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片语恶督校、夜半话心性。
验看神农鼎毕,怒海真人道:“谢宗主,如今你千里追击强巴之事,已经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我虽去雪峰看过,但具体经过尚不清楚,璞玉大师派了空来报讯,亦语焉不详。既然回来了,就给大伙儿说说吧,我们也很好奇呢。” 谢仁遂向众人讲述了此次西域之行,自然不便提及追击之中对强巴的编排,只是表达了自己对西域释教的一些看法,一直到自己身受重伤砸入地底。听得青青手心冒汗,众修慨叹不已,皆言谢仁之经历机缘难得,谁能想到他竟能借此脱胎换骨呢? 在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明,无根道长告辞离去,众修也各自散去,谢仁亦与青青回返花海居,而木黎奔则交给瑞麟看管,被安排去打理药田“劳教”去了。 众人散去,两人才得以独居片刻,谢仁从空间神器中摄出几件物事,捧在手上递给青青,道:“这是归宗途中炼制的一套物件,我想以之为聘、迎你过门。如今丹鼎之危暂解,首恶亦已伏诛,咱俩是该考虑考虑婚事了,你说呢?”说话间,一套紫罗兰首饰已佩在青青身上。只见:头上玉钗内蕴紫雾缓缓流转,耳畔紫珠莹莹然如日月同辉,颈中项链紫意盎然,隐隐有符文流转,腕上一只玉镯更显肌肤白嫩。 青青本就喜着淡绿衣裙,被这几件紫中带粉的玉器一衬,更显明艳动人。心中欢喜嘴上却道:“你就以这些俗物为聘么?” 谢仁尴尬道:“仓促之间,老顾那里也拿不到灵气充沛的原石,唯有那串项链十二颗玉珠算作法器阵符,可勉强布下十二时锁困大阵。此次经历生死,心中对你更是不舍,丹鼎之事告一段落,心中一颗大石落地,更不想留下什么遗憾……你若不喜,那待我寻到天材地宝,咱们再成婚?” 青青锤了他一拳道:“亏你想得出这欲擒故纵的下作路数,我说我不喜了吗?修行人本是江湖儿女,在修行同道面前知会一声便可。只是……若要按世间礼法,我无一亲属,总不能搬几个灵位去吧……”说着说着就要掉下泪来。 谢仁握着她的手道:“此事我都替你想好了,届时就请些修行长辈,作世俗打扮演出戏。再不济,也还有崔选那个便宜师兄嘛……说起这便宜师兄,倒是对你我颇够意思,我也得赶紧回去报个到,不然三月皆无踪影,他怕是有些顶不住上面的压力。” 青青埋怨道:“刚刚回来,话没说两句你又要走。不知你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谢仁柔声道:“上了几年免费学,总该尽点自己的力,毕竟这世间并不太平……” 青青点点头道:“我懂,你去吧。” 谢仁又道:“我隐隐觉得,这次回去之后会有好事等着我,或许咱俩相聚的时间会越来越少……” …… 谢仁回转戍边十一营,径直来到校尉办公室,“报告”二字刚出口,就见校尉旋风一般拉开门,瞪大眼睛看着他道:“小谢啊,你果然没死啊!哈哈哈哈……怎么样?身上缺什么零件没有?你不知道啊,这一个月我的电话都要被打爆了,都统差不多每天都要来电话,问你归队没有!”嘴上说着话,手上也没闲着,拽着谢仁就进了办公室,一把按在沙发上,不顾谢仁阻拦的便去泡茶。一边泡茶还一边说:“你这一去就是三个月,连你爸都打电话来营里问过好几次,我都只得推说你去参加比武,那地方不能用手机。想不到你父亲竟然是荆襄省郡邸办的主任……难得啊,有这么好的家世,还到边军来吃苦锻炼,关键是自己任劳任怨、吃苦耐劳,勇于牺牲奉献,不简单啊……不简单。滇南边军已经向军机衙门上报了,要给你记一等功,另外准备破格提拔连升两级,直接把你调滇南边军衙门去……” 谢仁一听,这还得了,去了春城如何回簸箕顶?忙道:“首长,我能给崔都统打个电话吗?” 校尉一时也没细想,道:“电话在办公桌上,号码在旁边那个通讯本上,你自己拨吧。” 谢仁拨了崔选办公室电话,不一会儿就接通了,崔选在话筒中惊喜道:“刘校尉,是谢仁归队了吗?”看来崔选连校尉的办公室号码都记住了。 谢仁道:“首长您好!我是谢仁。首长,向您报告个事儿:我不想去边军衙门,就想呆在这簸箕顶下。”簸箕顶几个字咬的有点重。 正在接水的刘校尉手一抖,差点没把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赶紧对他使眼色。 结果电话那头崔选毫不犹豫的道:“好的,你的诉求我知道了,边军衙门会向上级反应。你要是身体没有大碍,明天就到春城来一趟,军机衙门的首长已经来春城一段时间了,就是专门等着见你的。”而后又悄悄道:“到了春城先来我家。” 谢仁道:“谢谢首长关心,首长再见!”而后挂了电话,接过校尉僵握着的水杯,自己接着水道:“首长您坐吧,这茶我自己能泡。” 刘校尉惊讶的道:“小谢,你这次执行的什么任务?到底立了多大的功啊?竟然跟都统这么说话……” 谢仁笑道:“也没什么,抓了个通缉犯,顺藤摸瓜捣毁了两个窝点,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您放心,我永远都是您的兵!” 校尉嘿嘿笑道:“这话我爱听,这叫什么来着?苟富贵、莫相忘。哈哈哈哈……想不到我们戍边十一营还出了你这么个人才,别人吧都是削尖脑袋往上爬,你倒好,还挺恋旧。本来我这段时间就在琢磨,看边军这架势,我们这小庙怕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想想也怪可惜的……好不容易有那么个人才吧,总会被上级挖走,大多数人自己也愿意走……唉,基层留不住人才啊……小谢,我都和督校商量过了,只要你肯留在咱们十一营,一样破格提拔两级,直接让你干都尉,接你们都尉的班。” 谢仁为难道:“首长,能不能不破格提拔?” 校尉正色道:“立了一等功,按照规定是要破格提拔的,你说什么胡话呢?” 谢仁赖皮道:“要不,这个功我也不要了吧?我跟都统报告报告,把这个功改成咱集体的,给咱们十一营得了。” 校尉一时有些无语,这辈子都只见过争功、争提拔、争着去上级机关的,从没见过这种啥都不想要的,但是他哪里知道,身具如此神通,给他当皇帝都不会有兴趣! “胡闹!”窗外传来一个声音,新来的督校板着脸、端着水杯走了进来,谢仁起身敬礼。督校向他摆摆手道:“坐下吧。给你立功、提拔,这些决定都是滇南边军做出的,你这样推三阻四,那可是抗令不遵。你也是个干部,怎么这点觉悟都没有?” 谢仁正色道:“首长,我只是觉得自己资历还浅,您就看咱们营里的百夫长,大多数都是三十岁以上了,而我才二十五,若是我成了他们上级,一方面难以服众,另一方面他们苦等的空缺又成了泡影,哪有心思继续干工作?再者,我这些功劳并不是给咱们十一营干工作得来的,荣誉我可以要,位子我不能占!” 督校凝视谢仁许久,道:“我们会向上级反应,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上级机关不愿去、破格提升也不愿提,你真的觉得自己很有本事是不是?” 谢仁淡然道:“至少,我不会仗着家世和裙带关系往上爬。”谢仁这句话戳到了督校的痛处,他脸色阵青真红,呆立半晌冷哼一声,牙根痒痒的回了自己办公室。 前任督校春节前调整到澜沧分区任职了,这位新来的督校年纪比谢仁大不了几岁,也就三十刚出头的样子,这么年轻就干到正五品官阶,要么就是很有能力很能干,要么就是靠着家世和裙带关系,而他恰恰属于后者。这人不光没什么本事,还特别喜欢仗着职位摆谱、端架子,到戍边十一营没一个月,就弄得怨声载道,私下里议论他的大有人在。谢仁刚回军营神识一展,自然对这些变化了然于胸,所以就不软不硬的顶了那么一句。 督校走后,校尉声色俱厉的悄声道:“你这性子,是要给自己惹来麻烦的……” 谢仁笑道:“有您在,我怕什么呀?当说则说,我只不过说出了很多人想说又不敢说的,大不了我走人不干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反正加入特勤队有特权,随时都可以退出现役,何况他也不能把我怎么着。” 校尉乐了:“你小子还真对胃口……这句话说得痛快!哈哈……在我这儿说说就行了,出去可别乱说啊。” 谢仁正色道:“放心吧,不给您添麻烦。首长没啥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校尉不耐烦道:“走吧走吧,今后谨言慎行,小心被穿小鞋!” 从校尉办公室出来,谢仁回到参谋部,又去了副校办公室,副校也没多问,只是交代他第二天去春城见到上级领导,要谨言慎行。回到办公室,同事们都非常高兴,嚷嚷着周末给他接风,只有都尉有些闷闷不乐,想必是听到了谢仁要把他挤走的风声,谢仁悄声对他道:“朱哥您放心,兄弟我不会的。” …… 第二天,谢仁给崔选打了电话,直接飞天去往春城,将将在晚饭前赶到,隐匿身形进了崔选的小别墅。吃过晚饭,两人躲在书房里,进行了一次长谈。谢仁详细讲述了此次西域之行的经过,听得崔选一惊一乍的——他哪见过修行人斗法啊?谢仁伴随这讲述,以神念送出影像,更如身临其境一般,热血沸腾。之后又告知了他东昆仑九地仙前往昆仑仙境之事,更是听得崔选目眩神迷,恨不得立马卸了这都统之位,进深山隐居。
而后,崔选将自己编故事的细节一一向谢仁讲起——他这一个月过得也还真累。 谢仁出发前,要求秘密只身前往,军机衙门批准了,而崔选就是谢仁唯一的联络人。谢仁几乎每个钟头都会把自己的位置通报给崔选,以确定他的安全。然而大雪崩之后就失去了联系,经过对周边群众的走访,探听到曾有个神秘人在此斩杀了一名上师,通过照片比对指认,这名被杀的喇嘛正是强巴,而那个斩杀强巴的人定是谢仁无疑! 谢仁携“毁灭风暴”卷轴远遁,群众只看到他遁走的方向,却不知跑了多远,是否躲过了大爆炸与雪崩——世人怎么可能想得到那卷卷轴会引发那么大的爆炸呢?这就给了崔选编故事的空间:谢仁与不知名大爆炸和雪崩无关,只是恰逢其会,而且很幸运的躲过了大雪崩,不过一身装备都丢了,暂时无法和上级取得联系。而崔选如何知道谢仁行踪的呢?这个就更简单了,崔选组织挖掘救援时,捡到了谢仁丢弃的衣物,那上面有他与谢仁的秘密记号。记号在崔选收到谢仁神念后就补了上去——系两个结而已。通过对衣物的鉴定,其中发现了谢仁残留的DNA,据此,崔选坚称谢仁尚未死亡,只是不知身在何处。他好歹也是正三品官阶,凭着这套说辞也算暂时让上级认可了他的说法,决定耐下心来等谢仁的消息。 前面两周还好说,到后面两周,几乎都是隔天一个电话,催得崔选自己心头都犹豫起来,不知谢仁那道神念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个年也没过踏实,直到接到谢仁电话,崔选才总算踏实了。一大一小两只狐狸躲在书房里对口供,谢仁又以神通隔绝了内外,待各方面细节均天衣无缝后,又模拟审查程序过了几遍,这才作罢。 谈完正事,崔选讲起了小海的修行,四个月已经证入了心斋之境,目前也刚刚摸到了坐忘的门槛,而他自身亦愈发迫切的想要去丹鼎治伤,谢仁则说此次春城回去后准备休假,一来与青青完婚,二来则是去黔州找寻张仙,求取精血炼丹。并顺带说了与新督校闹矛盾的事,崔选闻言皱眉道:“此人是年底补缺调整,方才走马上任的,从战区打下来的招呼,虽然有些背景,但我或可设法将他弄走。当初决定给你记功,破格提拔到边军衙门来,就是考虑到你定会对那人不满,结果没想到你还不想来我手下做事……现在这年月,这种人越来越多,若是战争年代,哪有这些人生存的空间?有时候真希望能打场仗……” 谢仁笑道:“若真是战事爆发,这些人听到风声,早早就四处运作,调往后方的单位了,哪里会上去拼命?最终流血牺牲的还是普通人家子弟。就拿您来说,您会送小海上战场么?就算您愿意,那嫂子呢?只怕到时候嫂子就自己把事情办了,或许您都不知道呢。哈哈……” 崔选看了看房门,悄声道:“唉……在这世间,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话说回来,别说你嫂子背着我,就算我知道了又能如何?不让她这么干,还不一哭二闹三上吊,所以也得睁只眼、闭只眼。活在这世间,大多数时候都很累……” 谢仁调侃道:“师兄,连您这正三品的大员都觉得累,我们下面的人还怎么活?不过,看来这几个月你的心性有所改变啊?” 崔选道:“是啊,你走后我去了趟青崖洞天,见识到了什么叫人间仙境、世间高人,那种震撼久久不能忘怀……回来以后经常做梦,梦见自己在洞天中终老一生,醒来后反思自己这些年在红尘中的经历,愈发觉得想要出世了。” 谢仁道:“洞天之中虽好,但若心境到了,立身处自然就是人间仙境。修行不必非得避世,在红尘中仍能保住一颗本我真心,不断打磨心性,那才是精进的机缘。您如今是见识了洞天、高人,又与纷扰之红尘作对比,自然而然的生出避世之心。但若真让您每天过那种与世隔绝的日子,您能习惯吗?其实身处红尘,修行更为不易,您看我一句率直之言,不就得罪了督校么?不过既然已经求证易经洗髓,内外真如不二,所行所言皆是心中所愿,他埋怨也好、记恨也罢,只是他的事。我只知道,我那样说,占的是大义公道,拍手称快的是大多数人,哪管他会如何想?遇事做事、当为则为,这八个字看似简单,但真正决断起来,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师兄您与红尘牵扯太深,践行起来尤其难……但若能以之为常,那么您精进的机缘也便到了。” 崔选听了谢仁的话,呆呆坐着沉思,口中反复念叨着“遇事做事、当为则为”。 谢仁也不打扰他,悄无声息的推门而出,经过客厅出了大门。站在小院中回头望去,崔选的妻子早已睡了,整栋小楼一片宁静,只有书房还亮着微弱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