调个个,你是囚,我是官,我才不会作这样的事,我会斩草除根,杀个干净。”

    卫振居然如此直接,让柳寒非常意外,他饶有兴趣的问道:“这是为何?你就不怕我反悔?”

    卫振微微摇头:“我虽然贪了银子,可这几十年见过不少人,这双眼睛还没瞎,你要是反悔的人,我自己把这双眼睛挖出来,至于说到为何?这是你不了解大晋官场。”

    柳寒看着他,卫振轻轻叹口气:“这大晋能当官的,当大官的,都是士族,方回段昌,那是时势造英雄,是一刀一刀砍出来的,你要换个时间,他们最多混个队正,顺便说一句,你要不是在虎贲卫,也当不上校尉。”

    “为何?”柳寒问道,卫振有点意外:“你不知道?这虎贲卫是皇上的亲军,执行的都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太尉府压根管不了,也是唯一靠才干升迁的地方。”

    这下柳寒有些明白了,卫振又说道:“这天下就是这样,落井下石者众,雪中送炭者少,我进了这,就没指望有人雪中送炭,柳大人,你能为我卫家保留一丝血脉,我卫振九泉下也感谢你。”

    小男孩不懂大人在说什么,从锦衣玉食到阶下囚,囚房的饭菜自然不会好,他大概很长时间没见到这样好的饭菜,吃得狼吞虎咽的。

    “别急,别吃太多,”柳寒笑眯眯的对小男孩说:“以后还有,这样吃可不好。”

    小男孩看看他,又扭头看看爷爷,卫振含笑对他说:“少吃点,不要太急,以后还有。”

    柳寒又给他倒了碗汤:“喝点汤,你饿了太久,不能一次吃太快太多,这样对胃不好。”

    小男孩轻轻的嗯了声,他喝了两口汤,忽然抬头看着柳寒,眨巴下眼睛:“叔叔,你能带我去看看jiejie吗?”

    柳寒微怔,抬头看着卫振,苦笑不已,卫振轻轻叹口气:“他jiejie叫卫灵,今年十一岁了。”

    “我听说以利相聚者,利尽则友散,你确定能相信那位朋友?”柳寒再度问道。

    卫振苦笑不已:“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是利益熏心之人,相交也是利益熏心之辈,但这个朋友,我还是相信的,本来托付给我卫家是最好的,可...,他的身份,不想给你添麻烦,也不想,他有危险。”

    柳寒微微点头:“好,他mama叫什么?”

    卫振愣住了,他当然清楚这个问题的目的,只是有点不敢相信,半响才说:“唉,多谢,他mama叫卫谢氏,是淮阳谢家的女儿,谢家应该会赶来将她买回去。”

    这也是惯例或潜规则,象卫振这样的门第,联姻的多是士族,媳妇或儿媳妇,如果她们被青楼或其他什么的买去,以此为噱头挂牌,娘家将颜面无存,所以,娘家无论如何也要将女儿买回去。柳寒微微点头:“那好,我会把他jiejie买下来,将他们姐弟送到豫章,这事要不要告诉他mama?”

    “多谢。”卫振略微想想:“可以偷偷告诉他mama,但不要让谢家的其他人知道。”

    “好。”柳寒点头:“朝廷的判决下来了,三天后执行。”

    卫振微微点头,看着满桌的酒菜,他已经猜到,可当知道后,他还是有无尽的悲凉。

    “我在城外有个别院。”

    柳寒点头:“知道,飘梅园。”

    “园子里的小花园有个假山,假山下面有个密室,里面有些东西,我送给你,另外拜托你给他们姐弟留下点银子,如果他们母亲愿意来抚养他们,就把银子交给他们母亲。”

    柳寒很是意外,飘梅园不是他亲自带队搜查的,但虎贲卫都是老手,能瞒过这些老手,这密室够密的。

    “好。”柳寒点头,然后低头看着小男孩:“我们走吧。”

    小男孩不愿意,可不敢表示,只是求援似的看着卫振,卫振心里也不愿意,柳寒轻轻叹口气,没有再催。

    卫振和小男孩说着话,吃了点东西,又待了半个时辰,柳寒才领着依依不舍的小男孩离开,卫振以更不舍的目光追逐他们。

    三天之后,扬州城外,十多颗脑袋掉地,柳寒当了监斩官,这是他首次担任这样的官,看着十多个或老或年青的人押上刑场,四周围观的百姓兴奋异常,不住叫好。

    压抑的生活,这样的事,无疑是一剂很好的调味品。

    杀人的通告贴满了扬州的大街小巷,扬州的茶肆青楼都在议论,今天的刑场不过是这场剧的最**。

    当晚,柳寒第三次提审盛怀。

    “今儿将卫振他们送走,唉,不知道什么时候送盛大人。”柳寒叹口气:“说实话,我还第一次作这样的事。”

    盛怀目光鄙夷:“我听说你在西域也挺威风的,还没干过这事?”

    “没干过。”柳寒心情有些郁闷,在西域,他的确没干过这种事,在那里,他的地位高得多,这种小事,那需要他亲自去作。

    喝着小酒,聊着天,盛怀对着他一通冷嘲热讽,柳寒也不以为意,偶尔反讽两句,盛怀也哈哈大笑。

    两个人相两个老友似的,聊天说笑。

    旁边的书办很是为难,不知道是该记还是不该记,厉岩更是糊涂,不明白柳寒这是在作做什么。

    “看看你老兄,位高权重,捞了不少银子,可一遭灰飞烟灭,落得鸡飞蛋打,辛苦cao劳,所为何事。”

    盛怀苦笑,拿起酒杯一口喝干,他已经有了六分醉意:“所为何事?既入官场,身不由己,有什么办法,别说我了,就算皇上,不也没办法吗。”

    “这话倒是实在,皇上要不是被掣肘,你做多也就落个罢官了事,那象现在,你说送了几十万银子,这是何苦来哉。”

    盛怀很是失落,何尝不是如此,这潘链是帮了自己,还是害了自己?

    “我还是想不明白,扬州推行新税制,你在扬州不损一分一厘,干嘛要死抗到底,这不是为他人作嫁衣吗,你看你还没倒,陆峤虞文他们便抽身上岸,这次的事,与他们没有半分牵连。”

    柳寒好似无异,却是在下面又加了把火,盛怀说什么保留元气,什么为天下,等等,他压根不信,说来说去,其实还是为利,只有利益足够大,才能铤而走险。

    千里为官只为财!

    老马不是说过,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

    盛怀不惜一切,与朝廷对抗,与皇帝对抗,没有大利在前,他岂肯如此。

    可这大利是什么?是谁许给他的?谁敢许他这个?

    这才是柳寒关心的。

    盛怀醉眼茫然,身死家灭,他想起那个人那封信,就是有这封信的保证,他才铤而走险,坚决反对新税制。

    欲言又止,心底里最后那丝警觉还在坚守心房,面对柳寒的激将,他再度采取沉默以对。

    那是个大人物,他不能也不敢出卖他。

    柳寒看着他的神情,感到自己判断对了,盛怀身后还有人,正是这个人在支持盛怀。

    他没急着问,而是给盛怀倒了酒,然后自顾自的喝了两杯酒,才幽幽的叹口气:“卫振死了,我对大晋律不是很了解,你的这个罪,会怎么判,娘的,再来一次,小爷可要让别人去了。”

    盛怀面无表情,按照大晋律,他的这个罪丝毫不比卫振轻,十八条大罪,抄家是肯定的,但灭族还不至于,所以,盛家肯定会被牵连,但不会到卫振那种程度。

    不过,他盛怀死定了,抄家也没跑,家小发配充军也是肯定的,至于其他,恐怕就没有。

    回想这些年的种种,盛怀感慨万千,自己怎么走到这一步了,难道是疯了。

    柳寒看似在喝酒,实际却在仔细观察盛怀的神情,琢磨他的心思,心中的疑窦越来越强,这盛怀都要死了,还不肯吐露,那个人是谁?难道那个人比他自己更重要?

    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首次有了不想再审的念头。

    以盛怀的身份,什么人能给他许诺!而且还让他坚信不疑!潘链能办到?绝对不可能!

    连潘链都不行,那肯定就在宗室内?

    宗室内的人,小赵王爷,延平郡王,这样的宗室!估计盛怀甩都不甩他,只能是手握重拳的宗室。

    手握重拳的宗室,有那些?炙手可热的太原王,长安的秦王!

    还是,齐王!

    无论是谁,都是他柳寒惹不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