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客星犯主 派系丛生

    是夜，易天行悄然潜进叶道凡的居所，甫一入屋，便见到叶道凡正襟危坐、面前的案桌上放着一大叠书简卷册，不禁莞尔笑道：“叶老准备充分啊，呵呵！”

    叶道凡一脸肃容：“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如果那人真的在暗中动手脚，恐怕局面比我们想象中还要严峻。”说着长声一叹：“是微臣疏忽了，以致造成今日之局，对不起。”

    易天行坐到叶道凡身边，淡淡地道：“现在作为联盟作战主力的三大军团，分别坐镇三方，掌握着战略要地及物资资源；统领水军的司空鉴是易锋寒介绍来的，忠诚方面没有问题；赤龙学院、通觉别院以及各部首脑，都是可靠的人。我手中还有两支独立旅、一支禁卫军以防不测。局面尚未失控，叶老何出此言？”

    叶道凡递过两卷竹简：“盟主避世潜修，微臣为了减少俗务对盟主的影响，传送的密信内容过于简单，盟主对于联盟的情况可能了解得不全面。”

    易天行伸手接过：“那是自然，如果事无巨细都要告诉我，我光看文书就要忙死，还修炼个屁。我等会儿细看资料，叶老先先简要说说你的看法吧。”

    叶道凡点头道：“好。先从三大军团说起，耿雷率领迅雷军团，虽然连番取胜、夺得了大片土地、建立了许多城郭，但是他深入泗原，一旦被人暗算，截断与联盟的联系，立即便会成为孤军，泗原得天独厚，生存在那里的生巫生活无忧，对于侵占其土地、改变其生活的联盟军队非常抵制，败而不溃、元气犹在，乘机反攻的话，失去后方支援的迅雷军团将腹背受敌、自顾不暇；姬电的疾电军团不仅要掌控整个弥水流域、还要分兵支援迅雷军团作战，兵力分散，容易被人各个击破；由于孤鹿山的矿藏，赤龙学院和联盟总部都有大量的人员派遣过去，所以镇守该地区的玄雾军团在人员方面稍微好点，但是人多则杂，容易出现内jian，另外，沮熙族虽然与我们结盟，到底不可不防，长于豹的兵力重心仍然在西南面，一旦联盟出现变故，不能及时调动兵马反击，何况难保沮熙族不在我们内乱的时候落井下石。说到底，三大军团兵力并不充裕。”

    易天行嘿嘿笑着打断道：“够充裕了，再扩大，就可能产生凌驾总部之上的地方势力，不可不慎。虽然现在的三大军团长忠诚可靠，但是制度，是为了一群人制定的，不是为了一个人制定的。不能为了压制总部的异动，任由地方军队坐大，否则尾大不掉，到时候后悔就晚了。前门驱虎，后门进狼，始终不是办法。”

    叶道凡嗯了一声：“巫郡水道并不顺畅，熟知水性的人数也不多，水军辅助尚可，作为战斗主力却不可行；另外，水巫族虽然投降，内部仍然暗流汹涌，司空鉴能够镇守住灵珠、青龙、黄龙三岛，便已经非常不错。通觉别院发展信徒也不顺利，由于那个人的关系，轮回教加入联盟，对于生巫来说，五苗山轮回教远比禅宗有影响和吸引力，说穿了，生巫信教，就是信神迹，说到武功法术，十个道觉大师也不是藏柔的对手，所以通觉别院虽然得到盟主支持，也只能坐视轮回教的信徒超过自己。血蜥、桃花两支独立旅以及禁卫军，由于盟主不在，基本属于闲置状态，在联盟内威信不足。”说着唉声叹气地道：“至于赤龙学院，问题与联盟总部一样，通过商家及其他渠道来到这里的人才，基本都与盟主没有深厚的交情，来的原因也是各不相同，可谓各有私心，第一批来的，由于见过盟主，多少还有点香火之情，后来诸人，就算不与那个人勾结，遇事也未必会站到盟主这边。联盟各部首脑虽然都是盟主信得过的人，但是各部三品以下的官员，就谈不上可靠二字了。更糟糕的是，通过学院及总部精心培育的人才，大多落入那个人的掌握之中。”

    易天行这才皱眉道：“为什么？”

    叶道凡面色一红：“由于总部远离战场，而三大兵团，尤其是迅雷军团，作战频繁、减员严重，所以总部培育的精兵、学院教育出来的人才，要大量输送到前线去。为了制约军团的编制，多余的人员就需要以联盟总部的名义统领。”

    易天行叹道：“元世雄乃是将门之子，精通战阵、能力出众，又不是军团长，把这些人交给他顺理成章。”

    叶道凡道：“当初的确是这样想的。但是随着迅雷军团走入正轨，伤亡渐少，而联盟各族都重军功而轻文职，把军功作为出头的唯一手段，这种候补的军人就越来越多，以致元世雄麾下人员骤增，等到微臣察觉此事，元世雄的势力已经壮大。微臣虽然采取了总部留员的政策，但是一来总部粮草不足以应付急速增长的军队，二来元世雄以开荒军屯为由、要求增员，微臣也只能略尽绵力，无法进行有效的控制。另外，由于迅雷军团把重心放在攻营掠地上面，收编、教化降人的责任，都落在元世雄头上，泗原生巫中归顺的人，只知有元世雄，不知有盟主。”

    易天行自嘲般笑道：“看来鼓励耕战，是我作茧自缚了。现在不让联盟的人上战场，无异不让他们博取富贵，强行打压，民心必失。嘿嘿，名利为饵，虽然可以让人趋之若鹜，但是鱼钓多了，胃口再好，也吃不完的。”

    叶道凡沉声道：“还有一件事情，令微臣担心，当初为了尽量网罗人才，我们将元世雄在此的消息，通过商家传遍蜀州，以致元成功的旧部门生、元世雄的至交同窗、不甘臣服元成邑的前朝旧人，纷纷前来投靠元世雄，这种人为数颇多、各具才能，现在有不少已经在联盟军队及各司担任要职，但是他们毫无疑问是把元世雄当做自己效忠的对象，而非盟主你。而且以今日朝会的情况而言，盟主与诸臣的关系已经相当疏远，虽然内中有右丞相拘泥礼仪的影响，但是恐怕很多人已经对目前的形势有了自己的想法、不敢与盟主表现得过于亲密。所以说，元世雄此子，羽翼已丰、不可小觑，倘若他真的存有异心，盟主处境堪忧。

    易天行撇了下嘴，嗤道：“嘿，看来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关于今日早间的事情，我也有同感，不过此事不宜胡乱臆测。我待会儿再去见一些人，问问情况。夜深了，叶老先睡吧。”一面说话，一面站起身来，抱起案桌上的文书，便欲离开。

    叶道凡连忙制止道：“盟主，微臣还有一事相询。”

    易天行一愣，止住动作：“什么事？”

    叶道凡目光炯炯地望着易天行：“王欢见盟主何事？”

    易天行呵呵一笑：“没有什么特别的，礼貌的问候一下，顺便把我们刚才讨论的事情以提醒的方式告知我。嘿嘿，这事儿由他来说，怎么都有点挑拨离间的味道。先走了，待我了解一下其他人的想法，明日再找你商议！”说罢身形一展，便飘出叶道凡的窗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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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过三更，单人雄的居处外面一片漆黑，卧室却闪烁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单人雄双脚盘膝，正对着青铜灯盏，面如止水。

    一阵微风吹过，油灯摇曳起来，单人雄神态安详地道：“小表少爷来了？”

    “单大先生在等我？”随着声音响起，易天行悄然出现在单人雄身后。

    单人雄呵呵一笑：“小表少爷从小就是急性子，今天的事情不弄个明白，恐怕睡不着觉吧？”

    易天行嘿的一声：“是根本不会倒在床上去。”

    单人雄徐徐道：“呵呵，小表少爷人长大了，性格还是没有变。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来老爷家里玩，无论什么事情都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否则不让人走，弄得府里上上下下都不敢逗你玩，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随时带本书，看见你就扔给你自己看去。”

    易天行露出缅怀的神情：“是啊，我从小就固执任性，喜欢给人制造麻烦是我的一大特点吧？哈哈！”

    单人雄微笑道：“那么今天小表少爷想知道什么？”

    易天行笑容一敛：“单大先生今天在朝会上为什么不与我打招呼？仅仅是因为颜崇古制定的所谓礼仪？还是……”

    单人雄亦面容转肃：“小表少爷虽然只离开了九连城一年，但是对于一个人员、疆域正在急速扩张的群体，时间太久了。现在联盟总部的官员，大部分都提拔自小表少爷不在的这段期间，很多人根本没有接触过你，甚至连名字都只是偶尔听说，对于他们，亲近你是非常困难的。”

    易天行淡淡地道：“我没有说那些人，我是说单大先生你。”

    单人雄沉声道：“小表少爷，联盟内部已经隐隐有派系滋生，在外人面前，与盟主过于亲密，对于我们双方，都没有好处。关于这点，不仅是老朽，滕邳他们也有这种想法，否则我们今日的表现不会如此一致。”

    易天行喃喃道：“派系么？单大先生说说看。”

    单人雄叹气道：“三大军团长战功卓著，虽然他们本人没有什么异心，但是他们手下的军官已经隐隐形成军队派系，相互之间有逞强争功之嫌。水云军团团长司空鉴远在灵珠岛，几乎独立于联盟，无异于藩王。元世雄在泗原坐拥雄兵，联盟总部文武两面的官员，均有不少他的旧交，背后又有轮回教的支持，也算一支。沮熙族自结盟以来，也派遣了许多人过来参与联盟的管理，现在颇有不少身居要职。再加上忠心于小表少爷你的官员，以及虽不结党、却坐观虎斗的人，共有八支派系。”

    易天行皱眉道：“******我就知道，龟儿子人只要沾上当官二字，就没有好东西。四大军团的军官，争功争宠之心或许有之，但是只要四大军团长在，就不会对我造成多少威胁。不卷入党派纷争的人，才是忠心联盟的人，可以不予理会。不过偏向我、元世雄、剑涤尘的人，单大先生心中可有计较？”

    单人雄点头道：“老朽一直在暗中观察及调查，虽然可能有所遗漏，但是各方派系的大致情况是掌握了的。忠于小表少爷的，人数有限，除了当初随你平定玄晶岭、建立联盟的人，寥寥无几。就是最早融入联盟的四大巫族，也多不可靠，冥晶族自投降起，便事事存在私心，遇事肯定是锦上添花、落井下石；玄宛族马真心机过人，也是个见机行事的主儿；只有石蛊、密瞳两族，对小表少爷最为忠心，但是他们的兵力，大部分已经投身于三大军团之中，基本不能给你再提供多大的助力。通觉别院发展缓慢，与轮回教相比，完全落于下风。赤龙学院的首脑，当然是尽心帮助你的，但是由于当初以培养人才、繁荣学术而非培养你的心腹为目的，虽然成果显著，对于小表少爷，却弊多利少。”

    易天行笑道：“不要紧，我又没有打算在这里称王称帝，迟早要走的，要那么多心腹干什么？越多人指望我，我的压力越大，没有了牵挂，我才能随心所欲、任意驰骋。”

    单人雄瞪了易天行一眼：“你不想称王称帝，花这么多功夫在这种蛮荒之地干什么？还不如老老实实到神州去！姑老爷他们还等你回去团聚呢！”

    易天行抬头望着屋顶，徐徐道：“我自小读史，每每看到芙蓉王的事迹，都为他不能统一蜀州而扼腕叹息。蜀州相较于神州，地域小、人口少、资源匮乏、粮草不足，别说打出去，若非有蜀道天险，亡国可期。所以我很小便有一个愿望，要蜀州统一起来、富强起来，因为这是我的祖国。”

    单人雄略一迟疑：“那么小表少爷应该留在这里，实现自己的抱负。”

    易天行压住声音、低声大笑：“呵呵，这算什么抱负？！只要在肥沃而雨水丰沛的地方播下种子，种子便自然会发芽、会茁壮成长，我又何必天天去灌溉呢？我要做的，不过是替这粒种子找块适合成长的土地罢了。其他的，老天爷自然有它的规律，用不着我cao心，这世界没有谁是必不可缺的，找到上天制定的轨道，在上面推事情一把，事情自然会顺顺利利、不可逆转地进行下去。”

    单人雄愕然道：“小表少爷还是那么多奇谈怪论。”

    易天行冷笑道：“这便是我热爱蜀州的地方，只有这里，才有让人自由思考、自由想象的空间，若是神州，早被那些腐儒赶出学堂了吧？”

    单人雄道：“小表少爷既然心存去意，又何必在意谁在捣鬼？现在局势未定、征战不休，无论谁想夺权，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等到大局稳定，你大可先行离去，避免冲突。”

    易天行一字一顿地道：“对于那些全心全意为我效力的人，我要安排好他们的后路。我不介意欠人钱财，但是我介意欠人情谊，因为我怕我还不起。”说着声音一提：“我自己选择的路，如果错了，死了都活该，但是我不能让关心我、帮助我的人受到牵连。另外，赤龙联盟的盟主之位就算我不要，也不能落在无能的人手中，我的心血，不能被一个徒具权欲野心的白痴白白糟蹋掉，不管那个接替我的人到底有什么私心、对我有什么歹意，我必须确信他能将我的意志贯彻下去，所以我必须得考虑清楚，才能放心撒手。”

    单人雄一面叹气，一面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本卷册：“这是老朽对于各方派系的名单记录，小表少爷拿去吧。这种争斗不适合老朽，老朽不能再帮助小表少爷了，只望你早日放手，老朽在神州静候尊驾。”

    易天行一手拉住单人雄：“单大先生要走？”

    单人雄点头道：“老爷早已多次派人催促老朽回去，只是老朽看到联盟内部形势日趋复杂，唯恐小表少爷有事，不敢抽身，想替小表少爷铲除异己再走，现在看来，纯属多余。至于财部，经过这些日子的整顿，已经步入正轨，而燕姬在老朽部下尽心尽责、勤奋好学，对于财部诸般事务也已相当熟悉，对于小表少爷又十分忠心，足堪大任，老朽非是不愿帮助小表少爷，而是再无留下的意义，还请小表少爷体谅。”

    易天行听在耳里，心中波涛翻涌，望着单人雄，喉头一阵哽咽，怔怔地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