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血火交织的平户(六)
原本喧闹的城市此时笼罩在一阵诡异的平静之中,刘健手里的烟已经燃烧了一大半,那些装填完火药的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倭人哗变的军队,官静爬到了房顶上观察着远处的动静,发现大约一百多人戴着斗笠的倭人。 火绳枪时代需要宽大的帽子来保护火绳不被雨水淋湿,虽然燧发枪在华夏的普及也基本使倭人淘汰了火绳枪,但因为倭人的经济并不发达,云瑞纺纱机和华夏各国的圈地种棉运动,大量倾销的纺织品使得倭人的纺织工业根本无法建立,所以更便宜的斗笠一直延续了下来。 利润决定了资本的流向,倭人的贵族和有钱人绝对不会去建立明显竞争不过华夏诸国的纺织工业,因而虽然华夏诸国的军队为了追求华丽和增加军队的荣誉感而制作了鲜艳的军服,但倭人的军队还是保留了铁炮足轻的样式,短衫,斗笠……对华夏诸国来说华丽的军服可以拉动纺织工业的发展,但对倭人来说只能让大量白银外流。与其花在军服上,不如买更多的火枪来装备更多的部队。 “那群带着斗笠的倭人离这不算远了,但怎么也得几支烟的时间吧,后面那群人正和倭人的暴民打着呢,咱们得坚持一阵。” 官静从高高的房顶上翻了下来,他不会用火枪,因而刘健让他一会先到屋子里躲着,等到白刃战的时候再出来。 人们知道倭人还得一会才能到,有些烟瘾犯了的急忙掏出烟来卷上,因为这是一条宽阔的直道,如果倭人出现,他们会第一时间发现,有足够的时间反应。 有个人似乎把烟荷包遗失了,走到刘健面前要了点烟草,然后笑着问刘健:“兄弟,根本没有军队在码头对吧?什么技击士团和近卫掷弹骑兵团都是你骗我们的吧。” 前面的几个人也都把头转了过来,脸上很平静。 刘健无奈地笑了笑,回到:“嗯,就是这样,对不住了,兄弟们,可是得让女人和孩子们……” 那个人摆摆手示意刘健别再说了,卷上烟后猛地吸了一口说道:“其实在你杀了那个人吓唬我们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冷静下来了。 我曾在第十三燧发枪团服役,七年前正好在琉球,一开始只有我们连在里面,可是参加琉球复国运动的人至少有两千,那个时候的燧发枪你也知道,没有纸壳子弹,吓人的哑火率……如果那些人组织起来,我们连就完了,可是他们没有人组织,我们一个连队,轻而易举地将两千多人都驱散了。 就是这么个理儿,你说得对,乱哄哄地跑只能遭到屠杀。所以我们都留了下来,你要知道,咱们华人啊,哈哈,最不缺的就是脑子。 想想就行了,如果技击士团真的在码头,给这些倭人麻袋那么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啊。 兄弟,咱们华人可不是那么好愚弄的,都是长脑子的,不像那群西夷人一样,用望远镜都看到月亮上的山了还对他们的上帝深信不疑呢。” 刘健歉然一笑,那个人拿过刘健的烟和自己对了个火,笑着走了,看来这些人都知道码头上并没有华人的军队,只是在冷静下来后,他们灵魂深处从未湮灭的尚武与血性让他们毅然决定留在这里,因为他们的老婆和孩子就在他们的身后,因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道德观念在他们生活的土地上传诵了几千年。 刘健半眯着眼睛,看着天空中炽烈的骄阳,感到心情大好,这样的时代让他感觉到振奋。 华夏从不需要启蒙运动,因为华夏的神权总是被世俗权力踩在脚下,从春秋开始的百家争鸣本质上就是人本主义和世俗主义,比之现在的西方,或许起步相同,但没有神权束缚和宗教愚昧的华夏一定会走的更快更远。 启蒙运动不过是把人从上帝的奴仆变成一个个真正的有自己思想的人,这一点华夏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经做到,所以在华夏三清可以和佛祖摆在一起,观世音可以从男变女,更重要的是很久前就有人喊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想到这里,刘健急忙撕下了旁边死去的那个富商的衣衫,借着那个人的鲜血把一些他知道的在这个时代会很有用的定理公式和澳洲的位置都写了出来,交给了官静。 “官兄弟,你身手好,如果一会我们都死了,请一定把这个带回去,交给帝国科学院的赵慢熊院长,一定!这个比命还重要,一旦我死了,立刻就走,别回头,一定活着回去。” 官静看了眼郑重的刘健,伸手接过去那件染满鲜血的衣服,淡淡一笑。 “答应你,看得出兄弟是做大事的,君子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刘兄弟放心好了,如果你死了,我一定先坐船回去把这个交给赵院长,然后我会去京都,亲手砍死倭王,哪怕要等一辈子。” 刘健点点头,转过身去,已经排成队列的华夏子民唱起了古老的军歌,嘹亮而苍茫的声音在空旷的街上回荡着……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子手,与子偕老……” 执的不是红酥手,而是布满老茧的手,偕老的不是青丝皓齿的女子,而是威武雄壮的华夏男儿。 伴随着苍茫的先秦曲子,倭人足轻的脚步声也逐渐接近,透过街上的薄薄烟雾已经能看到倭人那宽大的斗笠和仿佛裙子一样的下衣。 “所有人,安装刺刀,检查燧石,齐射准备。” 歌声戛然而止,五十多个汉子低下头检查着枪中的燧石,安装上环套式刺刀,第一排熟练地蹲在地上,将枪平举,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平户城的歌声停歇的时候,在对马海峡上却响起了激昂的军乐,倭人十二条的战船已经全部丧失了战斗力,大量的水兵正在撑着小船在下面捕捉倭人,每一个倭人卖到燕国的苦寒之地都是一笔不少的收入。 齐国与吴国的军舰慢慢靠近,双方都升起了九爪金龙旗,站在甲板上的水兵们高声唱着华夏帝国的颂歌。 “中华雄立宇宙间, 廓八埏, 华胄来从昆仑巅, 江湖浩荡山绵连, 亿万年。” 齐国此次的运兵船上一共搭载了三个团队,技击士燧发枪团也在其中,团长是齐国的三王子,这也是吴国舰队为什么会选择在对马动手的原因,他们必须保证齐国王子活着,这样才能将战争控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战争在开始之前就要想到如何结束,吴国人的想法就是最后放弃松江的保护权,来换取齐国的琉球,如果出现了王室成员的死亡,这是其余邦国所不能允许的,也会遭到齐国的全力反击。 李水心此时正站在甲板上,他最终没有选择吞枪自杀,他虽然接受了一些华夏统一的思潮,但毕竟在军中多年的教育让他有些迷茫,两种思想在他的头脑中翻腾着,他在两种思潮的摆布下不断摇摆,在摇摆中承受着痛苦。 一方面感到感到与同文同种的兄弟之间的战争是可笑的,另一方面国王的知遇之恩与那种建立功勋的雄心让他想要报答这份知遇之恩。 任何人都可以成为英雄,只要战胜内心的那份恐惧和人性的自私,在下令向倭人军舰开炮的那一刻,他已经成为英雄,但那份热血渐渐消冷之后,他又感到了迷茫,在迷茫中痛苦挣扎的他选择了懦夫该做的事——不去追寻迷茫之后的真理,而是将枪口对准了自己。
然而命运就是如此弄人,连续两次扣动了扳机,燧石都没有将火药点燃,在那种等待死亡的残酷寂静中,他没有勇气再开第三枪,而是狠狠地将燧发枪砸在了木质的船舱上,打开了房门。 对面的齐国军舰很快发出旗语,要求会晤,并且主动要求将会晤的地点放在了明州号上。 一条小船载着几个人接近了明州号,齐国的王子田源第一个沿着软梯爬到了甲板上,李水心整理了一下仪容,想要给对方行礼。 田源是齐国的三王子,母亲是琉球人,他也被封为琉球子,虽然只是虚称,但一旦琉球发生暴乱的时候,有着一半琉球血统的田源可以消除那些极端的琉球人的情绪。 李水心没有爵位,然而天源却抢在李水心的前面行了一礼,李水心急忙还礼。 礼仪之后,田源没有客套,而是直接说道:“李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水心点点头,闪身让开,将田源引到了舰长室,然后把舱门关上。 “既然你我两人,也不必客气。我是齐国的王子,但你是华夏的英雄,本来我该敬你。” “子爵客气了,在朝鲜镇压李承晚哗变那次您说的话,在下至今想到还感觉到热血沸腾。 如你一样,我只是响应了血管中炎黄血脉的召唤。” 李水心笑着看了看脚下已经摔碎的燧发短枪,有些尴尬地偷偷用脚将摔碎的零件踢到了一边。 田源笑了笑,猜到了地上的燧发枪是怎么回事,叹了口气,说道:“李将军见过刘月菲先生吧?” 李水心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回到:“缘悭一面啊,倒是见过他的学生,一直想要向他请教一些心中的疑惑,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若不然子爵也不会看到地上的短枪了。” 田源哈哈一笑,说道:“李将军如此英雄,竟然会做这等可笑之事,哎,李将军可想过既然倭人的军舰袭击了我们,那倭人国内,尤其是咱们华人聚居的平户此时又是什么样子? 你先是华夏人,然后才是吴国人,何来叛国之罪?你想多了,吴王亦是人杰,一时雄主,这点问题他不会想不明白的,倒是你若死了,我华夏又少了一位人杰,华夏之哀,蛮夷之幸。 李将军可愿随我去一趟平户?那里千万同胞想必此时已然不幸,应该用大炮和铅弹告诉那些倭人什么叫天朝上国。 至于王子和将军,可以不当,可以不做,但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同文同种的兄弟被外人欺凌。 至于以后的事,何必考虑?大丈夫做事但求无愧于心,若是违心而为,与蛮夷何异? 难道李将军就要眼睁睁看着平户的同胞在流血却装作看不到吗?若是如此,在下告辞,但请求你先不要开炮,让我们齐国人将平户的血债奉还之后,再在对马一战,你们自然可以尾随我们,只需要一天就足够,我的技击士团会让那些倭人明白什么叫天朝上国。 之后你们是击沉我们还是俘获我们,随你的便,想必现在长江口已经打起来了,我们的琉球舰队也在和你们的爪哇舰队作战吧?我这不是缓兵之计,我们的船抽不开身也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李将军放心好了。” 李水心忽然站起来,哈哈一笑。 “何必用这激将法,来人!传令下去,停止捕捉落水的倭人,全体登船,留下两艘船护送遭到重创的齐国战舰返回釜山,其余船只,目标平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