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岛宫聚群雄 神翁战天行
卯时刚至，天空中稀寥的星光无法射穿黎明前的黑暗，任凭漆黑的夜色悄无声息地笼罩着大地。桃花宫前，不时响起阵阵衣衫掠风之声，人影频频晃动。 五云道人背负一个高约三尺的大葫芦，腰佩长剑，屹立在桃花宫正门之前，沉稳如山，丝毫不为眼前飞腾起落的人影所动。五云道人的身后，站着环抱双臂的易天行，再后面，依次排列着五云道人的十五名师弟师妹。正对着五云道人的广场上，前来助阵的各派高手分成四群，除了最早到达的周祁云与慕仙儿独自站在一旁，另外三股势力不住有人赶来加入。 “阿！”一声懒散的呵咳打破了桃花宫前的宁静，接着一点微弱的火光出现在众人眼中，光芒由远而近，越来越亮，不消片刻便照得桃花宫前一片光明。透过火光的映射，五云沼上渐渐现出四个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个一身黄色葛衣、满脸通红、酒糟鼻、细目秃顶的胖老头，身后背着个黄色的大酒葫芦，仅比五云道人的葫芦略小，走路一翩一倒的，仿佛宿醉未醒。跟在他身后的是个青年剑客，相貌虽然英俊，但是脸上却挂着浪荡不羁的表情，给人一种吊儿郎当的感觉，佩剑以价值千金的仑山铁木为鞘，做工精美，承托着他那一身蓝色底子已经泛白的旧衣服，显得十分不协调。第三个人却根本无法看清楚他的外貌，那人整个儿就是一团火焰，中央有一个模糊不清的黑色影子，照彻天地的光亮便是来自于他。走在最后的是个女人，样貌平常，身材一般，穿着也是蜀州最常见的民妇服装，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可以值得人留意的地方，仿佛上天造就她，就是为了平凡二字，但是桃花宫外所有的人都瞪大眼睛看着这四个人踏着鹅毛不浮的五云沼，如履康庄一般大步前进，心中怎么也生不出平凡的念头。 易天行嘴唇微动，向目露喜色的五云道人低声问道：“什么人？” 五云道人语调轻松地道：“领头的是贫道师叔醉神翁，年轻剑客是落叶剑方子意，另外两人……”话音未落，众人脚下大地骤然一阵剧烈震动。 桃花宫前的人群顿时sao动起来，“地蛟！”、“地蛟！”的惊呼之声不绝于耳。五云道人见状，立即洪声喝道：“镇定！”声音一字一顿，宛如两个春雷行空，震得人耳膜鼓胀，人群一下子静默下来。 五云道人双目寒芒暴射，闪电一般扫过眼前群雄的面庞，不怒而威的眼神看得许多人垂下头去，然后沉声道：“罗峰主、叶崖主，此次行动艰险万分，功力稍弱，便有殒命之危，请遣散功力不济的门人。” 罗孤雁与叶骅亦已发现适才喧哗sao动的皆是自己门人，不禁双双闹了个脸红筋涨，各自转身重新调配人手，将功力低微的门人遣回。忽然间，地面蓬的一声，爆散开来，砂石漫天中，一只形如圆碟的巨大黑色怪兽冲天而起，离地三丈，方才疾速落下，沉重的身躯落在地上，又是一阵尘土飞扬。 此时踏着沼泽走来的四个异人业已抵达，身着黄衣的醉神翁怪笑一声，身体一倾，眼见便要跌倒在地，身子一滑，已经来到怪兽身下，猛然挥臂一抬，一拳击向怪兽颌下。黑色怪兽低声怒吼一声，一面扭头闪避，一面扬起一只前爪，朝醉神翁腰间横扫过来。 醉神翁身子一歪，错步绕到怪兽侧面，双手一提，地面上两股黄色尘土立即随手而起。此时怪兽猛然张开阔口，露出两排墨绿发光的尖锐牙齿：“住手！” 醉神翁闻言一愣，身形一展，飞身退下，身在空中，双手一挥，将吸起的黄尘拂回地面。火焰簇拥中的黑色人影寒声道：“腹居鬼王？！” 怪兽又再张口，发出略带回音的声音：“呵呵，小伙子眼光不错，居然认识我老人家。” 易天行闻言心中一紧，杀意大盛，这腹居鬼王乃是魔教高手，成名多年，不仅武功高强，而且擅长御兽之术，终日藏身在一只噬天兽体内，以此为居，只有对敌之时才会自噬天兽窜出伤人。易天行自古炎为白浩然所害，心中便对魔教、魔族之人充满仇恨，此时听到腹居鬼王的名头，不禁热血沸腾，若非见五云道人并无动作，料想腹居鬼王是桃花宫约来的帮手，早就冲上去动手了。 果然五云道人随即笑着走上前去，招呼腹居鬼王与醉神翁等人，接着招呼众人聚拢，进行介绍：“醉师叔，这几位初次见面的道友，麻烦你先介绍一下。” 醉神翁反手拨开葫芦盖子，用力一吸，葫芦中一股白浪喷涌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分毫不差地落入他的口中，接着屈指一指，弥漫着酒香的白色水柱立即嘎然而止，然后吧嗒吧嗒嘴巴，指着身旁的青年剑客，大刺刺地道：“落叶剑方子意，你认识的。浑身冒火的是火影子隍山君，女的是蜀山派林素茵，都是我多年老友，此次事关重大，我自恃没有十足把握，便擅自做主，代师兄约来的。嘿，你什么时候跟魔教搭上关系的？” 五云道人躬身道：“腹居鬼王当年承受过师父恩惠，自己承诺替师父办一件事情作为报答，仅此而已。”一旁的噬天兽闻言，忽然低声吼叫一声，摆了摆头。 醉神翁瞥了噬天兽一眼，冷笑道：“魔教中人有什么好帮的？”说罢目光转向易天行，话却对着五云道人：“你也该介绍一下其他约来的帮手了？” 五云道人道了声是，指着肩挎金胎大弓的魁梧汉子：“这位是粉絮崖崖主金弹银弓叶骅。”接着指着旁边那鹰鼻鹞眼的高瘦老者：“这位是落桃峰峰主枯蝶叟罗孤雁。”目光转向周祁云与慕仙儿：“这两位是听雪峰自然门的落雪剑周祁云与慕仙儿。” 醉神翁唏嘘道：“听雪峰？唉，可惜雪衣叟与谢雨花都不在了。” 慕仙儿秀眉一挑，大声道：“我们师父虽然仙去，可也未必会弱了听雪峰的名头！” 方子意懒洋洋地道：“好泼辣。” 慕仙儿怒道：“你说什么？！”身子一倾，便欲冲出。周祁云连忙拉住：“师妹！算了。” 慕仙儿一面挣扎，一面道：“算什么算？我非要打到他们服气不可！” 方子意忽然收敛轻佻之色，一本正经地道：“我服，我服。”还未待慕仙儿容色缓和，即便补上一句：“连这么泼辣的女子都有人喜欢，我不服都不行。” 此话听得周祁云都忍不住肝火大动，一面止住满脸通红的慕仙儿出手，一面屈指一弹，一道略带寒意的指力破空而出，点向方子意丹田。方子意见状，微微一笑，暗自运气护住丹田，来了个不闪不避，便任由周祁云指力及身，只闻扑的一声轻响，再无异样。周祁云看得心头一凛，虽然刚才那指仅仅为了小施惩戒、未用全力，但是方子意不避不挡，硬挨了自己一指，仍然能若无其事，显然内力深厚不在自己之下。 慕仙儿见状，更是不忿，怒目圆睁，对周祁云喝道：“放手！我来！” 五云道人含笑走来，轻轻一拂，便将周、慕二人分开：“二位道友，方师弟为人玩世不恭，语多揶揄，但是并无恶意，尚望二位不要见怪。” 慕仙儿虽然脾气暴躁，面对五云道人却也不敢过于放肆，只得愤愤然转过身子，不再理会方子意。周祁云生性恬淡，适才激愤出手，虽然未见成效，怒气已然为之一泄，闻言顺势道：“知道了。”说罢若无其事地立在当地。 五云道人微笑着指向另外一群帮手：“这位是桃花巫族主乌桓隼，和他站在一起的全是桃花巫一族的精英人物。” 醉神翁眯着醉眼：“咦，乌桓小子不是师兄弟子吗？怎么不跟在你身后？” 身材瘦小、手持短矛的乌桓隼躬身道：“晚辈仅是仙师记名弟子，并未加入桃花宫，尚望师叔明鉴。” 醉神翁嘿的一声，对着乌桓隼道：“看你身后诸人的神色，一身武功都颇有根底，不是你教的吧？” 五云道人咧嘴一笑，上前道：“师父常年闭关，着我照看桃花巫一族，我闲暇时间也不多，所以干脆挑选了一些资质较高的桃花巫，教授他们自保防身之道。”说罢立即岔开道：“师叔，这位是易天行，三易白玉经的传人。” 醉神翁终于转移注意力：“三易白玉经？！”眉头深锁起来：“你跟庞贝音什么关系？” 一直没有说话的林素茵亦吃惊道：“易天行？！” 易天行自从适才听得林素茵出身蜀山便很留意她，见状立即面露惊喜之色，急声问道：“林前辈认识玄世妹？！” 未待林素茵回答，醉神翁已然怒道：“臭小子，我先问的！先回答我！”说着一把抓向易天行右肩。 易天行心挂玄玉娥的消息，一时没有听清，只觉劲风拂面，犹如刀割，连忙身子一缩，以左脚为轴，一个扫堂腿踢向醉神翁脚踝。 醉神翁怪叫一声：“来得好！”身子一晃，偏偏倒倒地挪动几步，恰好避过易天行的横扫，接着手作扣形，略一比划，地上随着他的手势旋起两团黄尘，接着嘿的一声，双手向外一放，黄尘立时化作两道黄色利箭激射而出，将易天行左右两路尽数封死。 易天行面上惊色一闪而逝，双腿一蹬，身体猛然向后箭射疾退，同时拔剑在手，翻腕舞起两朵白梅护住身体两侧。 醉神翁长笑连声：“哪里跑？！”双臂一拢，两道土箭立即中途转向，分别从易天行左右击至，正中易天行剑花中央。尘土飞散中，易天行身体触电般一抖，被土箭中蕴含得强大力道弹飞出去。 醉神翁趁势追击，一面飞速掠向易天行落脚之处，一面双手连挥，带动地面一股股土柱冲天而起，截击犹未落地的易天行。易天行身在半空，灵智未失，见状大喝一声，顺势一个筋斗，头下脚上，白玉剑旋转成一道光幕，笼罩全身，悍然迎向直窜上来得根根土柱。 慕仙儿尖叫一声，手一扬，一点几近透明的白色光芒脱手而出，直击醉神翁后项。周祁云长剑出鞘，剑随身动，飞身扑向醉神翁。 叶骅亦大感不平，伸手摸出一粒银色弹丸，拉弓对着醉神翁，大喝道：“住手！以大欺小，算什么东西？！”叶骅甫一动作，他的门人弟子立即随之动手，顿时剑拔弩张，十余张劲弓对着醉神翁，气氛凝重起来。 五云道人身后忽然窜出两道人影，落在叶骅等人与醉神翁之间。身形现处，只见一个巨灵一般的魁梧汉子将他那大得骇人的桃木塔盾杵在地上，傲然而立，另外一个玉面长髯的持剑男子则轻声道：“请叶崖主不要令小弟为难。” 叶骅认出是五云岛二弟子桃花剑客严靖与四弟子赫于惇，眉头一皱，正欲发话。周祁云的长剑与慕仙儿的白芒已然逼近醉神翁身后一丈。周祁云见醉神翁若无所觉，仍然在继续攻击易天行，忍不住发声提醒：“看剑！” 醉神翁呵呵一笑，身体一扭，已经转过身来，右手轻轻一抬，一道土墙平地而起，顿时将慕仙儿所发白芒掩没，周祁云亦是眼前一花，入目一片浑黄，失去了目标，只得剑光一转，在土墙上微一接力，落了下来。此时，土墙后传来雷鸣般的爆响，连续不止，听得周祁云心头发紧。 慕仙儿大声道：“破！”说着双手捏诀一指，土墙中顿时起来变化，传出一阵密集轻微的爆裂之声，接着土墙中光芒四射，绽放出无数玄色水珠，向醉神翁全身笼罩下去。 醉神翁骇然道：“癸水雷珠！”面色一下子严肃起来，反手揭开葫芦盖子，手一扬，一股白色酒浪立时喷涌而出，落在地上，同时双脚不住疾速变换方位，混合着醇酒的尘土随着他跳舞般的节奏蒸腾萦绕，化作缕缕黄色烟气，围绕全身，接着暴喝一声，合身迎上，手打连环，幻化出无数臂影，将迎面射至的玄色水珠一一击破。 随着声声爆响，玄色水珠纷纷爆散成玄色雾气，凝聚不散，当最后一粒玄色水珠被击破之后，半空中凭空现出一个上面满刻玄色符文的白色铃铛，颓然落地。慕仙儿面色苍白，身子摇摇晃晃，几欲跌倒。 周祁云见状大惊，连忙返回慕仙儿身边，关切道：“怎么样？” 慕仙儿扶着周祁云的臂弯，咬了咬牙，硬撑着勉力嘶声道：“回！”手一招，便将白色铃铛隔空抓回手中。 醉神翁亦是一脸狼狈：“嘿嘿，好一件宝物，若非我练就酒转乾坤戊土真气，恐怕今日非丢大人不可。” 方子意翻眼道：“你现在不丢人么？把身上的土拍干净再说吧。”说着瞥了一眼横剑于胸，正在尽力调息归元的易天行，对醉神翁道：“这位小兄弟本事不错嘛，居然能硬接你十五招。” 醉神翁冷笑道：“我只用了三成功力而已，不过以他的年纪，的确很是不错。”说着望向易天行，扬声道：“我只是试试你的本领，不要介意阿。” 易天行哼的一声，冷不丁冒出一句：“想不到桃花真人出身五行门。” 五云道人淡然一笑：“师叔，你试探别人来历，自己的底细倒被别人摸了。” 醉神翁本来就红光满面的老脸顿时红得发亮：“我当然探出来了，白玉剑的传人，当然是易家嫡系。” 方子意捧腹道：“五云道长已经介绍过他姓易，你要打一架才知道？！哈哈！” 醉神翁翻了下白眼：“嘿，难道只有白玉剑传人才能姓易？庞老头的弟子不能姓易？” 易天行犹疑道：“庞贝音是……” 方子意打断道：“庞老头是白玉三易经的旁枝传人，你没有听过他的名字，白玉天罡爪总听过吧？” 易天行露出不屑之色：“我知道了。”说罢不再继续，转身走向叶骅等人，抱拳道：“多谢诸位仗义相助。” 叶骅洪声道：“应该的，何况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对了，仙儿这丫头为了帮你而受伤，你该先去看看她。” 易天行略一点头，来到周、慕二人身边，摸出一粒天龙护心丹：“吃下去，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此时林素茵方才笑道：“怪不得玉娥说你像个小老头，做事倒是滴水不漏。” 易天行回首喜道：“世妹现在生活得好吗？” 林素茵点头道：“好，当然好。玉娥现在潜心修炼、进境神速，恐怕你的功力已经比不上她了。” 易天行昔日与玄玉娥切磋，一直胜多败少，闻言虽知此是自己中毒后功力并未完全恢复，加上最近奔波劳顿、缺乏时间修炼所致，方使得林素茵产生这种感觉，心头仍然不禁一阵懊恼，争雄之念大盛：“不能再这样下去，是时候用功了。”不经意间，心中浮现出几个多时未见的面容：“待到重逢之日，我一定不会输给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