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熬鹰
熬鹰,也叫熬大鹰,是训练猎鹰的方式之一。因为鹰习性凶猛,驯养不易,便有人想出这种办法。抓到鹰之后,几日都不让其吃饱,也不让其睡觉,将鹰的野性慢慢的熬掉,以便慢慢驯养。 斛律云上辈子的爷爷最喜猎鹰,他也曾经有幸跟着爷爷在新疆苏木塔什乡住过好长一段时间,学得一手正宗的熬鹰手段。那里被人们称为猎鹰之乡,常年在此居住的柯尔克孜族人世代与鹰为伴,个个都是熬鹰的好手,再凶猛的苍鹰到了他们的手里,也会被乖乖的驯服成为颇通人性的猎鹰。 而此时,他就要将上一世所学的熬鹰手段,用到自己的身上。 熬,身体里面,斛律云留给他的那一头鹰,为己所用。 ………………………………………………………………………… 天色方明,木耳村后山的一处山林茂密的山谷里晨雾渐散,远远地露出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其中一人似乎是要将另外一个绑在大树上,而另外一个却丝毫不急,站得稳稳当当,没有一点要反抗的意思。 “东子,你不是说那发狂之症已经好了吗?”雄阔海一边往靠在大树上的斛律云身上缠着树藤,一边疑惑的问道。 说实话,对斛律云前一日酒桌上说的那番话,他压根就不相信。就在前两个月,他还亲眼看到斛律云因为被一头恶狼咬伤出血而活生生将那条半人多高的苍狼生生撕成碎片的场面,这么快就好了?骗鬼呢,恐怕是为了让自己父母安心才那么说的吧。 斛律云挣扎了两下,试了试身上缠着树藤的松紧,瞎话张嘴就来:“呵呵,是好了许多。不过戾气这东西,一旦沾染上了以后便无法除去,我现在是想驯服他,让他乖乖的为我所用,所以才要做这么多的准备啊。”他灵机一动,把这发狂的精神病说成了致人狂躁的戾气,倒也妥帖。 戾气?雄阔海呆了一下,又扯过一条婴儿小臂般粗细的树藤,一边缠着一边像老太太一样絮絮叨叨起来:“东子啊,不是哥哥我说你,戾气那玩意儿是普通人能招惹的吗?你能像现在这样就不错啦,咱小心些,不见血不就行了吗?你看看邻村张大户,那年不知道怎么招惹了戾气,逢人就说自己是黄龙转世,最后还不是因为这个掉了脑袋,你听哥哥一句,咱不招惹它了,好不好?” 斛律云眼里闪过一丝感动,他能听得出来,对方话语里那股nongnong的关切之意,那是真正的兄弟之情,不掺杂任何杂质在里面。 他眼里的软弱一闪而逝,紧接着便无比坚定起来,朗声道:“阿灿哥,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我,还有大才哥是怎么打得邻村的癞子头再也不敢欺负咱们吗?” 雄阔海正在缠藤条的手顿了一下,笑道:“怎的不记得,那会儿大才哥十一岁,我九岁,你八岁,幺妹儿才六岁,咱们几个最高的也没有摇水的井轱辘高。邻村的癞子头那好像都过十五岁了吧,长得虎背熊腰,整天趁着村子里大人农忙不在家的时候找咱们这帮小孩子的麻烦,让咱们回家偷东西给他,偷不来的就得挨打。” 斛律云点点头,接着道:“是啊,那会儿咱们都怕得要命,可是就算挨打,也不愿意去做那鸡鸣狗盗之辈。” “那是!胡先生教过我们,做人要有风骨。‘孟子,滕文公’里面都说了,富贵不能yin,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雄阔海摇头晃脑地拽了半天的文,才继续道:“可是村东头的几个软骨头书都读到肚子里又拉到外面去了,枉费胡先生对他们的一番教导。挨了几顿打就服了软,从自己家偷了些大钱和鸡鸭给那个癞子头。” 斛律云冷冷一笑:“可是那癞子头却没有因为他们服软而放过他们,他看那几个孩子比咱们好欺负,反而便将主要的心思放在那几个孩子身上,使劲儿的让他们回去拿钱,打得一次比一次狠。” 雄阔海将缠在斛律云身上的树藤紧了紧,才说道:“到最后,还是大才哥挑的头,将全村被他欺负的孩子联合起来,用石块和木矛将他打得抱头鼠窜。” “所以…”斛律云看着身前的雄阔海,目光灼灼的道:“我不能因为害怕身子里的戾气而躲着它,甚至对它服软,我要想办法,像当年打跑癞子头一样把它打垮!” “好!既然东子你决定了,那哥哥我便听你的吩咐,虽然你病了一场以后,变得和以前有些不同了。不过,你还是我的东子兄弟!” “阿灿哥!”斛律云一声大吼。 “东子兄弟!”雄阔海跃跃欲试。 “先给我解开,我想方便一下…” “……” ……………………………………………………………………………… 要说起来,斛律云对他自己嘴里说的这所谓存在于体内的‘戾气’,也不是很了解。在记忆里,似乎这种见血就发狂的情况是从小时候亲眼见到咸阳王府被灭门之后才出现的,也就是说,是后天形成的。 后天形成的话,应该算是精神疾病,或者说是精神障碍,要是放在后世,应该有的治。可是,这是一千多年前的隋朝初年,在这个年代跳大神和喝符水才是治病的主要手段,想治后世都很难治的精神疾病,似乎没什么希望。 这种发狂的情况,有些像是玄幻小说里面那种类似于兽人的‘狂化’。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斛律云旁敲侧击的询问下,他从任青伶以及雄阔海他们嘴里得知,好像在没发狂的时候,自己只能和雄阔海战个旗鼓相当,而发狂之后,雄阔海加上大才哥,也就是任青伶的二哥任昱,以及任青伶三个人,似乎才能勉强和自己战个平手。 很好,很强大。 这,似乎夸张了一些,听起来像是后世那些被宗教催眠之后的狂信者。可能自小时候受到刺激之后,斛律云潜意识里便将自己催眠了,当鲜血来临的时候,自己就是为杀戮而生的战士,这样,才能发挥出平时几倍的力量吧。 究竟是躲避,还是迎头而上! 自穿越重生之后,斛律云就不止一次的想过这个问题。这种见血发狂的情况,是一柄双刃剑,若是用得好了,便会是自己的一大助力,若是用不好,则可能是随时毁灭自己的达摩克斯之剑。 怎么办? 他想起了前世的熬鹰之法,再凶残的苍鹰,都有被驯服的一天,就不用说这种发狂的情况了,这身子是自己的,脑子是自己的,精神是自己的,我还不信控制不住你了!!! 于是他一大早便将叫上雄阔海,准备到后山先体验一下这中发狂的感觉。 见血癫狂,六亲不认,捆起来再说。 ………………………………………………………………………………………… “东子,准备好了吗?”雄阔海一手持刀,一手拎着一只刚套来的野兔,看着被紧紧绑在树上的斛律云,高声问道。 被绑的近乎于木乃伊的斛律云点了点头,高声应道:“阿灿哥,我准备好了!咱们先从半个时辰开始,慢慢增加!” “好!”雄阔海也不废话,手中单刀往野兔的腿上一抹,一股殷红的鲜血渗了出来,滴在早已准备好的一块树皮白色的内衬上,慢慢聚成一摊。 “啊!啊!啊!”疯狂的嘶吼惊起林间无数飞鸟。刚才还好好的斛律云在看到血的那一刹那,双眼瞬间变得比这血还要通红。 他的整个身体都紧紧地绷了起来,脸、脖子、手以及身上任何一处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布满了暴起的青筋。嘴里一声厉啸直破云霄,绑在身体上的那些藤条紧紧的勒进了rou里,又被鼓起的肌rou挤了出来,死死的箍在身上,似乎随时都有断掉的可能。几人合抱的柏树像被一只巨手抓住一般猛烈的摇晃,鳞片状的绿叶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铺满一地。 半个时辰后,早已焦急难耐的雄阔海将受伤的野兔扔进一个皮口袋里扎了起来,又用一小块从家拿来的葛布将那盛血的树皮盖住。他看着树干上慢慢恢复平静、昏厥过去的斛律云,以及地上断掉至少一半的树藤还有满地的落叶,心里犯起了愁。
自家之事自家清,斛律云原来是个什么样子,他心里有数。半个时辰的所谓‘训练’,没有丝毫的效果。自家兄弟还是和原来一样,嗜血的眼神,野兽一般的嘶吼,以及令人心寒的那股冲天杀气。 放下心中的不安,他用手从草地上拘了一捧露水走到树旁,轻轻地洒在斛律云因为脱力而略显苍白的脸上,唤道:“东子醒来!东子,醒来!” 垂在胸前的脑袋猛的抬起,面色狰狞,眼里露出一丝嗜血的光芒,吓得雄阔海猛地向后跳出数步。几乎只是一瞬间,那双通红的眼中恢复一丝清明,紧接着属于人类的情感再次出现。双眸的红光褪去,斛律云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笑着问道:“阿灿哥,够半个时辰了吗?” 看到斛律云脸上自病好后那越来越多的笑容,雄阔海也露出笑容,刚才那一点担心也被他丢到了爪哇国,笑着打趣道:“兄弟哎,你可吓死哥哥我了。奶奶的,就你刚才的样子,我估计连山里的猛虎恶狼都能吓跑,亏了你已经说了幺妹儿当娘子,不然,我看谁敢嫁给你。” 说着话,他走上前去将剩下为数不多的藤条扯了下来,说道:“好了,我给你解下来,咱们吃点干粮休息休息,急不得,急不得。” 斛律云胡饼就着清泉干rou,背靠着一棵大树席地而坐。脑海里不断传来一阵阵发麻的感觉,他知道,这是刚才发狂之后的后遗症。 这种情况会不会和癫痫一样,发作之后会损伤大脑??!心中猛地一颤,眼里露出一丝恐惧。 他晃了晃头,将心中的恐惧感赶走。就算像癫痫又能如何,难道自己就因为害怕发病连鸡鸭都不敢杀了么,这个年代想做官靠得是推举,人脉,以及家世。想绕开那些东西,唯一的办法便是从军,功名只在马上取! 他几口将自己手中的干粮消灭掉,依着大树咬着手指边休息边回忆了起来。自己在见到鲜血的那一刹那,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海,视线所及处一片通红,仿佛阿鼻地狱,脑子里已经完全没有了理智,破坏、杀戮、以及毁灭的念头在心中交替出现。自己仿佛成了完全为杀戮而生的阿修罗,心中已经没有了人的感情,六亲不认。 这样不行! 他狠狠的咬着自己的手指,那微微刺痛的感觉让头脑更加清醒起来:如果没了理智去控制,就算再厉害又如何?在战场上,难道可以让自己不分敌我的任意杀戮么?他知道,如果在战场上出现了这种情况,就算自己是霸王重生,吕布再世,最终的结果也是被敌我双方联手斩杀。 怎么办呢? 像刚才那种情况,根本就不行。自己发狂的时候居然一丝自我意识都没有,这样根本谈不上控制,他狠狠的朝地上打了一拳,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 雄奎山看他在那里苦恼,心里也不好受。这么多年来,遇血就发狂的东子一直都被村里人看成是不详的怪物,要不是他爹胡夫子办了个私塾教村子里的孩子们读书识字,可能这父子二人早就被赶了出去。 东子是我兄弟,不是怪物,我一定要帮他治好这破毛病!!他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两人在这边各有所思,却谁都没发现远远地一个清秀的身影背着柳筐越走越近。那身影一边走着一边从树底下捡一些野菌山菜,转过一丛灌木,她看着二人惊喜的叫了起来:“相公!阿灿哥,一大早神神秘秘的出门,原来你们是在这儿呢?” 雄阔海吓了一跳,两人一大早出门,本来是怕任青伶知道以后担心,才悄悄出门,没想到最后还是被碰上了。他讪笑着抬起头来,刚想找了理由敷衍一下把她支开,却见对方有些好奇的向地上盖着的那方葛布走去。 “别…”雄阔海身子从地上弹了起来,伸手欲拦。 “你们也真是的,地上这么脏,还把葛布乱丢。”说话间,任青伶快步向前,随手将地上的葛布往起一揭。 完了!雄阔海心里一凉,缓缓转头向后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