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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各抒己见斗权相(五)

    师徒秉烛解心结,夜话不觉鸡报晨。

    苏十三娘本想等怀州灾情缓解后回长安,可半个月后,一封来自如意居的密信使她不得不改变计划。

    “安禄山父子真是越来越放肆!”公孙大娘将信递给爱徒。

    “……河东节度副使安庆宗诱骗漠北契丹、奚、室韦等部,设宴款待大小头目时在酒里放麻醉草药,将之麻倒斩杀,然后吞并其部落,挑选精壮为私兵。为掩盖豢养私兵的罪行,安庆宗命河东兵马使高秀岩杀良冒功,以躲避兵部和枢密院的核查。闻喜堂行商途中,救下数名死里逃生的云州百姓,河东裴家不忍见大唐子民蒙尘,愿送云州百姓上京,揭发安家父子之罪行。然畏惧曳落河半途报复,恳请如意居出手相助……”

    “哼,闻喜堂何日变成普渡众生的苦海慈航?”苏十三娘对伪善的河东裴家嗤之以鼻。

    “珪郎君担任太子司议郎多年,河东裴家早将阖族兴衰押在东宫身上,此刻自然拼尽全力替太子争取名望。”公孙大娘思索道:“为师知道你与闻喜堂有过节,本不想劳烦你,但刺杀盛王余波未了……”

    “师父何须如此,闻喜堂虽不堪,然安家父子杀良冒功更是罪大恶极。大是大非面前,徒儿清楚孰轻孰重。”

    将赈灾事宜托付给范秋娘后,苏十三娘拜别双亲和师父,带领数十名如意居招募的武士,北上河东。确认过云州民众的身份和经历后,她暗中护送闻喜堂的商队,踏上返京之路。

    安禄山父子执掌河东已三年多,各州县都安插有心腹。可裴家始祖乃春秋时秦国的贵族,被分封到闻喜,迄今已扎根河东一千多年。

    为帮太子巩固东宫储位,裴家也下了血本,调动全族之力,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商队平安。苏十三娘一路昼警夕惕,不许任何可疑之人靠近商队。从长安伴随至今的素叶镖师则一直紧跟其后。

    七月下旬,商队从风陵渡口过黄河,进入京畿。闻喜堂上下不由都松了口气,苏十三娘却愈发谨慎,让素叶镖师通知阿史那雯霞前来助阵。让她感动的是,得到消息的王霨让阿史那雯霞、柳萧菲浩浩荡荡带了近百名素叶镖师前来帮忙。而苏十三娘也敏锐察觉到,夫君王勇带了更多人手,躲在暗处以备不时之需。

    果不其然,商队夜宿华阴郡时遭到偷袭。早有防备的苏十三娘和阿史那雯霞带领如意居武士和素叶镖师布好天罗地网,不仅击退敌人的进攻,还生擒数名曳落河。经审问,被擒的曳落河斥候均来自漠北各部,且他们都曾干过杀良冒功的勾当。

    怒不可遏的阿史那雯霞挥剑欲斩杀曳落河,却被师父拦住:“吾之前担心只靠云州百姓之证词,不足以撼动安禄山父子。如今多了曳落河的口供,安禄山不死也要脱层皮。”

    “霨弟三年来煞费苦心,就是想扳倒安禄山,却屡屡功败垂成,如今终于有了铁证。”阿史那雯霞笑逐颜开。

    抵达长安后,在朝堂任职的裴家子弟当即上奏,揭发安庆宗罪行。遥领河东节度使的吉温试图让御史台将丑闻掩盖下去,却被得知消息的杨国忠一顿怒斥。

    杨国忠与安禄山不睦已久,如今有现成把柄送上门,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王霨、高仙芝也谏言圣人彻查河东杀良冒功之事……长安朝堂再次风起潮涌。

    苏十三娘虽关注中枢风云,但她更在意的则是如何巧妙结束与王勇的怄气。

    苏十三娘考虑过接女儿时与夫君和好,可金城坊宅中人来人往,一时未找到合适时机。她之后又想趁王勇来北庭进奏院探望女儿时给他个台阶下,谁料河东杀良冒功一案若雪崩般越闹越大,杨国忠为乘胜追击、彻底击垮安禄山,不仅指使京兆府衙役以搜检证据为名闯入河东进奏院,还命鲜于向带兵搜查安禄山在长安亲仁坊的住宅,试图找出安禄山父子大逆不道、图谋造反的罪证。

    留在长安执掌范阳、河东进奏院的严庄极为谨慎,自不会留破绽给京兆府。一无所获的杨国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抓了数名投靠安禄山的门客,严刑拷打,威胁他们指证安家父子有不轨之心。

    可门客不过是安禄山附庸风雅用的,根本不得参与机密,编造的证词自然漏洞百出、互相矛盾。杨国忠兴致冲冲拿供词到圣人面前邀功,却被吉温一一化解。恼羞成怒的杨国忠遂让鲜于向将门客全部杖杀,并斥责吉温失察。

    圣人本就不喜吉温,但顾及安禄山的脸面,高举轻放,免去吉温河东节度使之职,只保留其御史中丞之位。可对吉温而言,触手可及的相位已变得遥不可及。

    将相之争愈演愈烈,王勇整日呆在金城坊帮王霨分析局势、出谋划策,竟许久不曾来探视女儿和苏十三娘。

    “可恨的王勇,他心里还有没有女儿!”苏十三娘一腔柔情再度化为恨意,自然不会放下身段主动找王勇。

    待到八月上旬,长安市井忽然流传剑南军被南诏击溃,兵马使李宓战殁,十万大军悉数葬身西洱河。谁知数日后,却有剑南牙兵持露布报捷,说剑南军几经苦战,大胜南诏,占据南诏北部数十州县,拓地百余里。美中不足的是,鏖战之时,领军冲锋的剑南兵马使李宓因坐骑失蹄,战死沙场,尸首也被南诏军夺走。

    剑南报捷之时,安禄山的奏折也送抵长安。据阿史那雯霞讲,安禄山在奏章中对杀良冒功含糊其辞,称豢养的私兵乃心向大唐的藩属部落,他倒是坦诚教子无方,恳请圣人免去自己的范阳节度使。

    令苏十三娘迷惑不解的是,安庆宗杀良冒功罪证确凿,可最终圣人的雷霆之怒却落在高秀岩头上,免去其所有官职,关入北都大牢,待冬至大朝会后问斩,以儆效尤。而对安庆宗的处罚竟只是轻飘飘的罚俸一年。

    “昏庸!”苏十三娘对李隆基的判决极其不满,她审讯过曳落河斥候,清楚安家父子才是杀良冒功的元凶,高秀岩不过是为虎作伥。

    气愤不已的苏十三娘心绪不佳,每日除了练剑就是照顾女儿,一时也懒得理会王勇。之后王勇来看望女儿数次,苏十三娘均面如冰霜,两人的冷战就如此不尴不尬地延续着。

    其间公孙大娘和弟子三三两两乔装返回长安,但她们并未回安邑坊,而是在南城晋昌坊大慈恩寺附近找了个宅子。宅子的主人自然还是如意居东主王元宝。

    护送闻喜堂商队到长安后,苏十三娘去安邑坊查看过数次,发现来自平卢和安西的牙兵随处可见,而最为显眼的则是安西别将卫伯玉。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待到九月初,苏十三娘从师门和素叶居两个渠道先后得知,有貌似段荼罗之人在长安南郊的秦岭山区出现。但她询问公孙大娘,却发现师父对段荼罗为何显身京畿一无所知。

    “一定要抓住你!”苏十三娘担心段荼罗的毒针伤及他人,故而她只身来到哨卡林立的秦岭。

    “如此大的阵仗,京兆府发的什么疯?难道就为抓捕个剑南牙兵校尉?”苏十三娘听阿史那雯霞提过一句,说杨国忠比安禄山还令人齿冷,竟将损兵折将的惨败编造为大胜,欺瞒天子。一名气愤不过的牙兵校尉决定来长安揭露他的丑恶嘴脸。

    “帝王昏聩,故庙堂多率兽食人之辈。那牙兵校尉就算进京又能如何?杨家姐妹枕头风一吹,杨国忠定安然无恙。”苏十三娘经河东杀良冒功一案,对李隆基颇为失望:“但愿霨郎君能想个鬼点子,如扭转怛罗斯战局般拯救长安朝堂。”

    “剑南校尉……”神思万里的苏十三娘盯着山路上如临大敌的关卡,忽有所悟:“段荼罗为何要来秦岭,难道她的目标是剑南校尉?段荼罗是南诏摆夷族人,近年来南疆烽烟不止,她深恨剑南军,在归义坊就对剑南牙兵大开杀戒。不行,我得尽快找到段荼罗,否则剑南校尉可能要丧命毒针之下。”

    师出同门,行事自然有相近之处。苏十三娘换位思索一番,沿着山林中的蛛丝马迹,找到数具被毒针杀死的尸体。经仔细辨别,苏十三娘认出死者多为素叶镖师,其中一人依稀像是若兮客栈的伙计。

    “可恨!”七窍生烟的苏十三娘循着打斗声找到假扮成自己的段荼罗,并用飞刀将之逼退。

    苏十三娘本想穷追不舍,但念及保护剑南校尉更为重要,才暂时放段荼罗一马,不料王勇也来接应李晟,置气许久的夫妻二人竟于荒郊野外巧遇。

    苏十三娘不料夫君竟在众人面前坦然承认自己就是王思义,而当剑南校尉的激动得热泪盈眶之时,她忽觉郁积多时的怨气涣然冰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