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所答非所问、三百年化龙。
谢仁自知失言,于是干咳了一声转头去看江景,场面一时就有些尴尬了。所幸这时车辆适时的发出轰鸣,向着南涧驶去。谢仁心想:作为男人,勇于承认错误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主动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哎,那啥,我刚才是无心之言,口无遮拦,你别介意啊。” 少女嚅嚅的道:“不介意才怪……” 谢仁:“要不这样吧。回头请你吃好吃的,肯德基怎么样?或者给你买糖?” 少女看着他认真问道:“肯德基是什么东西?糖又是什么东西?是吃的吗?” 谢仁:“你长这么大,没吃过糖吗?” 少女很迷茫的摇摇头:“没有……” 谢仁很奇怪,又问:“你爸爸mama就没给你买过?” 少女:“我从没见过他们,或许是我那时候太小,记不得了吧。从记事起,就没见过他们。” 谢仁惊讶道:“那你怎么长那么大的?” 少女认真道:“自己找吃的呀。” 谢仁有些糊涂了,又问道:“你很小很小的时候呢?就像那么大的时候……” 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个婴儿的长度。 少女:“我一出生就会自己找吃的。” 谢仁无语了:“你是神童吗?那么小点就可以自己找吃的?” 少女急了:“反正我就是可以自己找吃的。” 谢仁拜服,道:“好吧,你是外星人……” 少女很好奇,反问他:“外星人是什么?也可以吃吗?” 谢仁有些无奈,打趣道:“你多久没吃东西了?什么都想吃。” 少女:“其实我现在可以不吃东西的。” 谢仁乐了:“好吧。看来你真是外星人。老家在那座星球啊?” 少女:“我记得那地方好像叫白龙山。” 谢仁:“哪里?你再说一遍。” 少女眨了眨眼睛:“白龙山。” 谢仁惊讶道:“白龙山在荆襄省蔡阳府,我家就在蔡阳,咱俩是同乡。” 少女:“蔡阳在哪儿?” 谢仁快崩溃了……他理了理混乱的思绪,一番交谈相当于在浪费口水。少女对什么都一无所知,就好似从小都与世隔绝的野人一样,但是看她穿着又不像是与世隔绝的样子,难道她在故意捉弄我? 想通此节,谢仁正色道:“你这女娃子小小年纪怎么就不学好呢?尽是答非所问的糊弄人。” 少女认真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谢仁:“可是于情于理都解释不通啊。你说你老家在白龙山,从小无父无母,全靠自己养活自己长成那么大一姑娘。可这里是滇南,你一小孩儿怎么从荆襄跑到这里来的呢?这可是两千二百公里呢!还有,刚出生的小孩儿怎么可能自己找到吃的?况且牙都没有,只能喝奶。哪怕你编一母狼、花豹什么的给你喂奶,也比这靠谱儿!” 少女表情很认真,似乎在回忆:“反正我一直都是自己找吃的。母狼和花豹都不好吃。奶是什么?” 谢仁快要崩溃了,尴尬道:“奶嘛……这个……你还小,长大就知道了。”谢仁为了回避尴尬,岔开话题:“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说话呢?” 少女:“最近我经常偷偷的跑去人家窗外看电视,电视上怎么说我就怎么说。” 谢仁:“你这身穿着打扮挺时尚的,也是电视上看的?” 少女:“嗯。” 谢仁:“那你的车费哪来的呢?坐车总要钱吧。” 少女:“前几天在山顶客栈里拿的。” 谢仁:“你在客栈上班?还是你们家亲戚在客栈?我住那儿的时候怎么没有见过你?” 少女:“没人的时候拿的。” 谢仁:“偷啊?” 少女:“没人的时候拿就叫偷吗?” 谢仁:“看来你这身行头也是偷的吧?” 少女:“这是我身上的,自己的。” 谢仁一手扶额,道:“你知道吗?你快把我绕晕了、绕疯了。” 少女:“你疯了的话,我或许能治好。” 谢仁无计可施:“好吧,你是外星人……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青青。” 谢仁:“蛮好听的。姓什么?咱俩既然是同乡,知道你的姓氏,或许我能通过家里找到你的家人。” 青青:“我没有姓,青青就是青青。” 谢仁:“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青青弱弱的道:“我没有……” 谢仁:“你在撒谎。说谎可不是好孩子。” 青青:“因为你的气息让我觉得很熟悉,和我的一个长辈很像。” 谢仁好像抓住了重点,继续追问:“原来你是有亲戚的,也是白龙山的吗?” 青青:“是的。不过我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脑子里的印象模模糊糊的。” 谢仁:“那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青青:“他没告诉过我。” 谢仁:“还挺神秘。我估计你没有上过学吧?” 青青睁大本来就不小的双眼,反问谢仁:“我会上树。学是一种树吗?长什么样?好爬吗?” 谢仁只得转换命题:“你是怎么从荆襄跑到滇南来的呢?” 青青貌似陷入了回忆:“那个长辈让我离开白龙山,我就游啊游,游了很多年才到了这儿。” 谢仁简直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用“游”,又追问道:“你昨天说“怎么是你”。我们以前见过,对吗?” 青青低头沉思了片刻,说道:“我现在的样子,你没见过。”停了停又补充道:“昨天见过。” 谢仁:“现在的样子?那以前你是什么样子?” 青青有些伤感:“以前……我的样子很丑,你见了也不会注意到。” 谢仁:“好吧,那就当我们以前见过。能告诉我是在哪儿见过吗?或许我能想起来。” 青青:“我不想说。”说罢,竟似要哭起来。 谢仁:“好吧,不勉强你。那你到了春城打算去哪儿?” 青青:“跟着你。” 谢仁怒了:“我一男青年带你这么一女孩儿,你觉得合适吗?何况我去春城有事要办。” 青青眼中泪光闪烁,低声说道:“反正就是要跟着你。我可以帮你完成工作。” 谢仁服软了:“那别人看到多不好啊。” 青青调皮道:“我不让他们看见。” 谢仁:“你又不是神仙,别人怎么可能看不见?” 青青很认真:“我可以的。” 谢仁:“那你现在演示给我看看。” 青青:“我怕吓着你,下车后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就变给你看。” 谢仁:“你真是外星人吗?” 青青:“不知道……” 谢仁:“你今年多大?” 青青:“从我记事起,有三百多年了吧。” 谢仁:“能说人话不?” 青青沉默了一会儿,小手紧紧拽着拳头,貌似下了很大决心道:“我本来就不是人。只是现在是人了。” 谢仁:“那你原先是什么?” 青青:…… 谢仁正待追问,突然呆住了——青青往他的脑中印入了一段影像:一条小腿粗的竹叶青顺着山洪而下,扭头看向一辆被山洪拦路的骊山大巴……车上一名男子,正探头向大蛇望来,两者目光相对的那一刻,似乎千年……青青身上一股神气波动拢住了二人,他们与外界隔绝了! 这手段,与爷爷口中描述的奇遇一模一样! 谢仁顿时浑身汗毛诈立,一个念头迅速的在心底生根发芽:青青就是那条竹叶青!她隔绝内外想要干什么?虽然他察觉到青青的神气波动并无敌意,甚至与本身所修秘法似乎同源,也不由得全身紧绷,调动周身神气法力蓄势待发——可他的微薄法力在青青面前就是个笑话。 这时,青青的声音在谢仁脑海中响起:你现在境界尚低,不能印入太多神念。不过你不用害怕,我已历劫化龙,现在彻彻底底就是一个人,或者一条龙,更不会害你。 同时,还有一段影像印入谢仁灵台:竹叶青一头扎入芒康河,直潜水底。河底水流湍急、暗流涌动,青蛇瞬间就被水流裹挟而去,蛇头重重的撞在了一块岩石上,皮开rou绽。它似乎有些后悔,想要挣扎着游回岸边,结果几次努力都被暗流重新卷向水底。蛇眼中露出决绝与悲壮,长嘶一声转头便扎入激流之中,任由河水裹挟,扭动身躯努力与激流抗争。河底的乱石划破了它的躯体,岩石撞断了它的骨骼,它始终坚持着,虽然在河底痛苦的翻滚咆哮,但没有放弃……不知过了多久,芒康河汇入澜沧江的水口处,伤痕累累的竹叶青终于摆脱了芒康河的激流裹挟,勉强游进了一处石缝中养伤……在数十个日夜里,青蛇盘在石缝中一动不动,撞碎的骨头从它的伤口里一点点被挤出,又重新长出莹白如玉的新骨;蛇躯上的伤口渐渐愈合,旧蛇皮逐渐灰白、脱落,露出下面浅绿的新鳞;它的头顶多了两个凸起,渐渐长出了四肢、尾鳍、须发……某一天,青蛇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变了样,它化作了一条青龙!心念一动,青龙的四肢躯干便快速生长变形,片刻便化作了一名卷曲在石缝中的少女……谢仁灵台中所见少女面容,正是青青,而眼前的青青,却在独自神伤、泪如雨下。 她幽幽的说道:“我虽然是妖,但不是要害你,只是觉得冥冥中应与你亲近……你还穷根问底、问这问那……我以前长那么丑,不想让你知道,是怕你嫌弃我……”说着说着就抽泣起来。 每个少女都有爱美之心,妖也不例外,何况还是化形之后、超脱族类的大妖?青青心思单纯,开启灵智以来便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独自潜修。谢仁既是她冥冥之中亲近之人,又是修行同道,青青本能想与之亲近,当然在意自己的形象。可她涉世不深,既不会骗人、又不会绕弯子,而且她也不能。谢仁的连番追问,让她不知如何应对,于是鼓起勇气据实相告,把自己丑陋的样子暴露在谢仁眼前……虽然活了几百年,心性却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让她如何不难堪?妖物化形,其外形具象就是心性投影,心性如何化形时的形容便如何。
谢仁此刻正沉浸在震撼之中,青蛇在河底骨碎rou裂的痛苦,他刚才在灵台定境中,就似亲身经历了一般,身上汗出如浆,头晕目眩、疲累欲死。这种让人身临其境的神通手段,是目前谢仁所不知道的,小册子上也没有记载。 呆呆出神的谢仁,听闻青青幽幽的话语,方才回过神来,一边行功涵养恢复消耗的神气,一边强打精神道:“刚知道你就是那条竹叶青,我其实是害怕的,甚至也有些恶心。不过看到你在激流中挣扎,受那么重的伤,承受如此剧痛仍然义无反顾,我很佩服……勇者,都是值得人尊敬的,你很勇敢。” 青青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从双肩包里掏出一块黑黝黝的牌子——除秽咒?谢仁一个激灵,赶紧把自己胸前戴着的也掏了出来,两块牌子从材质上看一模一样,只是其上镌刻的花纹各有不同,但凑在一起,明显是一对。因为谢仁那块背面有个篆书“丹”字,而青青这块背面则是个“鼎”字,合起来就是“丹鼎”! 青青也是丹鼎宗门人?难怪会对谢仁的神气波动觉得熟悉,自然就想与谢仁亲近,丹鼎宗宗门凋零,或许早在谢仁爷爷上山那晚,就已不复存在,他俩是唯一的传人。看到一对除秽咒,谢仁心中不由冒出一股相依为命的情绪,虽然青青修为比他高出许多,但其形容就是个小女孩儿,惹人怜惜。谢仁在心里对自己说:要善待青青,丹鼎宗很可能就只剩咱俩了。 谢仁急切的问道:“青青,你也是丹鼎宗的门人?” 青青很迷茫:“我不知道,那个长辈没跟我说过,开启灵智后我一直在他身边,受他指引与教导。” 谢仁:“他没有告诉你他是谁、出身何宗何派、所习什么秘法吗?” 青青:“没有。他不告诉我,说是为我好。我那时候很懵懂,还不会说话,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做。觉得按他教的方法吸收日月精华、吐纳天地灵气,对我很有益,就一直练了下来。” 谢仁感慨:“真是条傻蛇,也真不容易……你是像普通蛇那样游到滇南的吗?” 青青:“嗯。他让我能跑多远跑多远,最好不要再回白龙山,我就一直向南游。那会儿世道很乱,到处都有战乱,不过我比普通蛇更有力,也更聪明一些,躲过了很多危险。哪里没有战乱我就往哪里跑,用了很多年才到了滇南,这里还算平静,于是就想找个地方住下来……先是到了抚仙湖,那里有很多水鸟可以吃,本打算在那定居,结果湖里有条很凶的鱼,我打不过它,只有继续往南……滇池旁的西山也让我感到害怕。后来来到了无量山,我觉得这里不错,就在山上住了下来,前几年有人伐木烧山,我才逃到了簸箕顶附近,再后来就遇到了你。” 虽然青青说得简短,但谢仁知道,一条蛇长途跋涉四千里,独自生活了数百年,而且没有一个能够交流的同行者,有多么的不容易。 谢仁:“那你……想家吗?” 青青叹了口气,道:“还好,许多年过去了,也记不清白龙山是什么样子了。” 谢仁:“今年休假,和我回去看看?” 青青沉默了片刻,道:“我暂时不想回去。” 谢仁:“好吧,不勉强你。能告诉我现在你是什么境界吗?” 青青:“我也不是很清楚,应该在易经洗髓之上……他虽然当年给我留下了神念心印,破关一重就有下一步的指引。可你知道的,蛇类的大脑本来就小,这么多年过去了,心印也越来越模糊……我现在就只模糊记得易经洗髓之前的修行指引。这些年,更多的是凭着本能在修炼,除了抚仙湖里那条鱼,再也没碰到过一个修行同道,……现在突然一下有了人身,都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感觉好像能装很多东西进去一样。” 谢仁惊讶道:“易经洗髓之上还有境界吗?我的小册子上怎么没有写?我还以为易经洗髓就成仙了呢……喏,你看……”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小册子递给青青。 青青迅速的翻看了一遍,道:“你修的秘法就是从这里来的?”问完又把那几句口诀念了一遍,指着第一页的口诀道:“这倒是与我那长辈传授的一样。” 谢仁:“看来咱俩真是同门。这是我爷爷留给我的遗物……”谢仁把爷爷得到秘法的过程向青青说了一遍。 待到谢仁讲完,青青一言不发的思考着、回忆着,看着小册子上的道士画像,摇摇头表示并不认识此人。 谢仁岔开话题问道:“没有人指引看护,你的重重劫数是怎么度过的?” 青青叹了口气,缓缓道:“有些时候会有一些幻象出现,不过我一直在深山之中,几乎不与外界接触,杂念不多,那些幻象过段时间也就没了。” 谢仁打趣道:“看来做一个大脑不发达的妖,也有一定的好处。那你现在是龙还是人?” 青青笑了笑,调皮的说:“化成龙就是真龙,化成人就是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