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菩提树下
酆都终年被怨气笼罩,不见天日,所行之处所见之处皆是鬼气森森。 之所以如此,据说是酆都串联阎罗地狱,那阎罗地狱中亿万亡魂的怨气都自此传出到人间,而酆都鬼门便借着这天然的地利在此开派傲视江湖群雄。 无论朝代如何更换,鬼门依旧在此。无论佛道高人境界再高,也无一人敢来酆都鬼门这超度亡魂。 令人感到奇怪又感到庆幸的是鬼门不同于那些在江湖中昙花一现过的魔门,鬼门之人行事从不讲究世间规矩,我行我素,亦正亦邪,但其野心却不会增长到一统人间这般大,这恰恰是它区别于那些曾经无比强横却被人联手剿灭的魔门的地方。 不得不说鬼门这套处事方法是非常正确的,如今江湖中人对其是心有畏惧,但他们的反抗之心又没有被鬼门给逼出来,这样既享受了地位带来的特权又享受了一种相对而言的安全。 说实话,出身自皇家名门的三绝宗,师承名气虽然渐落但实际上仍是大隋第一人的东一真人,陈宫骨子里对这种阴邪之地还是有些抵触的。 柳冰蓉带着陈宫一路走来,给陈宫介绍着鬼门中的各个地方,看到陈宫兴趣不大的模样,自然是心知两方之间虽说暂时处于合作阶段,但隔阂依在,注定以后是难有机会再去借三绝宗之力行事。 她在秋骊山庄突然变卦出手相助,也是因为她向给现在身为三绝宗宗主的陈宫卖个人情,用来助姬燕华行事。若如不是这般,这位看上去好相处实则冷漠无情的女子定会冷眼旁观。 柳冰蓉轻声道:“先生今日可是乏了,要不冰蓉带先生去歇息?” 看着远处一座不同于酆都鬼门其他地方的苍翠山峰,陈宫问道:“那座山峰为何不同于其他地方?” 柳冰蓉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解释道:“那座山说来也是酆都这里的一处奇观,按理说这布满了阴气的酆都不该出现灵泉之地,而那座山上就偏偏是有座灵泉,山上的树木本就受灵泉滋养,抵御了阴气的侵扰,这些年以来山上还有人每天坚持给那些花草树木浇水照料,那些树木竟是生长的是更好了。可惜啊,我鬼门中人因功法缘故,那灵泉对我们而言无异于废地一处。” 在这阴气沉沉的地方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的陈宫看到那处苍翠的山峰,心情竟是有些好转,对那山峰饶有兴趣,问道:“照料之人是何人呢?” 柳冰蓉撩起额前发丝,轻瞥了那山峰一眼,淡笑道:“外人而已。” 兴趣大起地陈宫问道:“柳姑娘可介意带我前去一看?” 看到柳冰蓉面色有些犹豫,陈宫便说道:“若是不妥,那就算了吧。” 柳冰蓉笑了笑,说道:“看看也无妨,先生请吧。” 陈宫跟着带路的柳冰蓉一路来到那苍翠山峰的山路间,陈宫低头看着路边缤纷错落的花瓣,嗅着清新的空气,与山下的酆都对比,他甚至绝对这才是人该生活的地方,也难怪姬青筠那么地想走出去。 以姬青筠那活泼的性子怎么在这死气沉沉的酆都呆的下去呢! 在路过一座草庐的时候,柳冰蓉似乎是有意忽视,领着陈宫继续往前走。 可陈宫却是在草庐外停了下来,走进草庐前的院子中。 院子中有一张长了些青苔的残角石桌,石桌上依稀看得清纵横十九道。 跟着进来的柳冰蓉黛眉微皱,看到陈宫还往里走,还是忍不住轻声开口说道:“先生,此处没有人,我们还是上山去看看吧。” 虽然察觉到柳冰蓉的阻拦之意,但是不知为何就是想前去看一看的陈宫置之不理,笑道:“哪里没有人,我分明听到了气息声。” 往前走的陈宫绕过草庐,来到后院。 只见空旷的后院中有一颗粗壮的菩提树,菩提树下有一人躺在摇晃的摇椅之中闭眼熟睡。 这人看上去身子孱弱,那点气息若有若无,似乎已经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样子了。 被陈宫抱着的宫甲往陈宫怀里缩了缩。 陈宫指着熟睡中的年轻男子,向柳冰蓉问道:“这就是那个照料这山上花草树木的人?看样子还真不像啊。” 陈宫抬起头,不知是不是在山上的缘故,头顶竟然出现了太阳,刺眼的阳光晃得人头晕。 柳冰蓉答道:“此人闲来无事,给花木浇浇水,无非是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陈宫转身往外走去,说道:“我们走吧。” 还在想着一番解释那年轻男子身份的措辞的柳冰蓉愣了愣,心中松了一口气,赶紧跟了上去,带着陈宫登上了山顶,一览酆都之景后便将陈宫送回客房休息。 酆都的白天是阴沉沉的,而黑夜却是星空万里,月华动人。 入夜时分,独自一人再次上山的陈宫来到那草庐前。 那张纵横十九道的石桌上的青苔已经被清理得干净,石桌上放置着一壶酒两酒杯,石凳也是干干净净。 酒杯中的酒香醇厚,热气升腾,想来是已经温好的。 走进院子里的陈宫与那抬头独酌的年轻男子对视一笑,一同笑了笑。 那身子孱弱的年轻男子轻笑道:“好景,好酒,好知己。” 坐在年轻男子对面的陈宫笑问道:“你我素不相识,何来知己一说?” 年轻男子淡笑道:“你知我在此等候,我知你此时前来,这不算知己?” 陈宫笑着点了点头,端起酒杯和年轻男子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杯中酒极烈,饶是陈宫这种在紫烟阁饮尽世间好酒的酒客也感到喉咙有些灼痛。 而对面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年轻男子一杯下去,却是面不改色。 年轻男子似乎是知晓陈宫所想,便说道:“你心中是在喝酒,我心中是在饮水。烈酒自会灼人,而温水却是能够暖人脾胃身心。” 陈宫轻抚着桌面上浅浅的纹道,说道:“我观你气息虚弱,似有疾似无疾,这是为何?” 撑着头摇晃着酒杯的年轻男子轻声道:“你可知因果二字,因果二字即是病,何解?无解!与其说我,不如谈谈你吧。” 陈宫指着自己,饶有兴趣地笑问道:“我?我有什么好谈的。” 年轻男子说道:“就近来说,你可知道你那名为宫甲的黑色小兽是何物?” 陈宫答道:“是那恶蛟腹中的胎儿,有何不对吗?” 年轻男子点了点头,说道:“的确是那蛟龙腹中的胎儿,不过你又知不知道是与何物所结下的胎儿?是冰山雪麒。一麒一蛟所生之子,你说那又是何物?”
陈宫凝眉沉声道:“不知。” 看着陈宫一脸求解的模样,年轻男子笑道:“我也不知,但不知才会是最可怕的。如今那黑色小兽年纪尚小,还未唤醒胎中记忆,若是待到其道行大成,你说这麒蛟之子当如何?对你这‘贼父’如何?” 陈宫淡然说道:“自是一命抵一命。” 年轻男子无奈地指着陈宫,叹声道:“那先暂且不说它,再说你,碌碌二十余载,终日不知所求不知所活,又当如何?” 陈宫脸色微变,作了一揖,诚恳地说道:“还请指点一二。” 年轻男子起身走往后院,紧跟其后的陈宫看着年轻男子缓缓坐在后院那棵菩提树下的摇椅上,抬头仰望。 只不过摇椅在树荫之下,只能看到一些细细散散的月光,此处的夜空之景还不如前院所看到的。 陈宫抬头望去,脸上的疑色更重,就这么怔怔地看了半晌后,陈宫了然一笑。 年轻男子问道:“明白了?” 陈宫抱拳感谢道:“多谢解惑。” 年轻男子摇了摇头,轻声道:“你还不明白。” “你为何找我来解惑?”年轻男子继续问道。 “心之所感,感于菩提。”陈宫答道。 “你觉得我能为你解惑?”年轻男子问道。 陈宫点了点头,年轻男子微微一笑,说道:“那你又觉得自己如何?” 陈宫笑容苦涩,回答道:“如何?我连答案尚且不知,从何处知晓自己如何?” 躺在摇椅上摇晃的年轻男子自信地笑道:“我觉得我自己天赋极高,智慧冠绝于天上人间,而且我长得也不赖,唯一的两点不好,一个是年纪轻轻却要早逝,还有就是前一阵子刚杀了一个人,手上已经沾了因果。” 陈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苦笑着摇了摇头。 年轻男子扔给陈宫一杯一壶,陈宫接过后倒了一杯酒与年轻男子对饮。 一人站于菩提树树荫外,一人躺于菩提树树荫下。 “先生!先生!” 回过神来的陈宫皱着眉头转头看向低声叫喊着自己的柳冰蓉,又扭头看向还在摇椅里熟睡的年轻男子,再抬头望去,天上阴沉沉的一片,让人的心情压抑。 面无表情的陈宫淡淡道:“下山吧。” 柳冰蓉疑惑地看着脸色明显不太对的陈宫,问道:“先生,不上山了?” 陈宫答道:“已经看过了。” 心中不解的柳冰蓉快步跟上前,走到前院门口的时候,陈宫又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问道:“这人的身份是?” 柳冰蓉心有疑虑,但还是答道:“这人是门主的小叔姬无涯的次子,叫作季秋。” 陈宫问道:“不随父姓?” 柳冰蓉微微一笑,并不想多说的样子。 陈宫也察觉到自己这样问的确是过问了人家的家事,向柳冰蓉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后再也没有看草庐一眼,径直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