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永历皇帝
王欢又道:“人的思想,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就如我们,如果不是在夔州那般艰险的情况下奋发图强,也不会成就夔州军今天的局面。李成栋也一样,也许他现在心中有一些愧疚,觉得当初降清是人生污点,想要扭转人们对他的看法而励精图治,但时日一久,当他发现整个朝廷都已经糜烂透顶之后,他也会随波逐流,变得和其他大明武将一样贪腐,他的军队,也会失去当鞑子兵时的锐气,死气沉沉。” 李定国若有所思,点头道:“大人的意思是说,如白布入染缸,再好的人,只要进了朝廷这个圈子,就会被其同化,成为其中一员,堕落而不复。” 王欢目光遥望远处的肇庆城郭,苍然叹道:“正是如此,大明如今的状况,无人能救了。” 马万年听了半天,似懂非懂,此刻终于听出了一些端倪,急忙插嘴道:“这么说,大人,我们可不能跳进这个染缸里去啊!” 王欢和李定国一齐侧头看了看他,又对视一眼,同时轻笑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后面的刘云,则也是一副面色通红的样子,一方面是为自己冲动惹祸感到不好意思,一方面,他清楚的听出了王欢与李定国对话的意思,深深的感觉到其中的深意,为今后的前途,感到极为兴奋的期待。 说话间,送客的王应熊回来了,这个官僚老雀儿,一点没有为刚才王欢手下贸然说话而问罪的意思,满面春风,对王欢道:“王总兵,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动身赴宴,可不能让皇上等我们呐。” 王欢微微一笑:“全凭大人安排!” …… 广东肇庆府,乃宋代徽宗皇帝龙兴之地,原本仅仅是一处连城墙都没有的小地方,徽宗继位后,升州为府,大兴土木,经过历代建设扩张,到了明末,已成为广东重镇,城池高大、人口众多,城墙周长九里,高达两丈五尺五寸,黄土夯就青砖包裹,四面角楼高耸城门伫立,俨然大城一座。 在城内显要处,有宋代高楼,名曰丽谯楼,本是供奉徽宗御笔亲书的“肇庆府”三字牌匾的,因建的高大气派,宽广精致,围墙内楼台亭阁别致雅静,奇花异草争奇斗艳,被永历帝一眼看中,修整一番后改做了自己的皇宫,改名永明宫。 不过这永明宫虽好,比起南京皇宫来,就要小上很多,所以每次永历帝请客摆宴席,都不放在永明宫中,而是另择他处。 那就是水月宫,建在肇庆城东门外三里地的一处湖泊边,宫殿依山旁水,很有意兴,是李成栋反正后,献给永历帝的一处避暑纳凉之处,选取了数百宫女,充斥其中,永历帝每每流连在内,莺莺燕燕绿肥红瘦,煞是命人忘我。 今晚的宴席,自然也放在了这里。 王应熊带着王欢等人,策马来到了这边,距离水月宫还有两里地,到得夹道牌坊处,几人就下马步行,顺着宽阔的石板路一路走进去,路上先后碰到几道禁军关卡,最后一道关卡处,是由宫中侍卫带进去的。 王欢皱眉向王应熊道:“怎么这几处禁卫关卡,如此频繁,照例宫中宿卫,应有中官负责,这里为何是禁军站岗、到了宫殿门口才是侍卫带路?” 王应熊向四周看看,又瞧瞧前面引路的侍卫离得较远,这才悄声向王欢耳语道:“惠国公疑心很大,这宫廷禁卫,自皇上遣回后,就交由李元胤接手,没有经过他父子同意,谁也不能面圣,故而这一路上禁卫密布,盘查严格。” 王欢这才释然,点点头暗想:“没料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买卖,居然已经被李成栋抢了先,如今他走在了前头,我该如何自处呢?” 思索间脚步移动,不觉已经到了一处水天湖泊边上,抬眼一看,果然非凡。 但见一片黄瓦宫殿,一边依山,一面旁水,山水交印,美轮美奂。山上绿树青翠,湖上水波淼淼,黄瓦红墙、雕梁玉栋的宫殿群一间挨着一间,连绵成片,绕着湖泊建了一圈,水质清澈,房屋倒映在水中,宛如房在水中,令人幻想连连,正值盛夏傍晚,华灯初上,岸上水中都是灯火辉煌,配上恢弘的宫殿背景,极是气派。 王欢等人,都是见过大场面的,王欢来自后世,李定国曾经贵为王爷,就连刘云和马万年,也不是寻常武人,故而见到这番绚丽场面,也不觉如何。反倒是王应熊这老头,口中连连赞赞有声,不住夸奖这地方奢华高贵,言辞间羡慕得紧,恨不得在遵义也照这样建上一个。 “江山都要亡了,皇上居然还是这般奢侈,这宫殿得花上多少钱,能招多少兵马、制作多少武器啊。”刘云耿直脾气又犯了,目睹湖上一座精致的小亭中,几个薄衫宫女正在翩翩起舞,不禁皱眉轻声道:“末将闻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此情此景,与南朝何异?” 李定国瞪他一眼,淡然道:“不可多言,跟着大人便是。” 不知不觉间,众人来到了一处湖边空地上,地上早已铺满锦布绸缎,盖住原本的石板地面,绸缎上分两边摆放着数十个矮几,几上有果蔬点心,几后放有绣敦,应该就是晚宴现场。 引路的侍卫将几人带到右侧,给王应熊和王欢分别指定了两个座位,王应熊的座位在第一排第三个,王欢的座位就在王应熊的后面,而李定国和马万年两人,则被带到最后面的角落里,安排了两个位置。 王欢坐定,四处张望,只见不断有其他高官显贵到来,由侍卫带领,在座位上一一落座,其中有不少与王应熊熟识的,纷纷过来招呼,口中说的都是恭喜恭喜、战功彪炳的意思,王应熊乐得嘴都合不上了,咧着嘴皮子一阵答应,王欢默默无闻,反而没人搭理。
王欢乐得清闲,盘腿坐在绣敦上看向主位,那里比众人坐的地方高出一大截,是一个台子,铺着红色蜀锦,放着一方宽大的矮桌,桌后是一张罩着五爪金龙绸面的靠背圈椅,椅后有黄色九龙戏珠的玉石屏风。 显然,这是永历皇帝的座位了,坐在这上面,高高在上的俯瞰文武群臣,尊贵大气。 王应熊好不容易与权贵们聊完了,这才回过头来,见王欢正看着主位发呆,不禁抱歉的笑笑,悄声对王欢道:“王总兵没有来过京城,对朝中诸位大人不熟,倒是冷落了,不过无妨,来来来,我来给你先指引指引。” 他抬手向左侧席位上第一排第一位的一员被许多文官拥在当中的清瘦文官道:“这位就是当朝首铺瞿式耜,此人自弘光帝入朝任右佥都御史,巡抚广西,上任途中正逢鞑子南侵,瞿大人力擒乱上作怪擅自监国的靖江王,与其他忠勇大臣一道逢迎今上继位,有拥戴之功,故而深得皇上圣眷,乃当朝第一人也。” 王欢一振,正欲认真打量一下这位南明数得上号的重要人物,却听一声宣号,有中官手持拂尘,一步站到了高台边上,拉长了嗓门,尖利高亢的叫道:“皇~~上~~驾~~到!” “轰”的一声,如被竹竿驱赶的鸭子,正兴致勃勃东一堆西一群围在一起彼此交谈的官员们立刻散开,各自归位,恭敬的跪倒在地,以头叩地,口中山呼万岁。 王欢不得已,只得跟着学样,将脑门子抵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只是声音很小,不知道他说的什么。 等了良久,王欢脖子都酸了,才听到一个懒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众卿免礼。” 官员们又一次很有纪律的高呼“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一齐起身,落座。 王欢抬起有些麻痹的腰,费力的坐到绣敦上,这才得以抬眼向上望去。 只见一个面皮浮肿、脸色苍白的年轻男子,乏力般的靠在圈椅上,他身穿明黄色龙袍,一团金龙栩栩如生的绣在胸前,头上一顶九旒冕,虽然全身金碧辉煌,却没有一股年轻人的朝气,整个人死气沉沉,颓废而无力。 “这就是大明天子啊,末代的永历皇帝。”王欢看着这个时年不过二十四岁的天子,心生感慨:“大明,就要在他的手中彻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