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虎子的伤）
【八年前】 虎子记得，八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做人生目前为止最快乐的一个梦。 在那个梦里，他半夜从床上惊醒——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个梦中梦，只记得窗户外面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可是这样的雨夜，虎子却感到分外安宁——他躲在暖暖的被窝里面，而mama就在隔壁的房间。 mama？ 虎子听见外间传来不知什么的响声。整个房子里，就只有虎子和mama两个人，虎子料定是mama在房间外头做些什么。 那一年的虎子还很小，只有现在的一半高。他翻开被子、爬下床，光着两只小脚丫走在地上、揉着惺忪的睡眼。 mama果真在外头，忙里忙外的。从厨房飘来一阵阵的香气。虎子觉得自己一定是让这饭菜的香味馋醒了的——可是现在还是大半夜呀！不是不是，自己一定是还在梦里，没有醒过来。 虎子轻轻掐了掐自己的脸，果然不疼——果然是在梦里。 他迈着两条小短腿冲mama走过去：“mama！” 梦里的mama很漂亮，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她转过头，笑弯了两只眼睛，道：“虎子，你醒了。”似乎并不吃惊虎子大半夜的竟然下了床。 虎子的声音里面还有几分软糯，问道：“mama，你在做什么呢？” mama的声音很温柔：“喏，mama给你做了很多好吃的呢。” 虎子抬起头，看见餐桌上摆着一大桌美食：三鲜包子，新炸的油条，烤鸡腿和新鲜的酒酿...都是虎子平常最喜欢吃的东西。 虎子看到此情此景，已经食指大动，睡意也去了一半，叫道：“哇！mama好厉害呀！” “吃吧~” 虎子爬上餐桌边的凳子，两只手扒在餐桌上，敞开肚皮就吃了起来。嘴里虽然塞满了食物，但还是高兴地冲着mama赞叹：“好吃！恩...这个也好吃！” mama站在虎子的身后，温柔地默默他的头，道：“好吃就多吃一些。” 虎子顾不上说话，只一边吃一边点头。要是放在平常，mama是绝不会一次将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一次都做给自己的。哪一次不是自己央着mama许久呢？虎子这样想着，只觉得做梦真是美好，一切都可以按照自己设想的来。 ...... 第二天一早，阳光格外地好。 虎子躺在自己的被窝里，睁开双眼，留恋着昨晚的梦境不肯起床。在那个梦里，他梦见了mama，大半夜的，做了许多许多好吃的给自己，让自己尽情放开肚皮吃。虎子想到这里，还觉得肚子里好像饱胀胀的，梦里吃的东西好像还没有消化一样。 mama在外间叫道：“虎子~起床了~” 每一个早晨，mama都会这样叫醒自己。虎子高兴地从床上跳起来，胡乱将衣服套在了身上。 昨晚的梦果然是个吉兆：虎子喜滋滋地发现今天早上的早饭也格外丰盛，mama还给自己打包了一份好吃的午饭。 此刻的虎子感到自己无比幸福。 他拿上了自己的书包和午饭，一蹦一跳地出了房间。隔壁的二胖和小美已经在上学的路上等着自己了。虎子一阵撒丫子就冲他们奔去。 “虎子，等等！” 是mama从房间里跑出来，叫住了自己。 虎子呆呆地站在原地。mama走上来，在虎子面前蹲了下来，细细整理起了他的衣服，一边说道：“今天是你第一天上学呀，衣服呢，要穿好。”说着又为虎子扭上一粒系错的扣子。 虎子木愣愣地站着，看着mama柔软的手指为自己打理好一切。 做完这些，mama站起身，在虎子的额头上轻轻烙下了一个吻。 虎子像是脑袋上着了火一般，手舞足蹈地揉着自己额前的头发，叫道：“mama好讨厌啊，弄得我脸都是口水！” 两个小伙伴二胖和小美在远处哈哈大笑：“虎子羞羞啦！” 却听见mama严肃地说道：“虎子！从今天开始，你就长大了。从今以后，勿论你在外面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说着，mama把虎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虎子有些疑惑地问道：“mama你今天好奇怪耶......” mama放开了虎子，微笑道：“mama是担心你在学堂被同学欺负啦。” 虎子高兴地笑着说：“放心啦，虎子我可是男子汉了！” 说着，扬起手臂，露出自己小小的三角肌，道：“我现在还能保护mama哟~” mama狠狠地点点头。 “那mama再见啦！”说着，虎子向着一边的小伙伴跑了过去。一行三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渐渐离开了虎子的家。 虎子三两步一回头，看看后面的mama，不时和mama招招手。在木里可及的范围里，mama始终没有离开原地，站在家门口目送着他。 “mama回去吧！晚上见！”虎子在远处大喊着。 mama不语，只是招招手。 渐渐地，虎子就走远了，离开了mama的视线。正是因为走远了，才没有看见mama流下的泪水。 很快，夕阳西下，虎子回到家中。 离得很远的时候，就看见家门大大地敞着，一股浓重的腥味从里面传来。虎子跑上前，便看见mama倒在家里，左手腕子上有一道长长深深的伤口，右手拿着一把匕首。 虎子看着面前的场景，一个人在家门口站了很久很久。 从那以后，这个场景经常地出现在虎子的梦里。有的时候，他梦到自己半夜醒来，吃了一桌mama做的美食，然后沉沉地睡去。可是睡着睡着，等他醒来，就再也找不到mama。有的时候，他梦到自己蹦跳着和二胖和小美回家，却发现mama已经死在家中。更多的时候，他食不果腹，梦见mama在梦里呼唤着自己；可是等自己走进了，她的手腕上便裂开一个深深的口子，粘稠的鲜血从里面汩汩流出来，散发浓郁的腥气。 可是，虎子仍然觉得做了这些梦的自己是幸福的。至少在这样的梦里，自己可以见到mama，许久不曾见过的mama。他想念mama在的最后的时光。 那以后，他就去流浪。有的时候他想，前一晚的那个梦，也许不是梦，而是mama做给自己的最后的晚餐。有的时候他想，如果那个时候自己没有那么傻、看出了mama的不正常，mama是不是就不会离开自己？如果第二天，他没有傻呆呆地跟二胖和小美去上学，mama是不是就不会离开自己？有的时候他觉得，是不是自己害死了mama呢？ 可是他也许永远都没有办法知道答案了。 直到那一天，一眉仙子告诉自己，地藏金身有着沟通地狱的力量。虎子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去地狱看一看mama，亲口问一问她，究竟有什么心结，要让她离开自己。 可是他并不怪罪。因为他知道，那个从小到大照顾自己的mama，一定是有身不由己的苦衷的。 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也就释然了，重新变回了那个乐观开朗的虎子，而讲一切悲伤留在心底。 ...... “mama，她就这样离我而去了。无声无息地。”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虎子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听说自杀的人，会下地狱，会受尽各种各样的折磨。如果是这样的话，mama她在地狱一定很难过了。” 祁晓轩听着虎子回忆往事，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虎子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菩萨，说道：“菩萨！我想再见mama一面。” 菩萨眯着眼睛看着虎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虎子继续恳求道：“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mama要抛弃我！” 菩萨没有回答，只是俯视着虎子，问道：“小施主，你怨恨你母亲吗？” 虎子道：“怨恨？...有什么好怨恨的呢？mama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比我更痛苦吧...”说着，泪水抑制不住地掉落下来。 祁晓轩和菩萨一时无话。 “菩萨！我想再见mama一面！即使是下地狱也不怕！”虎子向那地藏王菩萨说道。他擦擦眼睛，泪水又掉下来。虎子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很丢脸。可是想到身边只有祁晓轩和不喜不悲的地藏王菩萨，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克制的，眼泪便流得更多了。 只听到菩萨声音沉稳深厚，道：“小施主，你不要太悲伤。愿我尽未来劫，应有罪苦众生，广设方便，使令解脱。” 说着，地藏王菩萨将托在左手的宝珠向前伸出来，眼见着是在施法。 虎子和祁晓轩屏气等待，都以为菩萨是让虎子和自己的mama见上一面了。瞬息之后，却听菩萨说道：“小施主，我已算过，你与母亲的缘分未尽。” 虎子和祁晓轩对视一眼。祁晓轩看见他的眼神里是满满的失落。 只听菩萨又说道：“现在，我将地藏无量法力赐给你，以后的一切，就看你的造化了，你可愿意？” 虎子抬起头，瞪大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菩萨难得地露出了微笑，将那宝珠在手里攥得更紧了，口中念念有词。这是虎子晕过去前记得的最后的场景。紧接着一道白光闪过，他失去意识、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