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上)
中原百余年间更朝换代转瞬间,战火纷飞百姓苦。至大隋开国一统中原,东一真人以九蛟奠定国运,后创三绝宗,希望借此以保大隋百年国祚。 大业七年,洛阳城虽已入夜,却是灯火通明,繁华程度冠绝中原。 贵族门阀府上的灯笼格外的大,洛阳的美丽夜景是少不了它的支持。街上的客栈人来人往,寻欢之地的门口总有几个半老徐娘的丰腴妇人扭着肥臀吆喝着。 在这之中,紫烟阁显然是一股清流。而这也恰恰是那些附庸风雅的达官贵人以及外地来客最喜欢的地方。虽然紫烟阁广布天下,但要说的里面女子技艺之精,还数这洛阳的紫烟阁。 不同于这外界的繁华,宫城之中则是凌驾于一切的**和安静。 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来往巡逻的士兵严阵以待,不管是猫蛇老鼠,只要一处稍有异动,这群训练有素的士兵必定会将其层层包围,以护天子安全。 这些装备精良的士兵在明,而在暗处同样有着一群人守卫在天子身侧,没有人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也没有人知晓他们的面貌籍贯,能辨别他们身份的是,这群面部覆甲终日不见其真容的人腰间悬有一枚由宫中织造出的湛蓝色锦囊,锦囊分为绣有“天”“地”“玄”“黄”四字的四类,而这批人他们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巳蛇”。 除了这明暗两方势力,还有一方地位超然的势力——三绝宗。 虽然近年创立宗门的东一真人长期闭关不出,但其五大弟子中的大弟子陈宫已是被封为当朝国师,而这位年轻国师也顺理成章地接过三绝宗的宗主之位,在其经营之下,三绝宗犹胜先帝之时,当然,这或多或少和当年那场帝位之争有着不明不白的关系,其中详细缘由,恐怕只有几个当事人知道。 在宫城内此番密布之下,纵使旧国余孽贼心不死,恐怕也得好生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了。 世人皆知,这天下有两个地方是闯不得的,一个是天子的宫城,另一个是酆都的鬼门,前者闯了是死路一条,后者闯了也是死路一条。 宫墙之内,除去深宫之处,当今天子的寻欢作乐之音,此外基本上已是夜深人静。 咻的一声,城中一道烟花升空,光华大作,绚烂夺目,映衬这大隋江山,这洛阳之景,当真是江山如画美人如花。 就在这五色华彩的烟花下,一道人影虚空踏步直奔宫城之中,这人影虽是如寻常人的步伐大小,但每踏出一步,便是五丈之远。 这刺客当真是太嚣张了,竟然如此明目张胆来闯宫城! 要知道就那些前国的余孽,哪个不是精心策划,挑一个防备稍微松懈、月黑风高的日子,然后再穿着一身夜行衣偷偷摸入宫城之中,意图行刺。 说句不当听的,这刺客还真不专业。 这身上的青衫瞧上去虽是潇洒,但在这光华之下,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见。 更关键的是这胆大包天的刺客的右手袖管空空如也,在风中飘荡个不停。 想来这前国的余孽当初为了逃跑已经是付出一条胳膊的代价了,如今非但不知性命之宝贵,还前来送死,真是愚蠢至极。 警哨声响起,地面上的士兵集结列队,弯弓扣弦,瞄准这那名被五个面部覆甲的神秘人拦住。 这五个覆甲之人全身紧绷,如临大敌地看着在包围之中的青衫男子,他们腰间的“玄”字锦囊在空中摇荡,这身份的象征与此刻他们紧张的心情形成强烈的对比,显得滑稽又可笑。 太史监内,八名席地环坐的白衣男女清新脱俗,脸上的表情无欲无求,看上去没有半点凡人的七情六欲。 八人中间是一汪清水,水中有锦鲤千百,小小一汪清水如何容纳得下如此多的锦鲤呢?这其中玄机似那众妙之门,玄之又玄了。 纵使水中锦鲤如何游荡,水面也是平静得如同一面镜子似的,但就在刚才,水面突然起了一道波纹,那波纹成燕子南归之形,从边缘往中心径直奔来。 其中一名女子起身,走到屋外站着的男子身旁,恭敬道:“先生,来了。” 年轻男子身着紫色道袍,上有金纹流动,似水波,生生不息,其中奥义非凡。再观其相貌,丰神玉朗,俊俏得很。而能被这太史监的观气士如此称呼的人并不多,这其中身居大隋国师之位的陈宫便是一个。 陈宫点了点头,化为一道紫色流光消失在女子身前。 宫城内,五具尸体从高空坠落,死得不能再死。 青衫男子左手负剑于身后,环视着一周,那些明里的暗里的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嘴角微微上扬,这番笑意中有嘲讽,有自嘲,更多的则是视死如归的洒脱。 突然,他眼神一凝,望着对面出现的陈宫。 陈宫的紫金道袍在风中鼓荡,月色当空,真有一番仙人风采。 陈宫沉声道:“陈国的?梁国的?还是其他?” 青衫男子提剑指着陈宫,斜望着陈宫,他的发丝随风飘荡,脸上的胡渣非但不显邋遢,反而让他这种中年男子有着股成熟的味道,这种气质对那些门阀中的年轻女子杀伤力极大,而且他生得也是英俊,如此送死,真是可惜了。 陈宫打量着这柄散发着碧绿光芒的利剑,试探性地问道:“名剑榜上第十五位的碧灵剑?可惜了这把好剑已经断了,像你这般的剑道高手,既然用剑的手和用的剑都已经断了,那为何不就此隐居,在田园之中了却余生不是更好吗?” 青衫男子没有说话,回答陈宫的是眼前的这一点绿芒。 陈宫双指轻点断剑,身周紫芒大盛,紫色道袍向后飘去,紧贴身躯。 这一个回合,陈宫就感知到这青衫男子的断剑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但细心感受下,这碧灵剑所蕴藏的剑气就如同一条看似不起波澜其实流量惊人的大河。 而陈宫抵御剑气的内力与这青衫男子的剑气一丝一毫相抵,源源不断却也丝毫不浪费。 在这江湖之中,往往听说某某年轻俊杰败于甚至身死于某位成名已久的老江湖手中,而这与拳怕少壮相矛盾的现象全都是因为这些俊杰年轻气盛,招招式式间尽抒意气,如腰缠万贯的乡野豪绅喝杯凉白开也要扔出大红袍的钱。而那些老江湖则是斤斤计较,持家有道,能一剑解决的就不多一剑,能一步躲避的就绝不会跟耍猴的似的多翻几个跟头。 常言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便是那气盛的年轻人。 而那老江湖则是一气接一气,流转不息。 这位年纪轻轻的国师就像是那持家有道的富豪,一钱生一钱,永远不用担心力竭气竭之时。 陈宫屈指一弹,青衫男子借力反弹倒退数步,饶有兴趣的打量这眼前这个年轻人。 青衫男子赞叹道:“年纪轻轻修为就如此之深,没想到东一五大徒弟其中之一就如此了得,他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啊。” 陈宫理了理袖子,笑道:“阁下剑道的造诣也不浅,阁下可否告知名号?” 青衫男子低声一笑,说道:“无名无姓,不过一条亡国之犬罢了。” 碧灵剑仿佛感应到剑主心中的哀伤,哀鸣不止,剑身晦暗。 青衫男子横剑抛于胸前,屈指轻弹剑身,剑音低沉。 陈宫左手大袖一挥,一道紫气与凭空生出的一道碧绿剑气相撞消弭。 青衫男子竖直轻敲剑身,似稚童以竹筷敲碗,剑音急促而且紧凑。 陈宫抬手,身前聚气成形的巨大的紫色的手掌上荡起阵阵涟漪,手掌在虚空中一阵抓取,无数道由剑音而形成的剑气都被陈宫拦截下来。 而在其身侧一道极其隐秘的剑气徐徐而来,就在要触及陈宫脖颈时方才显出碧绿之色。 但就在这一刹那,陈宫身上光华大放,那一道剑气被弹开,而陈宫全身都笼罩在紫幕之中,身上紫色道袍的金纹流转似血液在人体中行进。 青衫男子双指按在剑身之上压下寸许,一弹一敲一捻,所发出的剑音皆是消沉之音,让闻音之人心生绝望,丧失斗志。 周围的地砖龟裂,瓦片横飞,窗纸撕裂。 地面上见到陈宫前来阻拦已经收下攻击,警惕地抬头仰望的士兵纷纷扔下了兵器,抱头痛呼。 暗处也有一些修为不够的人影受到干扰,身形不稳而跌落。 八道碧绿剑影围绕在陈宫身周极速飞驰,形成密不透风的剑影。 一阵急促的剑音之后,声势骤停,八道剑影悬空镇于八方,剑尖直指陈宫的头颅。 青衫男子的垂发飘荡,尽写轻松风流,他停下的双指再是一弹。 剑音一响,那八道剑影瞬间激射出一道道剑气,几个呼吸间已有数百道剑气发出。 若是寻常之人,定要被剑气穿成筛子。 但眼前的陈宫所站之处却是紫烟袅袅,人已不知所踪,那面那块成了替罪羊的地面已经被凿出了看不清有多深的坑。 青衫男子眼神一凛,握剑转身斜挡。 陈宫一掌拍在碧灵剑剑身。 青衫男子被打得倒飞出十余步方才在空中强行停下来。 青衫男子轻咳几声,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啧啧称奇道:“年纪轻轻却有这般世间罕有的内力!东一还真是收了个好徒弟!” 陈宫叹了口气,说道:“故国已亡,亡于君主昏庸,实乃天道,何须介怀,若因此而丢了性命,岂不可惜了这一身剑道造诣。” 青衫男子面露怒色,不屑一笑,说道:“我已无生意,死亦何惧!到是你,年纪轻轻,修为如此深厚,若是因此而丢了性命,岂不可惜了?” 陈功淡然一笑,高高跃起,一掌拍下。 青衫男子弓身杵剑硬抗其掌力,身周的地砖被掌力震碎成粉尘,在地面上留下一道半尺深的掌印。 青衫男子身体突然向右侧翻去,堪堪躲过一掌。 陈宫仗着自己强横的内力护体竟然是欺身而上,试图与这独臂男子近战。 青衫男子之前所展现的剑音化剑气的确是剑意精妙,因此陈宫便猜测这位青衫男子定不善近战。 可是出乎陈宫意料的是,明明是自己欺身而上惊退了青衫男子,但是自己一击不成现在却被青衫男子欺身而上。 或刺或割,或劈或挑。 那剑气就和这把位列名剑榜第十五位的碧灵剑一样锋利。 数声布帛被割裂的响声让陈宫皱了皱眉头,这剑气不同于之前,更是凌厉了数倍,竟可直接破开他身上为了护体而化形的内力,划破身上这不是凡物的道袍。 陈宫缩地成寸,迅速远离剑势不凡的青衫男子。 青衫男子看着道袍多处被划开的陈宫,眼神玩味,笑道:“我可不仅仅只有此般剑意,我手中的更是杀人剑。” 在江湖中,剑道大家如这洛阳的解九剑是俢剑意登上这剑道一途的高峰,也有一些靠习剑术而登上剑道高峰的大家。因此,用剑之人中间常常因为这意和术的分歧而有所争执,甚至大打出手,但是意术兼俢的少之又少,非天纵之才不可成器。 而眼前这位青衫男子正是那意术兼俢之人。 陈宫与这青衫男子维持在十步的距离,不近不远,却也可及时做出应对。
可那青衫男子却是不依不饶迎面而来。 陈宫大袖一挥,紫色道袍飞向青衫男子放大数倍,将青衫男子以及他的剑包裹其中。 青衫男子眼前一黑,但迅速划出两道剑气将道袍划破,却发现脚下空空,自己已经身处高空之中。而身周被一个散发着紫芒的球体困住,不断给这个牢笼输送内力的是站在地面上脸色淡然的陈宫。 这一个刹那间,身穿黑衫里衣的陈宫气机如同汛期的大河一般汹涌而至。 陈宫张开的右手手掌猛然握拳,高空中的牢笼光芒大减,与此同时这牢笼的空间也迅速缩小。 一眨眼的功夫,原本困住了青衫男子的牢笼随着最后一点紫光闪烁完后便消失不见,那青衫男子似乎是就这么被陈宫以这般雷霆手段灭得灰飞烟灭。 暗处里故意坐山观虎斗的那些覆甲高手心中皆是惊叹,对陈宫的警惕心更重。他们所处的巳蛇和陈宫手下的三绝宗正是当今天子手里的两把利剑,但既然是利剑,那么就有双刃,当这两把利剑被一同握在手中,两者之间的摩擦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而且三绝宗在明,又有国师这个活招牌,备受尊崇。巳蛇在暗,干的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脏活累活,久而久之,巳蛇对三绝宗的嫉妒和敌意自然是与日俱增。 若是此番陈宫被这刺客击伤,巳蛇的这帮人是非常乐意见到的。若还能再由己方将那刺客擒获,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再看陈宫,他大喝一声,以闪电般的速度倒掠出去,手中接连拍出七掌,最终朝虚空处伸手一抓,那一抹碧光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滴答滴答。 鲜血从陈宫握剑的手掌中迅速滴落在地面。 青衫男子一击不成,迅速抽剑退去,摇头叹息。 陈宫抬起手看了看深到可见白骨的伤口,神情凝重。 青衫男子又一次横剑抛于胸前,轻声道:“真是可惜了这一身修为。” 话音刚落,弹、敲、捻如骤雨,剑音比之前的更加幽然哀愁,让人心中死意加深,不再有求生之心。 紫色道袍又被划破几道口子的陈宫气机比之前还要更盛一倍,庞大到让青衫男子感到心悸,嘴角微微抽搐。暗处里的巳蛇高手唯恐波及到自己,皆是往外扩散远离此处。 陈宫知道下一招就是二人生死相分之刻,因为他知道对面的这位世间顶尖的剑客要尽快刺杀当今天子,不能再多留后手拖延时间。 袭至青衫男子身侧的陈宫双指如雷霆,可断人生死,可以断江河山水。 青衫男子将碧灵剑轻轻一拍,碧灵剑飞向陈宫。 指尖对剑尖。 青衫男子双指继续在剑身敲弹,悬空压迫青衫男子的陈宫身周的紫幕荡起阵阵涟漪。 双方气机惊人,竟是一方也不输给另一方。 剑音骤停,青衫男子以其指按在剑身之上,发出低沉的闷响。 陈宫心中一颤,忽然心中了无生意,眼神也开始涣散。 青衫男子欲抹剑身,陈宫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咬紧舌头,眼神重新聚焦,伸手摄来那下方一名士兵腰间的长剑,让那士兵激动得无以复加。 江湖之中关于剑道上的意术之争有这样一番有趣的言论,“剑意分胜负,剑术分生死”,故而剑术更多的是杀人剑。 青衫男子自信这么多年磨来的一剑,本来这一剑是要留给那位如今名声还不如徒弟的东一真人,但是现在已经不得不用了,只要他这一指抹下,纵使陈宫后招再多,如何不凡,皆是一死。 陈宫指尖劲气如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堪堪抵抗住,而另一只手中的长剑出剑诡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青衫男子心中暗恨自己如今只剩一臂,但为了这最后一剑,他不得不分散精力以剑气护体抗住这诡异的剑术。 忽然,陈宫指尖收力,反转身背对青衫男子,双手反握剑柄,剑身紧擦自己身侧向后刺去。 一剑在左侧,一剑在右侧,最后一剑,穿透了陈宫的腹部,由下自上刺向青衫男子的心口。 这一系列剑招转瞬之间完成,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剑招在陈宫手中没有丝毫犹豫畏惧之意,由此更添几分凌然气势。 而青衫男子按在剑身上的手指迟迟未抹下,将陈宫剑招全都看在眼中的青衫男子竟然在这生死时刻有些出神,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忽然他背脊生寒,在暗处似是有一双眼睛将这一幕全都收入其中。 青衫男子洒然一笑,手指离开了剑身,可那柄长剑却是无情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背对着青衫男子的陈宫忽然觉得后脑勺被人敲了一下,想要转头却被青衫男子一掌打飞。 青衫男子举剑做临死反扑之态,似是要与陈宫同归于尽。 一片树叶自屋檐之上飞来,青衫男子的头颅落地,表情平静。 陈宫落在地上,拔出长剑扔到一旁,看着屋檐上戴着面纱的女子。 外面天空的烟花依然灿烂,而这场袭杀不过是比往常的稍微激烈点,最终也将如这烟花一般消弭。这场袭杀于那明知是死还偏要寻死的青衫男子毫无意义,于冷眼旁观的巳蛇毫无意义,于宫中寻乐还不知情的当今天子也是毫无意义,可能唯一有点意义的就是三绝宗的功劳簿上又可以添上一笔。而这一笔,也正是三绝宗和巳蛇所争之物,但在陈宫看来也毫无意义。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刚才毫无作为的士兵们负责的了,陈宫和那名带着面纱的神秘女子一同回到三绝宗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