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父子
东一真人曾于圣贤庄求学,后剃发为僧入无相寺修习,又拜入龙虎山门下,最后集三家之长,自立门派,命名为“三绝宗”,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东一真人虽辗转三家,修得一身通天本领,但从未有人见他仗剑于江湖之中,因此外界之人或多或少都推测东一真人不善使剑,就连其名气最大的弟子陈宫也并非以剑道闻名,久居天子身侧的年轻国师最为人所言的还是炼丹观星之术。 事实上,东一真人也的确未曾在剑道上对陈宫指点一二,就连陈宫的师兄弟也不知陈宫在剑道一途究竟如何。 而在此困境之中,第一个见到陈宫的剑的是碧麟蛟龙。 陈宫双指并列,高高举起,剑气朝天迸发三寸,但是所有的光芒都被这幽暗的湖水吸收,不知其威势如何。 碧麟蛟龙此时就如同一个钻头,已是必杀之招的冲刺已经到了陈宫身前,陈宫还有一息不到的时间做出反应。 高举的双指往前劈下,深不见底的湖水如一块白嫩的豆腐被一刀切开一般。 百来丈高的湖水被分割陈两部分,狭长的中间完全空了出来,就连湖底之上都出现了一道极深的裂缝。 一尖物从半空中掉落下去,不见其踪影。 对面腾空的碧麟蛟龙呆立当场,头上冒出来的尖角如今只剩一半。 蛟龙与真龙最直观的区别还在于蛟无角,真龙有一对龙角,眼前的这碧麟蛟龙已经初步化出一根独角的雏形了,说明它此生化龙可望,而且进展要比正常的快上许多。 碧麟蛟龙虽然没有受到其他严重的伤势,但是那独具特殊意义的尖角被陈宫直接斩断,那叫它如何不气如何不恼! 两旁被剑气斩开的湖水在碧麟蛟龙的怒吟之下,扑向陈宫。 但此刻陈宫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哪会乐意再次被湖水蒙蔽自己的五感,主动出击的他闪烁到碧麟蛟龙的头上,掌心浮现紫金纹路,一掌拍在龙脊上,扛不住压力的碧麟蛟龙轰然落地,而紧接着两边的湖水也全部下坠,将陈宫和碧麟蛟龙盖住。 不再平静的湖面上一时间再无法看到这二者,只能听到荡起的水花声。 而在远离秋骊山庄百里之外,衣服呈现暗红色而且全身还有一股焦味儿的黑衣人缓了口气后降落下去,坐在一块大石上休息,处理伤势。 后方的树林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黑衣人眯着眼睛转头看去。 一个身子孱弱面色发白的年轻男子手捻一串佛珠在一个妙龄少女的扶持下缓步走来。 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个**着上身的大块头,大块头那发达的肌rou上布满了刀伤剑伤,也有暗箭刑罚留下的痕迹,除了这具诡异的身体,这大块头还拖着一把一尺宽一人高的巨刃,给人的直观感受十分震撼。 黑衣人处变不惊地指了指身边的位置,轻声道:“秋儿,来,坐到为父这来,为父有事情和你说说。” 那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年轻男子对这从来都未曾有过的待遇无动于衷,只是捻动佛珠的手顿了顿。 黑衣人眼神慈爱地看着并不回应自己的年轻男子,也不觉得尴尬,继续说道:“秋儿啊,你不在家好好待着,为何来此处?你的身子如此虚弱,万一染上什么病怎么办?孟春,石骁,你二人真是大胆,竟然把秋儿带出门中,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你们二人赶紧将秋儿带回酆都,我回去之后再跟你们算账!” 年轻男子眼神怜悯地看着黑衣人,看得黑衣人心中恼怒之极但却有不敢轻举妄动,年轻男子嗓音温和如滋润万物的春雨一般,说道:“姬无涯,我来是告诉你一件事情的,姬易行死了。” 姬无涯脸色一变,早就察觉不对劲的他动身就要跑,可是那年轻男子只是轻轻说了句坐下,不知为何,位高权重的姬无涯竟然是乖乖地听话坐下了,而且这听的还是他平日里从未放在眼里的小儿子季秋的话。 这个季秋虽然是姬无涯的小儿子,但因为其母亲不过是鬼门中的一个普通侍女所生,当年心高气傲的姬无涯与其母亲一夜风流之后非但没有接受其母亲,反倒将季秋的母亲逐出鬼门,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季秋的出世,之后他又不得不将这对母子接回来,但也就仅仅到此为止。因为发觉季秋天生身体染有重疾而且根骨平庸,所以姬无涯将这对母子就此打入冷宫,就连季秋一个姓氏都没有给。这些年以来他将全部的心血都放在培养自己的大儿子姬易行身上,对季秋从来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在旁人看来姬无涯唯一一点还称得上是个父亲的是他每个月都会给季秋送去补药调理身子。 由此可见姬易行和季秋这两个儿子在姬无涯心中的地位,当真是天壤之别。 但儿子再重要,对于姬无涯这种人来说都不如自己的命重要,眼下自己的两个心腹竟然违背了自己的命令跟随在季秋身侧,而且这个羸弱的季秋此时给他的感觉极度的危险,更重要的是他之前躲藏之时被那碧麟蛟龙突然的杀招伤得不轻,此刻继续找个地方疗伤,根本不宜动手。 季秋在妙龄少女孟春的搀扶下坐到姬无涯身边,轻声道:“姬易行的性命在你眼里也不过如此,真是可怜了我那傻哥哥。” 姬无涯眼看着季秋就这么坐了下来,心中杀机浮动的他想动手,可身体却不由自主的乖巧的坐着,这令他感到匪夷所思。 季秋看着姬无涯的眼睛,问道:“你想把我也杀了?你觉得是我杀了姬易行?” 不等姬无涯开口的季秋自接自话,说道:“他死在了万坟山,应该是为你去杀姬青筠而死的,怎么没想到吧?” 刚说完一段话,季秋就开始猛咳起来,咳了好一会儿才消停的他伸手扯下惊怒至极的姬无涯的面罩,露出一张千疮百孔的脸,当真是令人作呕恶心至极,让人心生这世上怎么会有相貌如此丑陋之人这样的疑惑。 季秋摇了摇头,说道:“你还真是丑陋啊,就和你的心一样的丑陋。此刻得知你最心爱的儿子的死讯,你居然能够毫不动容,真是无情至极啊。我想若是我死了你应该改天就忘了吧。也不对,你应该会觉得可惜。这么多年将我当作一个容器,填充各种灵物,想在某一天将我血祭汲取我体内储藏的力量,若是我就此死了,你是会可惜的对吧?” 眼神冷冽地盯着季秋的姬无涯再无之前那般慈父口吻,算计了一辈子的他开口说道:“你想要什么,我们做笔交易,各取所需如何?” 季秋笑了笑,笑意中有讥讽也有悲哀,他说道:“姬无涯啊姬无涯,你知道你真的很可怜吗?算计一辈子,隐忍一辈子,为的不过是那二三十年的掌权鬼门。不过你还不是最可怜的,最可怜的应该是我娘亲,你说对吧?你知道吗,我的娘亲,你的女人,最后怎么死的吗?忍受不了姬易行的欺凌自杀的。你和姬易行还真是对好父子啊,一个欺凌自己的二娘,一个将自己的儿子当成工具利用。”
姬无涯冷傲道:“大丈夫若是顾头顾尾的如何成事!要想成就一番大业就必须有所取舍。” 季秋捻动佛珠的手直接停了下来,冷漠地看着姬无涯,说道:“所以你舍弃了我娘亲和我,现在又舍弃了姬易行。所以你成事了吗?还没有,这么多年,一事无成,活在自己的春秋大梦之中,夜郎自大的以为自己是卧薪尝胆,也有一日会如那越王勾践一样成就大业。所以说你可怜是因为你活在梦中啊,姬无涯。” 季秋轻蔑一笑,伸手搭在姬无涯的手上,然后从其手中取出三枚黑色细针。 季秋笑问道:“你见姬燕华姬千道用过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吗?你见龙虎山无相寺的那些高人用过这下三滥的手段吗?所以说你可悲就可悲在明明只会用些下三滥的手段,却还想着自己冠绝世间,做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梦。” 姬无涯心中怒火中烧,但是那张千疮百孔的丑陋面容却是流出了泪水,失声痛哭道:“秋儿,为父知错了!为父知错了!不过如何,我都是你的爹啊,你如今能有如此境界,为父真是替你感到高兴啊!” 季秋也不知道是否受其感到,竟然抬手轻抚着这张丑陋的脸庞,为其擦去泪水。 而就在这一刻,原本痛苦忏悔地姬无涯脸色狰狞,口中吐出一枚青针,目标直至季秋。 季秋的手缓缓一揽,然后张开手递到脸色阴沉的姬无涯面前,看着那枚青针,说道:“你看看你,我说的话你都不愿意听,你说你还有什么办法呢?” 季秋摇着头站了起来,对着坐在石台上的姬无涯跪了下来。 姬无涯眼皮一跳,神色惊疑地看着季秋。 跪在地上的季秋重重地叩首在地,朗声道:“多谢父亲生育之恩!” 季秋抬头后,白净的额头上一团血红,可见刚才叩首之真切,季秋再叩首,喊道:“多谢父亲多年来的养育之恩!” 姬无涯张开口,却无法说出什么,神情复杂地望着诚心叩头的季秋,但当他听到季秋第三次叩首说的话后却是脸色大变。 “多谢父亲赴死!” 姬无涯大叫道:“季秋!你这是弑父!你这是天理不容!你要是敢如此做,不止是我,鬼门的列祖列宗都不会饶恕你这个不肖子孙!” 起身的季秋笑道:“你都说了我姓季,并不是你们姬家人。再说了,你死了后,恐怕鬼门的列祖列宗不是先找我吧,而是和你谈谈当年姬千道的事情吧?” 终于淡定不起来的姬无涯神色惊慌,语无伦次地说道:“你怎么会知道!是谁告诉你!你这个不孝子!你!你!” 季秋伸出手搭在姬无涯的眼睛上,盖住后轻轻往下划去,之前还在挣扎的姬无涯彻底没了动静,就这么闭着眼睛静坐在石台上,再无声息。 季秋手中的佛珠再次转动起来,旁边一直不言语的妙龄少女孟春过来想要搀扶季秋,但是被季秋摆手拒绝了。 独自走在前面的季秋轻捻佛珠,遗世独立。 世人皆知佛中有人大金刚身,举世无敌,却不知另有菩萨心,悲悯世间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