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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闲谈查心性、都统入洞天。

    崔选闻言,默默点了点头,道:“这事我记住了,会想办法联络打听的。你父亲在郡府任职,可曾找他想想办法?”

    谢仁道:“我今年没回荆襄,除了在洞天中研习炼器之道、炼丹之术,再就是去了趟平越。我父亲是普通人,修行人的事能不让他们搀和进来,就尽量不搀和……毕竟修行人也有自己的戒律,既然认了您这师兄,我这就把这些戒律告诉您。”说完,一道神念将丹鼎戒律与散行三戒一并告诉了崔选。

    解读了谢仁的神念,崔选才理解他为何会如此说了——修行人与世俗之间,有着一道无形的鸿沟藩篱。暗自庆幸自己这些年,并未将这事透露给家人,但是如今情况不同了呀,自己也算是丹鼎宗门人了,于是就有了点小心思,遂向谢仁问道:“师弟,我家祖训,神农诀需代代相传。我悟了道法之后,只是让你侄儿背诵了口诀,秘法却迟迟未敢传给他,这种情况依宗门规矩,该如何处置?”

    谢仁转念间便明白了他的想法,笑道:“师兄不必担心,五气朝元前的修行秘法为世间显传,前些年流行的很多气功,都是显传秘法演变而来。晚间我随你归家,自然是对他的考校。若侄儿是这块料,你大可将前四句修行秘法传给他,若能入门,再作计较;若不是这块料,那就让他把口诀背熟,依祖训代代相传吧。

    修行讲究资质、悟性、性情,更要凭缘法,并非人人都能踏上这条路,您是有福缘受了高人点化,方才知晓秘法、得以修行,但我们不必奢求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各人皆有各人的缘法,子孙能有此福缘自当扶持,但若无此福缘,也不必强求。只是今天的事,莫让世人知晓便好。”

    崔选讪讪笑道:“遇到了你,得到了指点,我就有些飘飘然了。刚才还想:能不能把你嫂子也拉进来呢……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也不大现实,修行人都是这么清心寡欲的吗?”

    谢仁乐道:“师兄,您在红尘中打滚太长时间,难免有些世俗的想法,人之常情、可以理解。您若能洗去这些凡尘,一心打磨心性,凭着这三十年的积累,修为精进指日可待。”

    崔选道:“承师弟吉言,我过几天就回趟宗门。言归正传,咱们还是谈谈正事吧,关于这次行动的一些资料,都在我这里,你可以看看。”说着,从办公桌上隔空摄来一个文件袋,递给谢仁。

    此处并无外人,谢仁拆开封口,直接运起翻书功,纸张凭空翻动,哗哗之声不绝于耳,神识扫过就记住了内容,百多页资料片刻之间就已看完记住。对崔选道:“从资料上看,强巴此人极为小心,其行踪忽东忽西、忽南忽北,虽然其在西域的行踪很不规律,但主要活动范围仍是在边境一线。西域特勤队失联后,他在西域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再次出现,却是在唐古拉山附近。既然西域特勤队已打草惊蛇……那他在西域两个月所接触到的人,上面就没有采取措施,查问其此行目的吗?”

    崔选皱眉沉吟道:“怪就怪在这里,这人入境一月多来,从未去过任何寺庙、也并未与他人有所交际,就好似观光旅游或是信徒朝圣一般,曾现身之处都是些风景名胜区。”

    谢仁道:“说不定他是为了掩人耳目,混淆视听,故意在这些地方现身,背地里却不知干了些什么。毕竟修为境界与我相仿,神识现形之后,隐匿身形不为世人所见,其实并不难。从他出现的时间看,都是白天……我怀疑他身怀飞天神器,隔段时间故意现身一次,以迷惑我们,而其夜间在西域干嘛,就不得而知了,保不准都有固定的居所!”

    崔选背心发凉,惊讶道:“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引出西域特勤队,或者是各郡精英?”

    谢仁沉吟道:“并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我想这些并不是他的主要目的,更可能引出朝廷隐藏的力量并抹去,只是顺手而为。师兄您跟上级申请一下,请务必隐瞒我的行踪,若发现强巴踪迹,保密手机通知我即可。在西域期间,我想单独行动。另外,也请您事先想好掩盖我身份的说辞,避免节外生枝。”

    崔选应道:“虽然有一定难度……但我会尽力。”

    ……

    当天午饭,谢仁是与虎子吃的,而晚饭,则是在崔选家。

    求证易经洗髓的修行人,已经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五谷杂粮,一是因为用不着吃,二则是污秽浊气会随着这些人间食物,被摄入体内。但谢仁在崔选家里却吃了很多,因为嫂子的厨艺实在是一绝!崔都统的妻子是地地道道的黔州人,她所调制的酸辣口味,让谢仁想起了与半仙在黔州胡吃海喝的日子。

    谢仁也见到了崔都统二十岁的儿子小海——一个戴着近视眼镜的文静男孩儿。

    崔小海对谢仁非常好奇,他不明白父亲正三品的官阶,为何会对一个从七品的参谋如此重视,不光母亲亲自下厨,父亲还拿出了珍藏的五十年原浆茅台,并且在席间频频劝酒,更为离奇的是:父亲竟然让他喊这年轻人“叔叔”。

    其次,这个看起来只比自己只大几岁的年轻人,在身居高位多年的父亲面前怡然不惧、谈吐自若,甚至某些见解比自己的父亲还要深刻三分。要知道,他的父亲可是滇南边军的都统,是从血与火中一步步走出来的,在父亲面前,他从来都是大气不敢出的。

    再次,这位年轻人目光深邃无比,就似黝黑的星空一般,每当他看向自己,自己就有种被看透的感觉,会不由自主的避开他的目光。从这年轻人身上,隐隐透出一股出尘之意,好似世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如此的云淡风轻、混不在意。

    最后,父亲对这名年轻人的介绍很简单,只说这是滇南边军戍边十一营的谢参谋,让他多多亲近。但这年轻人身上却有如长满芒刺一般,离他稍近就会觉得皮肤隐隐刺痛、浑身不寒而栗。

    总之这名年轻人处处透着神秘,让他觉得既好奇又敬畏,但是心中却隐隐有些不满——这个年轻人凭什么能有如此礼遇?崔小海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毕竟谢仁只比他虚长几岁,同时职务很低,无论从年岁还是资历,都不应该受到父亲如此的重视,甚至是仰视,一切都显得十分反常——事出反常必为妖。崔小海自小就受着严格的家教,并不似大部分家庭优越的子弟一般只以自我为中心,因谢仁的倨傲而火冒三丈。崔小海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他意识到这个男人绝不像父亲介绍的那么简单,在他的身后必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否则父亲如何会如此礼敬?

    想明白了这些,崔小海收起了轻慢之心,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在想:父亲把这年轻人请到家里来,应该不只是吃顿饭那么简单。他不知父亲到底有何用意、是何目的,但是凭着父子俩多年相处的经验,他觉得父亲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其中定有深意。

    崔小海就坐在闲谈的两人身旁想着心事,冷不丁谢仁问了句:“小海是大学生,对这事有什么看法吗?”说完,谢仁与崔选皆转头看向他,崔选眼中更是闪烁着期冀的光芒。

    谢仁问得有些刁钻,在他神识感应下,崔小海确实正神游天际、心不在焉,根本没有注意谢仁与崔选在聊些什么。崔小海也没想到谢仁会突然发问,只得尴尬的道:“谢叔叔,我刚才有些走神,并未听清你和我爸在谈些什么。”

    谢仁闻言笑道:“无妨无妨,也就是顺口这么一问。”说完又转头与崔选闲聊起来,而崔选则是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暗中用眼神示意崔小海别走神。父子连心,崔小海当然读懂了父亲眼中的意思,于是竖起耳朵听两人闲聊。但一直到谈话结束,谢仁都未再问一句,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崔选眼中的失望之色越来越重。两人一直聊到戌时,谢仁婉拒了崔选留宿的好意,径直走出门去。崔选急急忙忙追至院中,悄声问道:“师弟,你看小海这孩子……可有仙缘?”

    谢仁笑道:“师兄将头四句世间显传秘法,传予小海吧。若能入门,自有仙缘……您若不嫌我多事,他入门后,我便收他做个弟子,如何?”

    本来内心充满失望的崔选闻言愣住了,大喜问道:“此话当真?”

    谢仁却道:“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希夷已证,可入门径。”说罢,御丹鼎令往西北腾空而起,转瞬之间便消失在茫茫夜空中。同时一道神念印入崔选脑中:师兄,小海这孩子心思细腻、能沉住气,更兼诚实不妄言,恭喜您了。此去西域不知多久,不能陪您回洞天祭祖了,世间诸事还请您多加照拂。

    ……

    一月后,滇南边军都统视察边军各部队,第三站就是戍边第十一营。校尉、督校高度重视,全营动员清水洗路、洒扫相迎,连树叶都擦拭得一尘不染。崔都尉到了十一营,首先听取了校尉关于年度工作的汇报,而后检验了十一营边境处突出动能力,查阅了各项训练登统计、作战方案,尤其对谢仁主持修定的战备方案提出了特别表扬,并抽考了部分官兵。随后,都统以实地查勘地形为由,在校尉的陪同下,带名参谋便进山了。

    进了山,崔都统指着簸箕顶道:“那里视野最好,咱们就去那里先看看。”校尉有心劝阻,但总不能说“当地传说那里经常鬼打墙”吧?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三人沿山路上到簸箕顶,都统却“一不小心”钻入雾海之中,紧随在后的两人连忙跟进去找寻,却哪里还有都统的影子?

    崔选一进雾海,便暗中掏出寒谭碧龟握于手中,往深处疾行。走出十多步,眼前光影变换,已身在古松林中——显然是青青感知到了寒谭碧龟,打开了门户。崔选立足处脚下一条青石小径,身前站着一名微胖的道士,对他一揖道:“忽闻竹长老传音,命我来此迎接访客。贫道龙虎山天师道微启,在此见过,敢问居士名讳?”

    崔选修炼三十年,始终停留在五气朝元之境,虽炉鼎强健、身强力壮,几乎相当于世间的内劲高手,但毕竟神通有限。如此多年下来,他根本想象不到五气朝元之上的诸多玄妙境界,更想不到福地洞天会如此玄奇。心中只以为所谓的洞天,应是类似于桃花源般与世隔绝之处,哪里想得到,洞天门户打开之后会是此等景象?光影变换就好似跨越无数空间,还未及摆脱短暂的眩晕感,立足处已是一片空气清新、古木参天、鸟语花香、灵兽悠然、异禽翩翩,宛如仙境一般的不知名之地。更为离奇的是:自己刚一现身,就有个道士在这迎着了。

    第一次入洞天福地,心中除了震撼,更难免忐忑。在前往簸箕顶的途中,崔选就暗自预想了多种见面的情景,打好了一些应对的腹稿。随着洞天门户打开,光影变换、空间移转,心中震撼莫名,一时之间就有点懵,脑中似一团乱麻,打好的腹稿也忘得七七八八,被微启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应到:“滇南边军都统崔选,劳烦微……微启道友通禀,就说……”话未说完,手中握着的寒谭碧龟化一道碧光径投洞天深处,又把崔选吓了一跳——这东西是个活物?师弟不是说只是个法宝吗?

    这边微启却伸手一引,微微笑道:“烦请居士随我进里间说话。”言毕转身沿小径而上,行走间道袍飘飘,足不点地,仪态潇洒从容、云淡风轻,令人心生仰慕。

    崔选看着前方微启的姿态仪容,虽然身材略胖,却不显臃肿迟缓,反而透着轻盈之意,心中愈加叹服。不由想到:难怪师弟能如此淡定从容、见解独到,每天与此种人物朝夕相处,自然而然就会熏陶出尘超脱之意。

    别看崔选身在高位多年,指挥过千军万马,但见到传说中的神仙般人物,仙境般明净无尘的福地洞天,依然会忐忑、紧张与不安。崔选强自镇定,一边迈步,一边调整呼吸,亦步亦趋的跟在微启身后,往上行去。片刻之后就到了刻有“青崖洞天”的巨石下,崔选稍稍平复的心境再次受到震撼,同时他亦收到了祖师扁鹊留于石上的仙家神意——这神意似乎只有修习神农诀之人方能收到。

    绕过巨石,眼前豁然开朗,一股古朴、苍凉、恢宏气息扑面而来,崔选不由得深吸口气,瞪大了眼睛——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仙山福地、人间仙境啊!

    现在的青崖洞天,比谢仁与青青刚进入时热闹多了,草甸上散布着十数名男女道人,有的在相互演法切磋,有的三五成群、席地而坐,而更多的则是盘坐在一名青衣女子四周,似乎在听她讲述着什么。那青衣女子清丽脱俗、容颜娇美,手握寒谭碧龟,而宁瑞鹏则规规矩矩站在她身前答话,显然正在向青青禀报自己与崔选的身份来历。正与宁瑞鹏叙话的女子,感知到崔选绕过巨石、进入洞天,转美目往他望来,眼如繁星、无比深邃,轻启朱唇道:“崔师兄远道而来,小妹有失远迎,还请赎罪。”说话间已迈步飘飞,眨眼间来到崔选身前丈许外,对着崔选裣衽一礼。

    不用问崔选就知道,这就是谢仁口中的青青,既是谢仁的道侣,又是丹鼎宗当代传功长老。崔选连忙回礼道:“谢师弟前往西域行事,交代我携信物回洞天祭祖归宗,并劳烦师妹为我治愈体内痼疾。”

    青青微微笑道:“师兄言重了,分属同门、举手之劳,小妹定当尽力,师兄还是入内叙话吧。”遂领着崔选行过草甸、越过石桥,往屋舍处行去。崔选一边行路,一边左顾右盼,看着一切都挺新奇,甚至蹲下去摸摸青草是不是活的,看着飞禽走兽旁若无人的在洞天内晃悠,更让他无限感慨。

    行过盘坐的众人身旁时,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青青回礼道:“今天宗内有内务,外丹之术就先讲到这里吧,诸位见谅。”众人一揖之后,客气几句各自散去。

    青青领着崔选、宁瑞鹏入到济世堂中各自落座,瑞麟驮着灵果送上,而璞智大师竟然干起了煮水烹茶的杂务,并由九枫端上茶来。

    坐定之后,崔选将与谢仁如何相识、相认的经过与青青一一说起,青青听完后呆呆出神半晌,长叹一声道:“师兄啊,你家那名先祖,正是传我秘法之人。与他别后,再未相见……如今两块信物已合二为一,丹鼎令重现天日,并被谢仁血炼入形神之中……其中缘法牵扯颇多,亦有我辈难明之玄妙。细论起来,你我应是一脉相承。千年变迁、物是人非,围绕丹鼎宗,修行界将有一场大风波,而丹鼎当代弟子却只有我们三人,风口浪尖,师兄作何打算?”

    崔选道:“我不是怕事之人、更不是怕死之人,从军多年,在生死边缘行走过多次,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宗门的事便是我的事,哪有明哲保身、逃责避祸之理?只是如今修为低微、力不从心,心中有愧。”

    青青道:“师兄不必自轻,修行路漫漫,谁也不知自己将会行至何处,各凭机缘罢了。修为高超亦不能尽解世间纷扰,说不定似师兄这般身在俗世中,反而能为神通不及之事。请师兄放开形神,待我探明病因,方可对症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