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孤身行远路 甘苦一心知
库吉伏诛之后，易天行一面派人救治伤员、维修砻岩营寨，一面邀请马真、穆骓坐到一旁。 未及坐下，马真便施了一个玄宛族最为崇高的礼仪：“公子现在的兵力并无绝对优势，却能够尽释我族俘虏，我族豪杰众多，论到心胸气度，无人能及公子万一。” 穆骓亦是眼含疑惑，洪声道：“公子难道不怕我们乘机倒过来打你？” 易天行呵呵一笑：“二位长老都是当世英雄，岂会出尔反尔？在下既然接纳你们的投降，我们便是兄弟朋友，难道这世界上兄弟朋友之间也要互相猜忌、争斗厮杀吗？” 穆骓只觉胸口血气上涌，脱口道：“听说你们赤帝族有句话，叫做什么……”犹豫了一下：“一个有本事的人，为了什么人，死都愿意……” 马真听得眉头一皱，沉声打断道：“士为知己者死。” 穆骓连声道：“对，对，就是这句。” 易天行点头感慨道：“不错，士为知己者死。二长老身处偏远的玄晶岭，竟然对赤帝族的文化也有涉猎，可真是博学啊！” 穆骓得意地道：“那当然，二长老是我族最具学问的人物，幼年时期曾经孤身远赴芙蓉王朝求学，带回来了许多有用的知识。” 易天行哦了一声：“二长老真是有心人。只是不知你的赤帝族语……” 马真道：“自己摸索的，所以我的赤帝族语，简单对话还可以，说多了语意就表达得不是很准确。” 易天行拱手道：“能得到二长老这样的贤人归附，实在是在下之幸，在此先行谢过，以后还望二长老不吝指教。” 马真连忙摆手道：“公子客气了，我担当不起，担当不起。” 易天行客套两句，代入正题：“二位长老对我进军玄晶岭有何看法？” 穆骓大声道：“天空属于雄鹰，大海属于蛟龙。公子有这么大的本事，自然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领地。我既然已经向你投降，除了我的族人，你要我打谁，我就打谁，其它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马真略一思索，小心翼翼地道：“公子有统一巫族的志向？” 易天行微笑道：“二长老果然睿智非常。不过在下并不想统一巫族，而是想联合巫族。” 马真不解道：“我不是很明白公子的意思。巫族各部落乃是一盘散沙，除非动用武力统一，否则不可能让他们联合在一起。” 易天行徐徐道：“在下四岁识字，八岁读史，纵观历代兴衰、国移时易，中间不知有多少强大先进文明并吞弱小落后文明的例子。一种强势的文明，必然对弱势文明造成侵略性的冲击，也必要引起弱势文明的排斥反抗，为了要达成文明的融合甚至更替，大多数情况下，必须通过武力来达成。不能马上治天下，但要马上得天下。不能倚仗武力传播文明，但是需要武力打开阻挠文明传播的大门。”说着声音一顿：“生巫诸族因为许多原因，将自己封闭在穷山恶水的险地多年，把自己隔离在九州主流的文明之外。在下不敢妄言，赤帝族文明凌驾于巫族文明之上，但是毫无疑问，借鉴赤帝族的经验，可以极大改善巫族族人的生活，在下在赤龙峰所推行的种种制度，便是活生生的榜样。在下认为，是时候让生巫诸族接受外来的文明了，虽然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最好的文明，但是肯定存在可以带给自己更大好处的文明。赤帝族的文明也非一蹴而就，而是建立在更古老的文明基础之上，伴随着其他的优秀文明一起成长，与其他文明互相融合吸纳而成的，它之所以能够对整个世界产生重大深远的影响，在于它对人类来说，比其它已知的文明更为有利，更能够带给国家以富强、民族以昌盛，比之生巫文明的原始蒙昧，更能带给人民幸福。在下现在要做的，就是带给生巫诸族接受外来文明的机会，让他们有机会团结起来，创造自己美好的明天。在下之所以选择联合而非统一，便是想宣告天下，我要给予生巫诸族的，是振兴的机会，而不是统治的压迫。但是要让生巫诸族聆听我的声音，我就必须动用武力，去征服、去占领，然后才能让他们选择。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在下需要所有认同在下观点的人，站到我的身边，与我并肩作战。” 马真目瞪口呆了半晌，呐呐道：“公子远见，我望尘莫及，只愿能够在公子领导下效力，早日达成公子的目标。” 穆骓嘟哝道：“文明拿来有什么用？公子既然征服了敌人，就应该搜罗他们的珍宝，zhan有他们的女人，把他们纳为奴隶。” 马真怒道：“三长老！你……” 易天行笑着阻止道：“二长老，三长老没有看见大利，自然会被眼前的利益所蒙蔽。在我的军营里呆久了，自然会了解涸泽而渔不如养蚌生珠的道理。” 马真便不再言，转变话题道：“公子已经收服砻岩……” 正说话间，营外一阵喧哗，打断了马真的说话。易天行转头望去，只见姬电等人已经领着俘虏得胜而归。姬电亦同时望见易天行，身形一晃，便当先冲至易天行面前，看见马、穆二人，微微一愣：“你们这么快就投降了？” 易天行起身背着马真、穆骓，瞪了姬电一眼：“马、穆二位长老通情达理、深明大义，自然不需在下多费唇舌。” 姬电自知失言，面色一红：“末将等人幸不辱命，已经将撤退的玄宛族军队一网打尽，押解至此。” 易天行转身对面色异样的马真、穆骓道：“先来的玄宛族将士，尚且不明情况，还要劳烦二位长老讲解劝降。” 马真与穆骓连忙道：“我们立即去叫他们投降。” 望着马真、穆骓远去的背影，姬电低声道：“公子真有本事，听说那阴阳手马真乃是玄宛族第一谋士，断金掌穆骓更是悍不畏死的莽夫，想不到这么片刻功夫，就归顺公子了。” 易天行微笑道：“正因为马真足智多谋，穆骓悍勇无畏，事情才会如此顺利。所谓善谋者少勇，多勇者寡谋，这句话虽然并非永恒不变的真理，但是总在八九之间。他们虽然已经投降，但主要是因为马真的关系，他不愿甘心受死，于是选择虚与委蛇、待机而动，而穆骓和其他玄宛族人只是惟其马首是瞻，所以现在投降的玄宛族人虽多，我们却更要警惕。” 姬电皱眉道：“既然如此，不如断其首脑，其肢自废。” 易天行徐徐道：“杀掉马真、穆骓容易，再要收服玄宛族人心就困难了。只要我们保持优势，马真这样的人，是不会妄动的。用人不必忠，在于利用形势，使其不得不听命。” 姬电心中一凛：“公子这样认为？” 易天行目光投向远方：“为人需向善，待人先用疑。人心，本就是最难揣测的东西，指挥军队，治理国家，绝对不可感情用事，因为一个判断失误，便可能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的结局，与其好心办坏事，不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控制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说着撇嘴晒道：“你道皇帝为何称孤道寡？不过因为天下熙攘，却无一人可交心耳。” 姬电心头一寒：“不相信任何人，这样的人生有何意义？” 易天行幽幽一叹：“说实话，有得选择，我永远不会走我现在走的路。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将失去我曾经引以为人生信条的一些东西。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把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然后去重新找回原来的自己。”说罢又是一声长叹。 姬电追问道：“然后呢？” 易天行眼光一黯、满脸颓色地道：“等待再次回来，成为现在的我。” 姬电关切地道：“我不知道留下来帮你是真的帮了你，还是害了你。也许，学会放下，你会过得更快乐。” 易天行面上露出坚定的神情：“自然是帮了我。我这人做事前习惯三思而行，决定了就一往无前。既然我已经决定留下来联合巫蛮诸族，就算只有我一个人，就算看不到一点希望，我也绝对不会退缩放弃。至于快乐与否，不是旁人可以揣度的，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现在不快乐，放弃了恐怕更不开心。人生之中，有些东西，是永远不能放下、也不该放下的。”说着声音一提：“这个话题，多说无异。姬旅长认为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姬电心下暗叹一声，打起精神：“玄宛族最擅长谋略的马真已经投降，其余诸领袖武功虽高，却已不足构成我们收服他们的阻碍。我们应该趁热打铁，一举吞并玄宛族。” 易天行摇头道：“我既然已经答应马、穆二人，便不能失信。” 姬电抱拳道：“末将不需要借助玄宛族降卒之力，只要本部兵马，足以……” 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马真、穆骓各自带着自己的儿子健步而来。易天行甩了个眼色，打断姬电的说话，迎向马真等人，望了望马真身后的马贲，面露欣然之色：“二位长老辛苦了。” 马真道：“公子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易天行微微一笑：“适才二长老说到哪里了？请继续。” 马真肃容道：“公子收服砻岩之后，有什么打算？” 易天行淡然道：“我尚有两路大军正在分别援救朦云顶和哮天崖，等得到他们的战况再作决定不迟。” 穆骓不禁讶然道：“公子居然同时与冥晶、密瞳、玄宛三个大族开战？” 姬电冷笑道：“公子兵精将猛，区区三族零散军队，何惧之有？” 易天行侧头瞪了姬电一眼，沉声道：“姬旅长，不得无礼。”说罢转向马真等人：“非是小子狂妄，而是三地同时请降求救，我无法取舍，只得一视同仁。实在是事出紧急，不得不尔。” 穆煊闻言，激动地道：“公子对人，未免太好了。石蛊族精锐大半已经落入你的手中，砻岩、朦云顶、哮天崖三地的石蛊族人人少兵弱，连石飞龙都龟缩在老窝里、弃而不顾，公子根本没有为他们冒险的必要。” 穆骓双目圆瞪，大声呵斥道：“住嘴！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易天行阻止道：“三长老，令郎勇武过人，乃是难得的人才。在下亦想听听他的看法，长老勿要阻拦。”说着望向一脸兴奋的穆煊，斩钉截铁地道：“穆煊，凡是愿意归顺我的，便是我的盟友，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障他们的安全、改善他们的生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绝对不会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 穆煊眼中露出尊敬的神情：“谢谢公子教诲，我也会誓死保护我们的盟友。” 马贲、马洪两兄弟亦神情激昂地道：“公子仁厚，我们愿意誓死以报！” 马真上前一步：“我愿意会同三长老，前往五骏峰说降族主。” 易天行闻言，顿时沉吟不语。马真见状，拱手道：“公子请放心，我会把两个儿子留在这里作人质，绝对不会一去不回。” 易天行摇头道：“在下并非担心这个，而是担心贵族族主会否听从你们的劝告？如果他认为你们贪生怕死、背叛族人，恐怕会将你们治罪。” 穆骓冷笑道：“马横槊不过命生得好，一出生就是上任族主的长子，否则哪里轮到他当族主？如果他听我们的劝告，一切好说；如果他敢起心害我们，我们可也不是好惹的。嘿，本族之内，论武功，除了大长老马遵和二长老，我还没有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论人手，马横槊和马横刀两兄弟加起来只有一万亲兵，我们的亲兵人数并不在他们之下，一旦与我们决裂，其余的族人肯定不会贸然支持他们，而大长老马遵乃是二长老的堂兄，就算不会与我们联手，也不会投向马横槊一方。所以，我们此去，就算不带一兵一卒，也绝对拥有自保的能力。” 马真亦道：“本族虽然有族主，但是向来由三大家族分掌兵权。我们三大长老联手，便已经掌握着本族过半兵力，哪里轮到马横槊肆意妄为？何况四长老马横刀和族主虽然是兄弟，但是却同父异母，而且由于不是长子，枉自享有勇武贤能之名，不但不能接替族主的位置，还要一直受到族主的排挤打压，这些年来，表面上没有什么，心中必然不忿，到时候未必会站到马横槊一边。” 姬电奇道：“看样子你们早就对贵族族主心有不服，既然他没有控制你们的能力，何以你们会屈居其下这么多年？” 马真长叹道：“这个说来话长。我们玄宛族人原本是三个羸弱的小部落，后来之所以能够崛起，发展成一个强大的族群，完全是因为出现了三个伟大的祖先……” 姬电插嘴道：“也就是你们三大家族的祖先？” 马真缓缓点头：“不错。他们便是现在族主的祖先马浑、我的祖先马渎、三长老的祖先穆跃。他们三个不但是当时各自族中最强悍的战士，相互之间也是很好的朋友，当时他们俱都感到自己的族群在对付强大的外族和猛兽方面完全没有保障，于是发奋钻研，希望通过互相切磋和研究，创立出能够与其他大族相媲美的本领，最后终于不负所期，各自创立了一种绝学。” 易天行道：“我只听说贵族拥有玄晶掌、五骏阵两种绝技，第三种绝学是什么？” 马真徐徐答道：“噬体晶甲。” 姬电微一皱眉：“二位似乎不会。” 穆骓顿时面露愤容：“这便是本族以马横槊一脉为首的原因。五骏阵、玄晶掌、噬体晶甲这三种秘学虽然练法不同，但是却都有一个与普通武功大不相同的特性，便是需要很特殊的药物作引子，否则不但无法练成，还有丧命的危险。三大秘学虽然是三人相互交流研究而成，但是由于他们各自的性格特长、互有偏重，穆跃创立的是玄晶掌，马渎创立的是五骏阵，而马浑则创立了噬体晶甲。三人原本约定功成之后，共享绝技，谁知马浑却心怀异志，将药引隐而不传，以致我们的祖先练噬体晶甲时忽然暴毙，他却趁机将作为玄晶掌药引的冉泉占为己有，逼迫我们两族归顺，最后统一成现在的玄宛族。” 姬电冷冷地道：“这么多年来，他们那系都没有想过铲除你们两家，集中族权？” 马真摇头道：“不可能。我们两家早有防备，各自拥有数量不少的亲兵，族主并没有能力轻而易举的镇压我们。不过马浑当年立下规定，我们两家只有成为本族长老之后才可以得到冉泉泉水修炼玄晶掌，因此论实力，我们两家始终要弱于马浑一脉，没有能力与之决裂。而且一旦逼急了族主，他只要毁掉冉泉，就可以令我们丧失立族的根本，没有强大的武力，是没有办法在玄晶岭甚至整个生巫世界生存的。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三家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制衡状态，谁也不敢轻易打破现状。” 易天行道：“那你们这次去说降，难道就不怕马横槊狗急跳墙、毁掉冉泉？” 马真笑道：“他们一样需要冉泉修炼玄晶掌，不是万不得已，马横槊还不敢那么做。” 姬电缓缓道：“你们的三大秘学，我听说修炼玄晶掌能够将玄晶的特殊能力注入你们体内，发动五骏阵能够制造幻象、迷乱人心。但是不知噬体晶甲有何异处？马横槊练到了什么地步？” 穆骓道：“噬体晶甲只有族主知道药引和练法，而且已经很久没有人施展，具体功效如何，无人见过，只听故老传说，噬体晶甲刀枪不入、天下无敌。不过到了马横槊的祖父那辈，就没有人练成噬体晶甲，我们族内私下传言此法已经失传，马横槊应该不会。” 马真摇头道：“本族近百年来，一直没有劳动过族主亲征，噬体晶甲失传一说，不足为凭，对付马横槊还是小心为妙。” 易天行瞥了一脸不服气的穆骓一眼，微笑道：“既然二位长老觉得可以说降贵族，我也不想妄动刀兵。这样吧，你们自己挑选随行人员，立即动身前往五骏峰劝降，令郎尽管跟去，我相信你们。”说着递给马真一个焰火筒：“我会派兵埋伏在五骏峰下。如果马横槊愿意听从你们的劝告，率部归降，自然是一件美事；但是如果马横槊翻脸无情，欲对你们不利，请二长老立即点燃这个焰火筒的引线，扔到空中，我方伏兵见到了会立即前去接引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