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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朝天子 第三章

    松芝仙令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范闲想到了一个叫做松干赞普的人,摇了摇头,问道:“这是草原上的语言”

    他的眉头忽然一挑,想到如果这位神秘人物是从外部来到草原,那么这个化名一定有其真正的含义:“不过应该有它自己的意思。”

    “这是北边兄弟们的族语,并不是草原上的语言。”胡歌将弯刀收回了鞘中,认真说道:“我查了三个月,已经能够确认,这人是跟随北方部族来到的草原,松芝仙令的意思我不是很清楚,但仙令应该是一闪一闪的意思。”

    范闲的眉头皱了起来,一闪一闪亮晶晶,钻石钻石亮晶晶他马上把这个名字想岔了,没有联想到一闪一闪可以是形容词,也可以是某种意会的动态,比如,花儿盛开

    由此证明了胡人部落,至今没有完全统一语言,确实会给很多人带去麻烦。范闲有些头痛,手头的情报太少,只知道一个名字能起什么作用,有些无奈地抬起眼帘,望着胡歌说道:“北边的兄弟,还在不停往草原上迁移”

    胡歌脸sè凝重地点了点头:“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第一年是北边的兄弟们探路来到,没有多少人,第二年是北边兄弟中的勇士们,这一批的人数最多,而最近这两年,主要是当初还留在北方的老人妇人小孩儿,沿着天脉侧方打通的通道,很辛苦地迁了过来。”

    “如果如果说松芝仙令这个人是北方的族人,那他是哪一年到草原上的”

    “应该是先前的那一批,因为这个人虽然神秘,但既然能够影响王帐的决策,肯定身后有北方兄弟们的绝对支持,不然谁会听他的。”

    “你是说”范闲盯着胡歌的眼睛,“北方兄弟们已经在草原上站住脚,而且得到了王帐的认可”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他们十分勇敢,人数虽然只有数万,但却几乎个个都是战士,加上他们的部族之间,比草原上的人团结,而且要求的水草区域并不贪婪,不论是王帐还是两位贤王,都很欢迎他们的来到。”

    胡歌很认真地说道:“而且北方兄弟们从来不会参与到草原上的内部争斗,所以他们是各方面拉拢的目标,他们说话的声音虽然依然沉稳,但在我们这些人的耳中,却显得越来越大声。”

    范闲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庆国西陲吃紧的源头,便是因为北齐北方连续数年的天灾,大雪封原,逼得那些北蛮不得不万里迁移,来到了草原,西胡的凶戾与北蛮的强横联合在一起,对庆国边境的压力自然大了起来。

    他的心里有些发寒,如果胡人真的团结起来,庆国还真有大麻烦。本来在庆国数十年的征伐之下,胡人早已势弱,再加上监察院三十年微曾衰弱的挑拔,毒计,西胡这边不足为患,谁也想不到北蛮的到来,像是给这些胡人们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而那个松芝仙令却似乎有办法弥合胡人之间的分歧。

    “给我讲讲现在草原上的情势。”范闲看着面前的胡歌,面sè平静,心里却想着,就算松芝仙令能暂时团结胡人,但自己既然找到了胡歌,就一定能在胡人的内部重新撕开一条大口子。

    想到这点,他不禁有些隐隐兴奋,如果草原是一盘棋,那么接下来便是自己与那个松芝仙令落子,你来我回,看看谁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当然是自己,范闲如此想着,他必须获胜,因为他很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松芝仙令藏在最深处的盘算,十分厌憎对方的心思。

    西陲昼夜温差极大,太阳缓慢地挪移着,就像是给定州城的温度下达了某种指令,渐渐燥热,渐渐冷却,当城中土墙的影子越拉越长,太阳往西垂去,温度越来越低时,范闲与胡歌的第一次接头也进行到了尾声。

    在脑海中回思了一遍从胡歌口中得到的情报,范闲确认了此行获益匪浅,再与对方确认了联络的方法,以及接触的细则,便开始进行最后的利益交割。

    不论是金银财宝,绫罗绸缎,茶砖瓷器,要运到草原上,神不知鬼不觉地交到胡歌手中,这本身就是件大麻烦事。好在草原与庆国虽然征战数十年,但由于庆国一直占据绝对的优势,所以草原上的部族早已经习惯了称臣纳贡,双方的贸易倒是一直没有停止。

    也就是说,当天山脚下双方互shè毒箭之时,也许在山的那一边,商旅们正辛苦地往草原进发,运去中原腹地的货物,换回毛皮以及别的物事,战争与商业竟是互不阻挠。

    只是像铁器,盐,粮这些重要物资,如果要私下走私,就有些难度,但范闲既然有陛下的亲笔旨意,当然也不在乎这些。

    听到范闲最后的一句话,胡歌皱眉说道:“提司大人,我们之间有信任,我才把这条道路告诉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如果你真的让我失望,相信我,不用王帐调兵,在草原上,我就能消灭你。”

    范闲知道这位胡族高手在害怕什么,摇摇头说道:“放心吧,你们那边景致虽美,但我却是喝不惯马nǎi子酒,没有兴趣带着军队过去。”

    得到了承诺,胡歌略微放下些心,端起酒碗,敬了范闲一下,然后一饮而尽,酒水漏下,打湿了他的胡子与衣襟。

    范闲笑了笑,端起了酒碗,准备结束这次交易,不料却听着铺子外面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哨响。他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将酒碗重新放回了桌子上。

    这声哨响很轻,就像是牧者在赶骆驼一般,没有引起胡歌方面人手的注意。胡歌发现范闲将酒碗重新放回桌上,心头微凛,以为对方还有什么条件,暗道庆人果然狡诈,总是喜欢狮子大开口。

    不料范闲看着他,说道:“你带的人有没有问题”

    胡歌面sè微凝,明白铺子外面出现了问题,摇头说道:“都是族中流散各地的儿郎,绝对没有问题。”他知道事情紧迫,一面说着,一面开始收拾东西,准备逃离。如果让定州城军政二府知晓他在城中,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捉拿他。

    双方这几年间厮杀惨烈,如果能够拿住左贤王帐下第一高手,定州城会乐的笑出花来。

    范闲看着他的动作,却没有起身,低头轻声说道:“还在街外,包围圈没有形成,你从屋后走,我替你拖一阵子。”

    胡歌看着他,心情有些怪异,他今ri冒险前来定州,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与自己接头的,居然是庆国监察院的范提司,这样一位尊贵的人物。

    但正因为是范闲亲自出马,胡歌才对对方投注了更多的信任,这对双方将来的合作是极有好处的。

    “不送。”范闲端起了酒碗,说道:“一路小心,改ri再会。”

    胡歌重重地点了点头,接过沐风儿递过来的一个重重的包裹,手指伸入唇中打了个唿哨,一掀布帘,便沿着土洞,向羊rou铺子的后方钻了进去,与此同时,羊rou铺子外面一些不起眼的胡商或伙计,也在同一时间内,混入了人群之中。

    “他们习惯了四处藏匿,毕竟部族被屠数年,他们想复族,总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沐风儿看着低头饮酒的范闲,知道大人在担心什么,说道:“报jing的早,定州方面捉不住他。”

    范闲点点头。便在此时,那几名扮作中原商人的监察院下属匆匆赶了进来,复命道:“西大营的校卫已经进了土街,马上就到。”

    沐风儿看了范闲一眼,意思是看要不要这时候撤。

    范闲摇了摇头,既然被定州军方面盯住了自己一行人,那么先前留在土墙处的车队,也被对方控制了。他们三人来到羊rou铺子,身后却是留了几名六处的下属,远远缀着,为的就是防止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此时既然双方碰上,再撤就没有必要。

    而且为了胡歌一行人的安全,范闲必须要把这些捉拿jiān细的庆队拖上一段时间。

    “对方如果不下重手,我们就不要动。”

    范闲喝了一口酒水,对下属们说道。沐风儿与那几名监察院官员互视一眼,点了点头。

    便在这时候,只听得羊rou铺子外一片嘈乱之声,马蹄惊心响起,不知道有多少人冲了过来,将这座铺子前后包围,隐约听到一名官员在高声呼喊,好像是发现了已经有目标从羊rou铺子中离开。

    范闲的眉头一皱,觉得十分麻烦,从土炕上站了起来,反身从臀下拉开一道凉席上的竹片,走到了铺子外。

    铺子外一片杀气腾腾,足足有两百名定州军,将这个铺子团团围住,手中长枪对准了从铺子里走出来的这几人,枪尖寒芒乱shè,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把这几名中原商人扎成rou泥。

    而在包围圈之外,则是那些安份守己的良民商人,好奇而紧张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大将军府上的人,为什么会动用如此大的阵仗,对付这样几名商人,有聪明的,当然已经猜到,这几名商人的身份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不能让任何人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怀疑到逃走的胡歌。”这是范闲先前所下命令隐藏的真实意思,这个监察院藏在西胡中的钉子太重要,以至于范闲连谁都不敢相信,更何况是被这么多人看着。

    一名士兵凑到那名校官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校官的眼睛亮了起来,想必是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看着范闲一行人,寒声说道:“来人啊,给我拿下这些jiān细”

    范闲一看那个士兵的脸,认出对方是东门守城的士兵,正是此人审核了自己一行人入城的文书,马上便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不由无奈地笑了笑,看了沐风儿一眼。

    沐风儿知道是自己的细节处理上出了些漏洞,引起了定州方面的怀疑,心里极为恼火,又害怕惹得大人动怒,脸sè愈发地难看,就在无数枝长枪的包围之中,冷着脸看着那名校官,那眼神就像是准备过会儿就端碗水来,把对方生吞了。

    那名校官却不知道这几名商人的心理活动,看着对方的脸sè一丝也不畏惧,越发确定这几名商人有古怪,一面准备发号施令,派出一部分下属,继续去捉拿逃出去的人,一面催着马儿,来到了商人们的面前。

    不能让定州军追到胡歌,范闲皱了皱眉头,沐风儿得令,眼中寒芒一现,脚下一蹭,黄沙三现,整个人已经像条灰影一样翻了起来,手掌在马头上一按,袖中短刀疾出,便要制住那名行事极不小心的校官。

    谁知那名校官既然敢单马临于众人之前,对自己的身手自然是极有信心,陡见异变,却是丝毫不惊,单手提起刀鞘,拍向了沐风儿的手腕,右手离缰,直探沐风儿的咽喉,出手好不干净利落,竟是地地道道的叶家擒拿功夫。

    这名校官的武艺果然高强,但他只是认为这几名商人可能是jiān细,根本想不到对方的真实身份,不免有些轻敌。

    他挡住了沐风儿,却挡不住几乎与沐风儿同时腾起的几个黑影,只听得嗤嗤数声,几个影子同时驾临在这名校官所骑的马匹之上,捉手的捉手,扼喉的扼喉六处的剑手刺客暴起出手,即便是范闲都有些忌惮,更何况是这位定州城内不起眼的军人。

    一声哀鸣,那匹马忽然间发现自己的背上站了四个人,哪里还承担的住,前蹄一软,便倒了下来。

    一片烟尘起,定州军士兵大惊,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头领,就这样被那几名jiān细轻轻松松地捉住。

    沐风儿一把拿过那名校官的刀鞘,将手中的短刀横在对方的脖子上,对着四周冲过来的定州军高喊道:“不怕死的就过来。”

    那名校官脸sè煞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挡不住这些jiān细们一招,咬牙对着下属们吼道:“把这些人抓住”

    他此时已经相信,这些人不止是jiān细,而且是很厉害的jiān细,为了定州城的安危,怎么会在乎自己的生死。

    他不在乎,范闲在乎,如果真的爆发了冲突,定州军固然是留不下自己这几个人,但ri后怎么向朝廷交待

    “我们不是jiān细。”范闲走上前来,看着众人温和说道:“我们只是商人。”

    此时被这么一扰,这名将官追击的命令没来得及发出去,胡歌一行人应该已经安全逃离了包围圈,范闲的心绪也稳定了许多,示意手下诸人放下手中的兵刃,对着这名勇敢的校官微笑说道:“这位军爷,手下都是些鲁莽人,惊着您了。”

    这种说辞,自然没有人相信,再鲁莽的江湖人,也不敢对朝廷的军队出手。

    校官摸了摸自己发紧的喉咙,发现自己仍然被这些jiān细包围在内,看着领头的范闲狠狠说道:“看你们还能往哪里逃”

    “不逃,我们真的只是商人,先前有些反应过度罢了。”说完这句话,范闲自己都忍不住想哭,胡歌啊胡歌,小爷为了你真是惹了不少麻烦。

    “是吗你们是哪家的商人”校官yin沉地看着范闲,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而外围的定州军士兵不知道这边在说什么,只是去急报大将军府,同时布置着四周的包围事宜,自然没有人再去理会可能从铺子后方逃走的人。

    “岭南熊家。”沐风儿开口。

    “既然是商人,跟我回府接受检查。”校官牙齿都快咬碎了,大怒吼道:“不然当场格杀勿论”

    在他看来,这些jiān细们只怕马上就要着手突围,只是被他们控制着自己,那些属下动手多有不便,但无论如何,自己提出这些商人跟自己回大将军府接受审问,对方肯定是不接受的。

    没有料到,那名年轻俊俏的商人略一思忖后,点了点头,说道:“好,我们本是守法商人,当然愿意替自己说个明白。”

    校官的眉头皱了起来,不知道这些jiān细心中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他们不知道一旦被抓住之后,迎接他们的就是无穷无尽的毒打与审问不过对方既然糊涂愚蠢到了此等地步,校官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自缚双手。”他望着范闲大声吼道。

    范闲这个商人很乖巧,真的很乖,甚至比在皇帝老子面前还要乖,乖乖地让那些定州军的士兵们绑成了粽子,而且肩头还是被一名士兵重重地打了一下,真有些痛。

    他手下的监察院官员也很老实,乖乖的束手就擒,没有一丝挣扎,反而让那些定州军的士兵们有些不明白。

    当然,因为这几个商人模样的jiān细曾经一招制住顶头上司,这些士兵们也没有客气,一边捆一边暗中施些了重手。

    范闲站在那名校官的身边,求情说道:“不要打人嘛。”

    校官瞪了他一眼,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jiān细怎么有如此大的胆量,当街反抗还是小事,此时竟然还能如此平静地与自己说话。

    “铺子里还有个人被我们迷倒了,您可别忘了一并带回去。”此时的范闲,更像是一个定州军的参谋。

    “哪里来这么多废话,你就等着想死都死不成吧。”他盯着范闲的眼睛,yin狠说道。

    范闲也不生气,苦笑着说道:“我带进城的几名商人想必也被大人捉了,还请大人发句话,不要动刑。”

    校官嘲讽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己见过的jiān细无数,像这般幼稚可笑的人还是头一个。

    范闲看着他认真说道:“我们先前没有杀你,你就还我们一个情份又如何”

    校官越来越糊涂,心底深处感受到了一丝寒意,心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却是下意识里止住了下属们,对那些jiān细的殴打。

    定州城内出了大事,又抓获了一批jiān细,虽然jiān细年年有,月月新,但今天在羊rou铺子抓的jiān细却是与众不同,一来他们是自中原腹地而来,不知是想与西胡做私盐生意还是有更大的谋算,二来这些jiān细很明显透着份古怪。

    定州军上层更是对这批jiān细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们一直不大赞同朝廷与监察院的定断,他们认为西胡王帐处并没有一个神一般的军师存在,这几年胡人之所以如此厉害,全是因为朝廷内部有人与对方勾结,并且向对方提供了大笔支援。

    而这些来自江南,经由京都的商人jiān细,似乎更明确地证实了这一点。兹事体大,所以尚未来得及对这些jiān细用刑审问,如今定州城内军方的统帅,便赶在总督府伸手之前,命令把jiān细押回了大将军府。

    抢功这种事情,不论是前线还是后方,其实都是一个道理。

    那名校官押着范闲一行人入了大将军府,发现今ri竟是由大将军亲自审问,不由心生喜意,暗想今天自己虽然出了些小丑,但抓住了这些重要人物,应该还是功大于过。

    “还没来得及问”上方坐着的大将军将牙齿磨的咯吱咯吱响,“那还等什么先把他们的腿打断,再打上三十大板,然后方可问话。”

    堂下定州军将士齐声发喊,便准备动手。

    那名大将军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干他娘的,居然当着本将军的面也不跪,还挺硬气什么狗屁岭南熊家,就算你是夏明记的人,本将军照打不误。”

    朝野军方都清楚夏明记是范提司的家产,这个世上敢不卖范闲面子的人基本上不存在,而古怪的是,这名大将军说话的语气,却不像是在吹牛。

    范闲苦着脸抬起头来,看着那名满脸大胡子的西征大将军,心想这小子怎么长的如此难看了叹了口气,说道:“打是打不得嘀。”

    西征大营御封大将军李弘成,正在愤愤不平地喝着烈酒,心想这些王八蛋胡人怎么总不让自己轻松些,忽然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往堂下看去,不料却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那张脸上的五官有些变化,但眸子里的促狭之意却是如当年一般浓烈。

    大将军李弘成愣在了堂上,呆立半晌,然后一口酒喷了出来,喷了那名亲信校官一脸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