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心殇
好在栗酩的爹是个勤快人,一来就帮助阿轩爹从事里外的农活儿,替出阿轩娘专心在家照顾仨孩子。 又过了三年,村长看阿爹老实巴交的也不像个坏人,就借全村大分地的机会给他们父子落了个户,同时分给他们爷俩两亩多薄地。 登记户口时,阿爹抖抖索索地在草纸上写下了两个名字,一个是阿爹自己的名字——栗龑(yǎn有“飞龙在天,唯我独尊”之意),另一个是他的名字——栗酩。 最让阿轩爹娘想不到的是,小栗酩那个又瘸又哑、其貌不扬的爹竟然会写字!直到此时,他们夫妇才知道被他们收留在家三年多的父子究竟姓甚名谁…… 栗酩先把陈轩送回了家,跟陈轩的爹娘打过招呼就说要回自己家看看。 “阿酩,你都三四年没回那个家了,那屋里陈灰爆土的,恐怕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我看你还是先吃了晚饭再回去看吧!”栗酩是阿轩娘从小带大的孩子,见他要走,阿轩娘拉着他的手不愿意放开。 阿轩爹也说:“就是就是,吃过饭,叔陪着你一块儿回去收拾收拾!” 阿轩娘不高兴了:“还收拾啥?这么多年,阿酩一直跟着我,他就是我的孩子,今晚还让他跟着我睡!” 阿轩爹白了妻子一眼:“又说傻话,阿酩都是二十好几的大青年了,哪能还跟你睡?” “唉!”阿轩娘抚着阿酩的背,叹了口气,“一眨眼儿的工夫,孩子们都长这么大了!我真是老了,说话也惹人烦喽……” 栗酩微笑着安慰阿轩娘:“婶婶放心,我多大也是您的孩子。今晚还跟以前一样,我就跟着婶婶睡。” 阿轩娘高兴地抹了把眼睛:“还是阿酩跟婶婶亲,阿辕在的时候……” 阿轩打断娘的话,问:“娘,今天晚上吃什么?我和阿酩坐了一天的车,肚子早就饿得咕噜咕噜叫了!” “什么?你俩傻孩子没在车上吃点儿东西垫巴垫巴?”阿轩娘听闺女饿了,总算放开了栗酩的手,匆匆走进了厨房。 她边走还边咕哝着,“还能吃啥?‘送行的饺子接风的面’。他爹,你去后院里割把儿韭菜,摘巴出来好打卤子。你姐弟俩等着,我擀面条子去!” “娘,我来帮你!”阿轩跟在她娘身后去了厨房。 栗酩见阿轩娘和阿轩一起去了厨房,就自告奋勇地对阿轩爹说:“叔叔,你歇着,刀子给我,还是我去割韭菜吧!” 阿轩爹把韭菜刀子递给栗酩,笑眯眯地说:“行!你去割菜吧,顺便给我拔两颗葱,一会儿我蘸大酱吃。” “好的!”栗酩答应着走了。 看栗酩拿着韭菜刀子走了,阿轩爹笑了笑,也挎起草筐去给阿轩娘拿草去了…… 全家出动,一起忙活,不一会儿,热气腾腾地面条子就端上了炕桌。 虽然还不到晚饭时间,可阿轩的爹娘也顺势坐下来,陪着两个孩子喝起了面汤。 “婶婶,还是你做的面条最津道,加上韭菜鸡蛋的卤子,堪称世间美味!真好吃,阿轩,你觉得怎样?不行,我还要再吃一碗!”栗酩故意吧嗒着嘴说。 陈轩本来埋头吃面,听栗酩一问,也赶紧响应:“嗯嗯,我娘做的面条是我吃过的最好的美味!” 阿轩娘本来笑眯眯地,可望着俩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突然哽咽了:“阿轩,你meimei阿辕——她也爱吃我擀的面条……” 阿轩爹忙接过话茬:“阿酩,爱吃就多吃点,有空儿了常回来,你婶婶成天盼着你俩回来呢!” …… 吃过晚饭,陈轩陪着她娘在炕头上唠嗑,栗酩婉拒了阿轩爹的陪同,一个人拿着钥匙,心情沉重地去往他四年没到过的那个家。 从栗酩记事起,他就跟着阿爹住在村头孤零零的两间草坯房子里。 据说那还是村里的一个“五保户”过世后腾出来的。村长看他们父子可怜,就象征性地收了几个钱,算是把房子卖给了他们爷俩。 栗酩费力地打开锈迹斑斑的锁头,推开吱扭乱响的大门,抬步进入了天井。 院子里杂草及腰,湮没了阿辕送他的那棵芍药;外窗台上,爹爹教训自己的那根棍子依旧好好地躺在那儿;然而,栗酩幼时在下面扎马步的那棵槐树却已经垂垂老矣! 栗酩拂开葳蕤生长的草稞子,穿过天井来到堂屋门前,因为家贫,所以,低矮的堂屋没有落锁,只是用一根铁丝拧着,是的,这还是自己上大学前亲自扭上的。 栗酩犹豫一下,硬着头皮打开了房门,天近黄昏,屋子里的光线很是糟糕。 他掏出阿轩娘为他准备的蜡烛,“嗤啦”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昏黄的灯光下,屋子里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狼藉,自己苦练拳脚的沙袋依旧吊在他们睡觉那间屋子里的房梁上。看见它,栗酩又仿佛看见到了阿爹监督他练功时的那种严肃表情。 在栗酩的记忆里,别人家的孩子依偎在各自阿爹怀里,在树下乘凉、听故事、数星星的时候,自己的阿爹总是逼他练功夫,稍有不满意,等待自己的非踢即打…… 可栗酩不怕他手里的棒子,阿爹一不留神,他就偷跑到阿轩家去找阿辕。 阿辕性格温柔,看不得他老是伤痕累累,就自己种植了几棵消炎的药草,栗酩一来,她就采了草药叶子烧水给他清洗淤血处。 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偷偷好上了。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阿爹不会英年早逝,阿辕也不会花季凋零。 十年前的明天,听说上游的水库要开闸放水,栗酩就拖着轩辕姐妹兴冲冲地去村口的河沿上看水。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好些爱热闹的孩子等在坝沿上了。有几个往日受他欺负过的野小子也在其中。 那几个小子因为以前骂栗龑瘸子或者哑巴被栗酩狠揍过几次,就记恨在心了。 此时,他们趁栗酩和轩辕姐妹热火朝天地说话时,就合力从后面狠推了他几把,栗酩没有防备,往前扑去,身边的阿辕急忙去拉他,可惜不仅没拉住,反被栗酩带着一起滚下了河坝。 看见两个不会游水的亲人在水里挣扎,阿轩急了,赶紧跑回村边的栗酩家,她“连比带划”地把正在打铁的栗龑拖了出来。 栗龑一瘸一拐地跑到河边,栗酩和阿辕已经扑通到了河中心。 栗龑入水后先把近处的栗酩拖上了岸,等他再跃入水中搭救阿辕的时候,上游的水奔泻而来,等栗酩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阿爹和阿辕都已经从河里消失了……
每每想到阿爹和阿辕的死,栗酩就痛恨不已。他把眼前的沙袋当成了自己,眯起眼睛,下死力地狠狠擂了几拳,没想到吊着沙袋的绳子乏了,栗酩几拳下去,绳子悠荡几下,突然断了,半空中的沙袋也随着纷纷飘落的陈灰重重地摔在地上,沙袋肚子顿时就破裂了。 栗酩左右晃晃脑袋,挥挥眼前的灰尘,低头吐唾沫的一瞥间,看见满地的沙子里露出一张纸。 栗酩弯腰把那张纸捡了起来,拿到烛光下细看,略微泛黄的纸张上写着:“酩儿,当你看到这张纸的时候,也许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看到这儿,栗酩奇怪地想:“难道阿爹除了一身人所不知的好功夫,还有未卜先知的能耐?” 他眨眨眼睛,继续往下看,“其实你不是我的儿子,因此你不叫栗酩,我也不是什么栗龑,我本名樊飞龙,是……” “自己竟然不是阿爹的亲儿子?”这张纸惊呆了栗酩,等他回到阿轩家睡觉的时候,还迟迟没有从这个惊天秘密中回过神来。 第二天,是栗龑和陈辕的忌日。 自从阿辕被水冲走以后,阿轩娘就种下了心口疼的病。 在阿轩娘的心里,阿辕比阿轩心细,性格也好。处处为她这个当娘的着想,才七、八岁就帮着她烧火做饭,洗洗刷刷。忙大年的时候,阿轩跑出去疯玩,阿辕却留在家里帮她里外收拾。为此,阿轩没少挨她娘的责备。 再大一点的时候,阿辕和阿酩好上了,阿轩娘悄悄看在眼里,偷偷乐在心里。 因为阿轩娘有点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加上阿酩又是她一把屎一把尿亲自拉拔大的,所以她潜意识里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儿子。她私心里想:“如果阿酩成了我的女婿,那岂不是这辈子就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嘛!” 没想到阿辕竟然早早地走了,阿轩娘的美好愿望也随之化作泡影。每每想起,她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样,痛到无法呼吸。 阿酩和阿轩从坟地回来的时候,阿轩爹出去了,只有阿轩娘一个人坐在炕头上抹眼泪。 阿酩爬上炕,搂住阿轩娘的肩膀说:“婶婶,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吗?” “那是!”阿轩娘擦了擦眼,轻拍着阿酩搭在自己肩头上的大手回忆,“我第一次从你叔手里把你接过来的时候,你就像头‘小克罗子猪儿’似的往我怀里拱,我一看,这孩子是饿了,赶紧解开衣服喂你。” “我真像‘小克罗子猪儿’那么能吃?”栗酩问。 阿轩娘笑了笑:“可不是吗?你吃奶的时候,两只小手紧紧抱住‘饭碗儿’,一边使劲儿吮,一边骨碌着黑葡萄似的眼睛望着我,那小眼神儿,一下儿就把婶婶的心给化掉了。你的饭量大,一次就得吃光两‘碗’儿才肯松口。为了不让你饿着,婶婶一狠心,就给阿轩和阿辕姐俩断了奶……” 提到阿辕,阿轩娘一摁胸口,突然扁扁嘴:“哎呀!我的阿辕,早知道你这么早就撇下娘走了,娘真不该在你六个月大就给你断了奶啊!阿辕!阿辕——哎哟哟……” 地上的阿轩一见她娘的脸色骤然变了,急忙大喊:“娘,你怎么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