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千里追妻
卿珂第一次杀人时,十六岁。 二八芳华的女子,本该唱着动人呢喃的歌谣,自在无忧的穿行于长街小巷。卿珂却穿上了一件男子的战甲,骑上一匹高马,指挥着两千将士,手刃了一个又一个盗匪。 那一日虎牙涧血流遍地,刀剑互砍声和哀嚎声从清晨持续到黄昏,房屋烧毁后的黑烟张狂的似乎要吞没整片天空。 她至今都记得,第一次用流霜剑刺穿别人身体时,双手颤抖的感觉。从最初的颤抖到最后麻木的砍杀,她不记得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她只记得,最后在水牢中找到卿宥时的那份安心。 还好,三哥还好。 她染了血也没关系。 只要三哥没事就没有关系。 如今也一样,只要三哥能好起来,她就算犯险上旗山寻止息草也没有关系。 穆挽说,“若是你在此行中出了差池,或许卿宥少君平生都会内疚的。你认为,他还会用那止息草吗?” 卿珂说,“他不会内疚的,他只会厌恶我,比现在更厌恶我而已。”勒令她不许再踏足清风小筑一步,三哥看见自己该是觉得多么恶心。 穆挽记得,揽笙说,卿珂为卿宥做的,卿宥都记在心里。卿珂却说,卿宥只会更厌恶她而已。穆挽蓦然想起秋姨和秦思秦的故事,多少人就是因为没有言明而失去。 她追上问到,“或许,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呢?” “没有误会,他只是讨厌我而已。” 穆挽沉默良久。最终在卿珂的身影彻底消失前,她说,“你得活着回来,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样东西。” 七日后。 或许是等待的时间格外长久,又或许是等待让人害怕,这七天,虽不是度日如年,但也分外难熬。穆挽说不清为什么,她对卿珂有着莫名的好感,所以她对卿珂十分担心。 每过一天,卿珂的危险就多一分。 而最让穆挽不值的是,卿宥至始至终不知此事,他只以为,是需寻一种草药而已。他只会日复一日的在一方庭院里,摆弄他的花草和手里的木匣子。 这一天,穆挽照常来到城墙上等候。她希冀在路的尽头,能看见什么。但直到夕阳最后一抹迂回被边塞的飞鸟冲散,她依然没有等到谁。 “少夫人,天色将晚,我们回去吧。”穆向阳说。 穆挽叹了口气,转身走下城墙。正当她踏下第一级台阶时,她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在她身后响起,由远及近。紧接着穆向鸢惊呼道,“是少君!” 穆挽一听,连忙跑回城墙边往外望去。在一阵飞扬的尘土之前,一个熟悉的清瘦的身影骑着一匹纤瘦白马而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穆挽觉得,有他存在的画面里,连带着落尽的夕阳都温暖起来。 那一瞬间穆挽突然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世上最愚蠢的事情,可有的人就是愿意愚蠢的活着。 风吹起她的秀发,带着她素色的发带连卷翻飞。也不知风是有心还是无意,竟吹走她别在腰间的那块帕子。穆挽伸手想抓住那块帕子,前倾太猛险些栽出去,幸亏穆向阳将她及时抓住,她才不至于摔下城墙。 手帕在风中飘飘扬扬,最终落在了离城墙不远的地方。而离那块帕子几步之遥的前方,此刻正停着澹台颉月骑来的马。 穆挽连忙跑下城楼,只是她还是晚了一步。她并不是去迎接澹台颉月,她只是想捡回手帕。不过那块本应该安静落在地上的手帕,此刻正安静的躺在澹台颉月的手上。 澹台颉月笑了笑,帕子上绣着一朵昂扬的紫荆花,虽说绣工不是一绝,但也胜过常人了,而那朵紫荆花下方,写着四个俊秀的字。 青青子衿。 穆挽双手在身后绞着,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帕子落在了澹台颉月手里,她的那一点小心思根本就无处掩藏。 澹台颉月一手拿着帕子,正张口,穆挽便立即说到,“这帕子不是我的。”话一出口,穆挽顿时佩服自己这堪忧的智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人家还什么都没问呢。 澹台颉月也不免笑了起来。他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嗯,是我的。”说罢,他理所当然的将那块手帕收入怀中。 穆挽尴尬的咳了两声,目光四处游荡,就是不看澹台颉月的眼睛。 “挽挽。”他叫了一声。 “嗯。”她低头应了一声。 在澹台颉月眼里,她的 她突然被他揽进怀里,他身上淡雅的沉香的味道让人心生眷恋。 于是不顾其余人的目光,他将她拉上马背,带上她策马而去。那匹看起来十分瘦弱的马,正是芊芊。芊芊将他们带到一片空旷廖阔的草原上。草原上生长着大片大片的紫云英,成花的紫色和幼花的粉色交织成一片烂漫的花海。 澹台颉月扶穆挽下马,牵着她的手朝花海走去。穆挽实在很难相信,这个宛若九天玄月一样的男人,他会主动带她做这样的事情。 “不想边城还有这样好看的地方。”穆挽开心的问到,“你是如何发现的?” 澹台颉月说:“我特意打听的。为了哄你开心。” 与平日不同,这一次是穆挽主动走在了前头,从前总是澹台颉月在前,她尾随着。穆挽突然转身,她侧头看着面前的澹台颉月,嘴边漾着笑。“颉月?” “嗯。” 她笑的更开心了,“颉月?” “嗯?” “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她说到。 他月亮潭一样的眼睛熠熠生辉,她身后是一片烂漫动人的花海,而这样的景致,半点不如她嘴边那一抹发自心底的笑。沉吟了片刻,他问到,“嗯……有多喜欢?” “很多很多,比你认为的喜欢还要多。” 澹台颉月点了点头,问到,“那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穆挽摇了摇头,他无奈说了一句,“傻瓜。” 她将双手搭在他肩上,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上一吻。我喜欢你,所以从前就算是知道你想利用我也没有关系,因为我确信,你也有那么一点儿喜欢我。 澹台颉月错愕了片刻,将她抱的更紧。我喜欢你,所以从前就算是借着利用的名义也没关系,因为我确信,你也有那么一天会喜欢我。
随后澹台颉月和穆挽一起来到了卿府,尔后卿守得知北宁王莅临,立即从军中赶回。卿守来到大堂,却见那个传言中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男人,亲昵的牵着前几日他见过的那个医师的手,心中不免惊讶。他一身盔甲还未卸下,只能向澹台颉月做个大致弯腰的动作。 澹台颉月说,“免礼,介胄之士不拜。” 卿守问到,“北宁王莅临边城,可是带来了圣上的旨意?” 澹台颉月说,“不,本王来接王妃回家,顺带寻一样王妃想要的东西。你等亦不必拘礼。” 即便澹台颉月如此说,卿府人依然不敢懈怠半分,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几乎一手掌控着程国所有人的生死。只要他稍微做出些动作,程国必然会发生一番天翻地覆的变化。 卿守看向穆挽,她依旧是笑的像普通的女子一样纯良。这个女子,莫非是北宁王妃!否则何以解释,北宁王对她如此亲昵。他一个军中人竟然也会见到“王妃任性出走,北宁王千里寻妻”的戏码? 这时又听澹台颉月对卿守说,“卿将军军务繁忙,还是先回军中处理要务吧。” 卿守看了看二人,就算他再吃多也明白了,这是在赶人。而军中确有事物未曾处理,他又重回军营去了。 穆挽抱怨道,“我还有话要与卿守说,你怎么就把他遣回军中了呢?”不论怎么说,卿守特意从军中赶来,这么快让人赶回去实在不合乎情理,所以澹台颉月是故意的。 “他看着你太久了。”澹台颉月拿起桌上一盏茶说道,“你是我的夫人,是北宁王妃,只允许我看着你,别人,哪怕多一眼都是僭越。” 穆挽望着澹台颉月,淡淡说,“那你一定要看着我,一定不要忘了我。” 穆挽的语气带着半分调侃,澹台颉月却微眯起眼睛认真盯着她,她说的,分明不是玩笑话。“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才没有。”穆挽说。“我有什么事情能瞒的了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看着我而已。” 澹台颉月伸手,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扯,将她抱进怀里。“我看着你,所以你哪里也不许去。就好好的待在我身边。” 穆挽笑的恬静,她趴在澹台颉月胸前,“好,我留在你身边。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我总觉得,你瞒着我什么。” 澹台颉月抱着怀里的人,嘴边亦扬起笑,“没有。” 她再次问道,“真的没有吗?” 他望着她的眼中柔情似水,“没有。” 她沉默良久,只说,“好。” 可是这个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没有定数的,你以为的天长地久,转身就成曾经拥有。幸福昙花一现后,一缕遗香也逐渐淡却,此后,那无尽的孑然和思念,至死方休。 只是,真正思念的,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