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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海棠依旧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穆挽大醉,七日不醒。

    七日,足矣。

    澹台颉月作一画,画上女子一袭素衣,立于一树繁花之下。浅笑端庄,娴静淡雅。

    一夜,一个身姿妖娆的女子曾来过,她问澹台颉月,“澹台少君为何要如此做?几经波折,甚费心力。”

    他说,“好刀,皆需淬火。”

    她什么也不剩的时候,他就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她越爱他,就越情愿为他赴死。

    澹台颉月看向那个女子,“你如今是一个死人,大事未成,最好不要露面。”

    那女子柔身行一礼,“那我便静候佳音了。”

    ……

    阆苑仙居遭祸,朗修和被人掳劫,君筇放出的三只传信墨羽鸽,无一回信。

    挽挽,你在哪里?

    “咳咳……”

    君筇一阵猛烈的咳嗽,嘴边溢出血来。他的半边脸尽毁,被烈火灼烧过的地方已经开始溃烂。他的腹上有严重的刀伤,并不能随意移动。

    君筇仰头,靠着冰凉的山壁。山洞里太过阴暗,没有点火是怕引来别人。

    已经是第四天了,陪着他的只有山洞里的水声。

    滴答……滴答……

    君筇因为疲累快昏睡过去之时,水声之外,他又听到了脚步声。君筇立即睁眼拿起一旁的短刀,待看清面前的人,他才松了一口气。

    是聂臻。

    把他从阆苑仙居里救出来的聂臻。

    聂臻在君筇面前蹲下,放下手中的离殇剑和食物对他说,“你这半边脸上的溃rou必是要剜去了,这张脸……”

    从阆苑仙居逃出来以后,二人就藏于此处,聂臻比时则是刚从外面打探了消息回来。他们不知道此事是谁指使,所以也不能向任何人寻求帮助,更不能在人前露面,以免再次陷入危险。

    因为没有什么人是值得信任的。

    君筇并不在意他脸上的伤,而是着急的问到,“燕京城中,可有挽挽的消息?如今阆苑仙居安好的,只有她一人了。”

    聂臻摇头,“穆丫头不在燕京,她似乎被澹台颉月带去了别处,行程极为保密,一时之间恐寻不到她的下落。”

    君筇沉默了一会儿,“阆苑仙居遭此横祸,挽挽不可能不着急。墨羽鸽能识人气息,便是挽挽在天涯海角三日也能将信送到,可是墨羽鸽也没有音讯。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现在下任何论断都为时过早。”聂臻说,“只有你先将伤养好,才能做长远打算。”

    君筇说,“聂掌教,我有一事相托。”

    聂臻道,“你说。”

    “若我撑不住了,护挽挽,余生且安。”

    ……

    穆挽恍惚睁眼,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觉得头一阵一阵的疼。她穿好衣裳打开房门,有暖暖的阳光照在脸上。四处不见澹台颉月的踪迹。

    百里香芙正端来一盆清水,见到穆挽站在房门口,说道,“你可总算醒了!酒量不好就不要贪杯,你看你都喝成什么样了。”

    穆挽问道,“我睡了多久?”

    百里香芙正色道,“多久?七日!整整七日!你要是再不醒,天就该塌了!”

    穆挽一听,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刚才不见澹台颉月,难道是他出事了?她连忙问到,“怎么了?”

    百里香芙说,“你出去看看,整个扬州城有名的医师,都在我这个小院子外面跪地侯着呢!你夫君放话了,若是你今天再不醒,他们就一个都别想走出这里。”

    穆挽一听,脸色缓和不少。“这是怎么一回事?”

    百里香芙继续说,“本以为你也就醉一醉,隔天就转醒,哪知道你一睡就是七天,你家那位看着冷冰冰的,为你真是cao碎了心。见你连睡两日不醒,竟然就叫来了整个扬州城有名的医师,有不来的,也被霍巡抚正儿八经的‘请’过来了,你嫁的究竟是什么人,面子这么大?”

    穆挽想了想,“他是权贵。”

    百里香芙说,“权贵?你从燕京来,应该知晓燕京北宁王,人家也是权贵,还是程国第一权贵,却也不曾听说他如此作威过。担心你是应该的,可这么个方法就不对了。”

    燕京北宁王……

    穆挽很想告诉百里香芙,你口中从不作威的程国第一权贵,和此刻在你院外大肆作威的人,乃是同一人!

    但是穆挽认真点头认错,“是不对,你说的有理。我日后一定让他收敛收敛!他现在在哪里?”

    百里香芙说,“就在外头。”

    百里香芙家不是很大,但是这个不大的地方,此刻正集结了老老少少二十余人,这些人都是扬州城有名的医师。他们皆跪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这百日红的酒劲在扬州城是出了名的,寻常人喝上两杯必醉,那位少君的夫人喝下半壶,不睡个七八日自然不能醒来。若是其他的酒喝下醒酒药就没事了,偏生是这百日红,他们自然也没有办法。

    霍巡抚面色沉沉,偶尔侧目看一眼一旁面色阴冷的澹台颉月,他的面色更加沉沉。

    “这是……”见到此情此景的穆挽欲言又止。

    短短的一句话,却实实在在的打消了众人的担忧和紧张。

    澹台颉月见到穆挽,大步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着急问到,“可有哪里不舒服?”说着他还伸手探了一下穆挽额头的温度。

    穆挽把他的手拿开,“没有,不过醉了几日而已,哪里有那么娇气。你怎么弄这么大阵仗?快让他们回去吧。”

    “你连睡七日,我怎么能不担心。”澹台颉月说。他又看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的众人,终于放话让他们离开。

    那些医师便得了赦令,连忙退下。霍巡抚也得以松口气,北宁王的气性,他一个小小的巡抚真的是半点也摸不透。方才还乌云密布,顿时就能晴空万里。见这里没他的事了,霍巡抚也就自动请退。

    穆挽摇了摇头脑袋,依然觉得有些晕乎乎的。澹台颉月扶她到一边坐下。“那酒原应浅尝辄止,哪知你会如此贪杯,才至酩酊大醉。以后你断是不能再喝此酒了。”

    穆挽略微惋惜的说道,“那一日就那么醉了真是可惜,那些天灯,我都未曾看呢。”

    “你若是喜欢天灯,今夜我陪你看。”

    此后多年,扬州都流传着“天灯两会”的佳话。

    佳话里,一位家财万贯的少君,为哄得错过天灯会的夫人开心,一掷千金在扬州城里一夜放尽千盏天灯,再现了一次天灯会时的盛况。

    看着徐徐升上夜空的天灯,穆挽心中生出一阵怅然,她对天灯的执着,是不是因为小昭想和宋成玉一起看天灯的心愿呢。宋成玉,若是你此时在的话,小昭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澹台颉月把穆挽抱在怀里,头抵在她的肩膀上。“这是我许你的天灯会,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彼时宋成玉却在同一座楼里,和穆挽相背的地方,他坐在栏杆上,火红的衣裳顺着栏杆垂下,三千银发,被夜风吹的妖娆张扬。玉骨红扇在他手上翻飞旋转,比振翅欲飞的蝴蝶更加好看。

    我的小昭,快点醒过来。

    穆挽心尖一疼。

    大醉七日,她全都想起来了。

    小昭是用了什么办法救得宋成玉,又是因为什么要离开宋成玉。

    她的师傅,阆苑仙居的云霄子。那个济世救人的医仙,他和小昭有过一场交易。何昭睡而成玉醒,只有何昭自愿睡下,云霄子才会救宋成玉。

    那一日浮生台下,何昭看着台上的男子,恳求磕头,“何昭,跪求医仙云霄子。”她把自己放的低入尘埃,只求云霄子能救宋成玉一命。

    她已经跪在此处整整七天,七天里下过暴雨,也出过烈日。她的一身红衣不再耀眼如花,也不知是被洗尽了光华,还是因为她的神情不再容光焕发。

    但是至少她求来了云霄子。

    云霄子说,“你当知来求我要用什么换。”

    何昭辩解道,“那日若非穆挽心死,何昭不会醒,若非穆挽不愿醒,何昭又如何能占用这副身体一年之久。医仙济世救人,为何不能救何昭所爱一次?”

    云霄子怒道,“孽障,你不过一蛊所生的贪念,胆敢放肆!”他云袖一挥,三枚金针就死死钉在何昭面前的地上。

    贪念?

    穆挽求生而生的她,原来只是一份贪念。

    何昭深知,穆挽心死是她醒来的契机,因为她一心求活。所以若是她自愿沉睡缚蛊,也能成为穆挽醒来的契机。

    “宋成玉还有三日可活,救他之法便在你身上,你且仔细想一想,三日后睁开眼的,是他和穆挽,还是一个你。”

    何昭闻言身体一颤,她抬头看他,继而她双手拜伏又叩一首,低头的时候泪水滴落在石板上,啪嗒,碎成一朵花。

    “今日何昭,自愿缚蛊。若非穆挽求死,何昭……决不再生。”

    云霄子沉默片刻,似乎是没想到一个因为求生而生的贪念,会愿意赴死。“也罢,既然你用情至深,那我便给你一月作别。一月后,宋成玉痊愈,你便回阆苑仙居缚蛊。”

    后来她醒了,小昭睡了。

    那个意气风发的宋成玉,再也找不见他爱的红衣似火了。

    这是师傅和小昭的交易,谁也怨不得谁。可是,若是狸花所说是真,若是引小昭进楼的,也是师傅呢?

    那她欠宋成玉的,就太多了。

    穆挽又往澹台颉月怀里蹭了蹭,“颉月。”

    “嗯?”

    “我就是想叫一叫你的名字,听见你答应,我会很安心。”

    他说,“好。你叫我的时候,我都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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