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踽踽独行的女孩(下)
花郎佣兵团的兵变就这么结束了,而结果令燕齐两国都很满意。 女王趁机宣布将萁子朝鲜并入燕国,成为燕国的一个省而不是公爵领,从法理上杜绝了朝鲜独立的可能。齐国对此没有任何异议,长江口发生的独立事件让他们需要得到燕国女王的支持,吴国此时正虎视眈眈,齐国的重心不应该在朝鲜,而是准备将兵力集中到长江,因此默许了燕国的这一吞并行为。 花郎佣兵团兵变事件中,齐国出兵镇压就是为了示好燕国,同时对于北部朝鲜的完全吞并也将燕国的主要精力限制在了半岛上,在这之后,数不清的镇压和民族主义暴乱将会让燕国无力卷入松江联省自治这件事上。 对于此事,其余的几位选帝侯没有任何异议,毕竟朝鲜不是混乱的三晋地区,三晋地区可以称为华夏火药桶,但是朝鲜却只是齐国与燕国的角斗场。 在那场叛乱平定之后,齐国主动出动了海军帮助燕国将包括最精锐的近卫掷弹骑兵团在内的七个团海运到了朝鲜半岛,同时宣布齐国的棉花可以向燕国出口。 当然,邦与邦之间的一切都是利益问题,在此不久,燕国的外交大臣秘密来到临淄,声明女王支持齐国对松江的统治权。燕国也加快了对北部朝鲜的同化征服。宣布在朝鲜,华夏文字为唯一合法文字,任何公共场合不准说朝鲜语,违者绞死;花郎佣兵团中少尉及以上军官必须由燕国人担任,禁止在军队中谈论朝鲜历史,违者绞死;所有加入朝鲜复国花郎道这个秘密团体的人即被视为对炎黄祖宗的背叛,也将处以绞刑。 这就是华夏人的民族融合,简单而又暴力,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我们接纳一切蛮夷成为华夏子民,只要你们说华夏语言,用华夏文字,谈华夏历史,那么你们就能得到华夏子民的待遇,如果不接受,那么就用子弹和屠刀去告诉你们什么叫征服吧! 这些消息在三河村开始流传之后,夜晚的某个小屋中发出了一声轻蔑的笑声。 “愚蠢!蛮夷终究还是蛮夷。” 刘健看着刊登着这则消息的《易水河报》,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来,同时吐出的还有一口不屑的唾沫。 幽暗的蜡烛闪烁着光芒,羊曦坐在蜡烛前帮着刘健缝补一件破损的上衣,听到刘健的评论后,微微一笑。 这些日子刘健一直再山林中忙着捕猎那些长着昂贵毛皮的动物,晚上就和这个女孩随便聊些什么,一种淡淡的友谊在两人之间伸展开了蔓藤,将两个人拉的近了。 对于羊曦的很多看法,刘健并没有像村里的多数成年人一般质疑,而是很赞同他的一些观念。在一个多月的交谈中,两颗不属于这个封闭山村的年轻心灵不期而遇,互相靠近。 羊曦将手上的针在头上擦了擦,沾上一点带着花香的发油,在刘健破碎的衣衫上留下一行细密的针脚,缓缓说道:“是啊,如果他们只是反对女王对萁子朝鲜的统治,齐国人或许会像支持阿依努人一样支持他们,但是他们的口号却是让我们华夏子民都滚出去……狭隘而疯狂的民族主义是没有意义的,只会让他们毁灭。 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辱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这个可悲的民族从来不会醒悟,越卑微越要喊出自己的强横,殊不知没有实力的呐喊只会招致更快的灭亡。” 羊曦咬断了线头,吐出了嘴里的细绒。刘健很欣慰女孩说出这样的话,他一直以为这个善良的女孩会对那个可悲的民族投去过多的关怀。 “民族主义从来不是强者的利剑,只是弱者的盾牌。被侮辱与被欺凌者,才会拿起民族主义当做他们唯一的武器,他们的勇气如果我是局外人,我会赞扬,但我不是局外人,只能骂他们一句愚蠢了。” 刘健一边说着,一边想起上辈子的那个世界中,那些民族主义留下的悲歌无不是让人唏嘘的。《马赛曲》的确激昂,让人热血沸腾,但马赛却在法国的境内;《神圣的战争》的确振奋,让人义无反顾,但这首歌却诞生在岌岌可危的莫斯科;《黄河大合唱》唤醒了无数中华儿女,他们用鲜血铺就了华夏复兴的道路,但黄河却是华夏儿女的母亲河…… 英雄辈出的民族是可悲的,同样,极端民族主义盛行的国度也必然是曾被侮辱与损害过,在那些流传千古的激昂乐章的背后,是祖国与民族的苦难。而那些真正的民族主义只会有一种文化上的优越感,诸如这个时代的华夏,不需要唱着保卫黄河的歌谣,却可以傲视天下,回击每一个敢于侮辱华夏的异族,然后看着那些最终屈服的对手,不屑地骂一声:“蛮夷!” “你怎么看呢?”刘健忽然很严肃地问了一句,他有些喜欢上这个神秘的女孩,所以更加想知道女孩对于民族的看法。 女孩听出了刘健话中的严肃,笑着说道:“和你一样,我的善良和怜悯从我身边开始,而绝不会跨过宽广的海去关心那些人,我当然支持我血管里的血。既然你问了我,那我也问你一句。你怎么看松江联省自治呢?” “就那么回事吧。王位上的国王没有了,但心中的国王还在。只不过国王变成了工厂主和贵族,破裤子反过来穿,窟窿还是一样多。”刘健卷起一根烟,点燃后双手一摊,摆出一副无奈的姿势接着说道:“那里自治不过是齐国与吴国角力的结果罢了,因为选帝侯制度的存在,灭国之战很难出现了,每一个君主都不希望出现另一个始皇帝,这种平衡已经僵持了千余年。 况且之所以他们能够联省自治,因为那里是长江的出海口,有天然的港口,有发达的手工业,他们的生活水平比之齐国的其他地方要高出很多,所以他们认为齐国在拖累他们罢了,没什么值得称道的。 他们呼喊的法律、自由不过是口号,是手段,永远不是目的,他们的目的不过是让自己少一些义务,多一些财富罢了。 简而言之,一切都是屁股问题。你坐的位子决定了你对这些事情的看法,没有人能准确定义什么是正义与进步。比如我们自由民,如果将来有一天爆发了推翻国王的革命,自由民一定会选择支持国王,因为我们不需要交任何赋税,而这种制度是国王赐予的。” 羊曦听到这里,忽然停下了手里的针线,有些紧张地看着刘健问到:“如果有一天真的发生了推翻国王的革命,你会站到哪一边?” 女孩的眼睛在烛光下闪烁着,显然她在期待一个她想要的答案。刘健将烟扔到窗外,哈哈一笑说道:“或许这是我不想服役的原因吧。” 女孩听到这里,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在烛光下更加艳丽,两个小小的酒窝让这个成熟的女孩蒙上了一层不曾出现的可爱。 在那次短短的谈话之后,羊曦来找刘健的次数更多了,似乎放下了什么包袱,笑声也更多了。 疲惫的心因为理想而苦苦支撑着的女孩,把每次和刘健的聊天都当成一种最惬意的放松,和他聊天不需要去启蒙人人平等的思潮,不需要承受那种不解和嘲笑,就像又回到了燕国科学院中的青葱岁月,可以让心灵可以找到依靠的家园。 傍晚的时候,常有人会看到刘健和女孩在夕阳余晖的笼罩下漫步在河边,或者骑着马在草原上慢慢前行,时不时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 夕阳下的河边,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划过几只欢快的野鸭,两匹马在芦苇丛中啃食着青草,一个叼着烟卷的男孩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个穿着马靴和衬衫的女孩,男孩弯下腰,拾起一块扁平的石子,用力掷了出去,留下一个又一个的水漂。女孩背着手,低着头用结实的靴子踢踏着圆润的鹅卵石,虽然仍旧像以前一样成熟和骄傲,却掩饰不住眼中的疲惫,细细地说着什么。 男孩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女孩疲惫的双眼,低沉地说道:“理想有两种,一种是你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另一种是理想通过你来实现……” 在田野中的向日葵开始绽放金黄花朵的一天,刘健从山里打猎回来,马背上挂着一只还喘着气的小狍子,迎面走来了骑着黑马的羊曦。
刘健冲她挥了挥手,羊曦笑了笑,用手遮住眼上的阳光,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怎么好久都没见到你?我给你的那道题你到底有没有在看啊?” 刘健停下马,从马背上拿起一个黑色的口袋,扔到对面。羊曦稳稳的接住,从黑色的布袋中掏出鲜红的,有些挤坏了的树莓扔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 甜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还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开始在心里弥散。 “本想给你多采一点的,可是前天挖的陷坑里有个小东西,就先回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被绑在马背上的小狍子。 胆小的狍子不断地做着毫无意义地挣扎,圆圆的眼睛满是惊恐,祈求地看着对面穿着一身淡蓝色衬衫的女孩。 羊曦凑马过去,摸了摸可怜的狍子,却没有展现出那些可笑的对动物的怜悯——爱心她是有的,只是爱这个世界上的人还不够,哪还管得到这些悲惨的生灵呢。 “可爱吧,要不送给你吧,你养着吧。” “我才不要呢,这么养着还不如养一只小狗。对了,最近怎么总是看不到你?” 一边说着,一边伸过去袖子擦了擦刘健脸上粘着的金黄色的向日葵花粉。 “如你所见,打猎去啊。我准备明年去燕京参加考试,那些马我准备送给照顾我这么多年的玉林家,土地嘛,等收完麦子后就让那些外来户先种着吧,反正你又不会种地,赵叔家也种不过来。” 听到这里,羊曦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淡淡的笑容,因为刘健无意的一句话让他感觉对面的男孩子总会第一时间想到她。诱人的唇染上了树莓的红色浆汁,在阳光下无比诱惑。 “我就就像秋天收获过的田野一样——一无所有啦。在路上和路的终点都是要花钱的,我想燕京的科学院不会收一个乞丐吧,所以只好打猎,剥下毛皮去镇子卖掉。” 羊曦这才注意到刘健身上背着的一把长长的4335式燧发枪,腰带上还挂着陶制的火药罐。 这种燧发枪是燕国军队的制式装备,在五年前也就是黄帝4335年经燕国科学院研制成功,命名时随口叫了这么一个名字,因为只有三成的哑火率而受到军方的青睐,完全淘汰了那些火绳枪和旧式的燧发枪。 枪对于这些黑龙江的自由民来说是和马以及犁铧一样是生活中的必需品,只是那种制式的用纸壳包裹着火药的铅弹却买不到,所以刘健的腰上才挂着沉重的老式的火药罐。 “明天你还去嘛?” “去啊,干嘛不去,你的房东,王寡妇家的土豆地前几天被熊瞎子刨了,正好明天就去把它解决掉,熊皮可是一直很值钱的,咱们燕国最精锐的近卫掷弹骑兵团带的就是熊皮帽子,上旬去北宁听说好像要七个银币一张。 对了,晚上别在家里做饭了,去赵婶家吧,吃狍子馅饺子。不差你这双筷子的。” 羊曦笑着点点头,道别之后就离开了,而她却忘了问一句刘健赵慢熊院长的七个深坑之一的酒桶容量题是否得到了答案。 在骑出去很久之后,刘健忽然忍不住回了一下头,看到的却不是背影,而是一双秋水般平静的眼睛,两人对视了一眼,刘健终于脸上一红,急忙把头转了过去,靴子后跟一碰马腹,迅速地离开了,身后传来了一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