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至亲离世
穆挽刚止住的泪水又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一滴一滴,都仿佛一颗巨石,压在澹台颉月的心上。她不知所措,边哭边问到,“颉月,如果……如果父君真的出事了,扶风城也没有了,我该怎么办?” 澹台颉月把她搂进怀里,拍着她的背告诉她,“傻瓜,不要怕,我还在,不要怕……” 顺着澹台颉月那句不要怕,穆挽幼时对鱼羹的记忆也一齐席卷而来。那些记忆里,她的父君,是全世界最好的父君。 五岁的慕容挽芙有多爱吃鱼呢? 不论是蒸的煮的炸的,不论是鲤鱼鲢鱼鲫鱼,只要是鱼,慕容挽芙一定是来者不拒的。若是哪一天饭桌上没有了鱼,那慕容挽芙便觉食之无味。连带着一整天都会郁郁寡欢,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这种情况的彻底改变,却也是因为鱼。 有一天府中做了一条鲜嫩的鲈鱼,清蒸之后rou质肥美。然而孩子吃鱼总是不太注意鱼刺,慕容挽芙就是在那一次让鱼刺给卡了喉咙,整整过了两天才把刺给拔了出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此以后,慕容挽芙便再也不吃鱼了。 可怕归怕,慕容挽芙对鱼的喜欢,慕容骁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每逢饭桌上出现鱼的时候,慕容挽芙总是眼巴巴的看着,却怎么不也伸筷子去夹。 为了让自己的掌上明珠不苦于爱鱼却不敢吃鱼的悲惨境况,慕容骁便从上得厅堂,挽袖变得下得厨房。他自己在厨房中捣鼓了五六天,用剃去鱼刺的鱼rou自创出一道鱼羹来。只是为了这碗鱼羹,慕容骁的手上,竟布满的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是刀伤,而有些是刺伤。 当慕容骁给慕容挽芙端上这碗鱼羹的时候,她觉得,世上没有比父君更好的人了。 他曾是世界上最好的父君。 那天穆挽在澹台颉月的怀里睡得很不安。 澹台颉月将穆挽抱到床上休息,替她盖好被子。前来的夙夜轻声唤了一句少君,澹台颉月抬手止示意他不要出声。穆挽睡的轻,他是知道的。 等二人都来到庭院里了,夙夜才再度开口,“柳戚云似乎也在城中。” 澹台颉月转身看着夙夜,皱眉问到,“她在城中做什么?” “尚未查明。” 澹台颉月说道,“搜城,找出她,莫让她生出什么事端。”柳戚云,你想做什么呢? 约是卯时,穆挽迷糊中听见有人焦急唤她。她睁开眼,就看见慕容挽樱站在她床前抹着眼泪告诉她,“父君,父君醒了。” 穆挽立即从床上爬起来,连衣服也顾不得仔细整理,就跑向慕容骁的房间。慕容骁吊着最后一口气,见到穆挽的时候,他抬手向着空气想抓住她的手。 屋子里站了好几个人,本应在疫站的朗修和也在,澹台颉月站在一旁,屋子里的人沉默的让人觉得不安和可怕。 “阿芙……父君,咳咳,有话告诉你……”床上的慕容骁说道。 穆挽走上前握住他的手,哽咽着说,“阿芙在,您的阿芙在。” 慕容骁说道,“阿芙,你靠近些,听我说。” 穆挽便凑近慕容骁,听他说出这么多年一直埋于心底的秘密。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所坚信的一切,在某个瞬间轰然倒塌,你是该继续之前的一错再错,还是睁眼看清看清那个愚蠢的,遍体鳞伤的自己。 “咳咳……咳咳咳……”慕容骁一阵剧烈的咳嗽,喉间咳出一口血来。 穆挽慌张拿袖子擦去他嘴边的血迹,她的手不住的抖动。就算她是云霄子的亲传弟子,也没有办法救病入膏肓的生生父君。您不能,您不能就这么离开。 “去找她吧,只是你要答应父君,救……救起扶风城。”这是慕容骁说的最后一句话。 “阿芙答应您,阿芙,一定会救起扶风城。” 慕容骁握住她的手渐渐松开,终是在黎明前,咽了最后一口气。穆挽笑了笑,guntang的泪珠滴落在床面上,渐渐渗透下去,没了踪迹。 她起身把慕容骁的手放到被子底下,压好被角,神情恍惚的说,“父君,您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好好休息,等您睡醒了,您的阿芙就回到您身边了。” 慕容挽樱早已经被泪水弄花了脸,她在穆挽身后叫了一声“jiejie……”,穆挽回头看着她低声说,“嘘,父君要休息了。” “jiejie,父君他已经……” 穆挽呵斥道,“闭嘴。父君他只是需要休息而已,他只是……” 他只是……再也不会叫她阿芙了而已。 澹台颉月把她从床边拉开,抱进怀里。 穆挽着急的对他说道,“父君他没有死,真的,颉月你相信我,父君他,他只是累了。不,他在生气,他气我这么多年在外任性胡闹,没有在他身边尽孝。他生我的气所以才不理我的。”她迫切的想要证明什么。 而澹台颉月说,“挽挽,我还在你身边。” 穆挽一把将他推开,她抬手指着澹台颉月说,“你不相信我,你走开。”穆挽再次回到床边坐下,对慕容骁说道,“父君,他们都以为您死了,您没有死对不对?您回答我啊,您再起来叫我一声阿芙好不好?是阿芙错了,阿芙不该离开的,是阿芙错了……” 你没有想过,那些至亲的人,会在某一天突然离开,而你连道歉和告别都来不及。 从一开始的过分平静,到认错的痛哭流涕,穆挽终于认清,她的父君,在夜的最深处,离开了。未能见到那稀薄的黎明。 这时两个男人抬着担架走进了屋子里,所有疫症的患者死后都要立即火化,防止疫疾传染。穆挽吼道,“你们做什么?出去!” 澹台颉月上前把穆挽从床边拉开,紧紧锁在怀里。他叫道,“挽挽!”。 穆挽在他怀里挣扎着,她推不开澹台颉月,只能一口咬住他的肩膀,希冀他能因为疼痛放开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咬的究竟有多用力,只知道有淡淡的血腥透过他的衣服,传到她的嘴里。 澹台颉月闷哼一声,手上却把穆挽抱的更紧。 直到那两个人已经将慕容骁的尸体抬出天然居,澹台颉月才渐渐松开禁锢住她的手。穆挽瘫坐在地上,眼神呆滞,澹台颉月想去扶她,穆挽却将他的手打开。 “拜托你,离我远一点。”她说。 澹台颉月的手就这么在空中停留了好久,终于是收了回去。所有人都退出了屋子,把时间留给穆挽一个人。只是澹台颉月没有,他站在屋子里的一个角落,靠着一根墙柱,侧目看着那个坐在地上的女子,没有出声。
她的裙摆沾了大片尘土,未曾收拾的衣裳十分凌乱。因为刚刚的挣扎,有几缕头发散落在她的脸畔。她坐在地上,屈膝抱着自己,微微抬着头,眼睛看着的方向是东边半掩的窗。 她是在思考,还是等待。 太安静了。 和当初的自己一样。澹台颉月心想。 越是平静的表现,才越是痛不可言。澹台颉月记得那一天,他也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安静的,在想着什么。 那一天,他决定要谋夺凤凰蛊。 谋夺,六境天下。 而如今,挽挽,你在想什么呢? 晨光熹微,扶风城终于迎来又一个黎明。清晨的风从窗户跃进,拂动她的衣摆和秀发。朝阳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穆挽闭上眼睛,就像在聆听。 澹台颉月一步一步走向她,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五步之遥。而每一步的脚印,皆是他心中不曾吐露的话语的见证。 第一步,他想,从此刻起,吾必护卿。 第二步,他想,刀剑杀伐,皆由我挡。 第三步,他想,但求卿,不尝离苦,笑靥如花。 第四步,他顿足,若是如此,那么…… 第五步,六境天下,不要也罢。 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可是当澹台颉月站在穆挽身后,他的手却停在离她的肩膀仅仅寸许的地方。那寸许,便是他的野心,生生划开的距离。因她回头看着他,问出一句让他不敢相信的话。 “世人求而不得的凤凰蛊,你也想要吧?颉月,我把凤凰蛊给你好不好?” 澹台颉月沉默不语,有那么一瞬间,他连呼吸都停止。未曾想过,有一日她会将他的秘密如此平和而冷静的说出来。挽挽,你早就已经知道了是吗?即便早已知道,也依然选择了留在我身边吗? 穆挽从地上爬起来,用那双无力的腿支撑着自己,从澹台颉月身边走过,幽幽说道,“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所以现在,为我救起这座城吧。” 疫站里搬运尸体的人络绎不绝,六月燥热的天气让疫疾传播的更为放肆。朗修和查看过每一个人的症状,把患者的情况皆记录在了本子上。见到穆挽来了,朗修和走上前说到,“jiejie,此次的疫疾很蹊跷,既不是鼠疫也不是鸡瘟,找不出发病的原因。” 穆挽说到,“疫疾有数十种,表现出来的症状大同小异,若是不找出原因,是救不了他们的。” 朗修和又问到,“jiejie呢?没有关系吗?”父君逝世,不论是谁都不能立即缓过来吧。jiejie强撑的理由是什么呢? 穆挽走到患者身边蹲下,她的声音里充满疲惫,“软弱的事情,做一次就够了。我已经没有时间,去痛哭悔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