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突围
永嘉五年四月十五日酉时的洧仓城上，太阳已然完全落山，但它的余晖仍将远方天际的乌云染出了一抹红黄。 这是暮色初起的暗蓝暗蓝的天空，在这天空中、悠然飘荡着浓淡不一形态各异的朵朵黑云。正是这黑云，正在见证着那洧仓城里那惨绝人寰的杀掠与jianyin… 它们看着洧仓城外那漫漫的白色浪潮滚滚涌入了东门、西门与南门…看着它们涌入那千家万户，看着它们身后那不断燃起的一朵一朵、一片一片不停跳跃的火花，看着这火花不断的融合、扩大、看着它们不断的向北城挤压，看着那仅存的黑色区域在逐渐变小、逐渐变窄，窄到，似乎只剩北城城头上那些仍在负隅顽抗的黑色身影时，却突然看到了一支小小的黑色军团携着升腾在他们头顶之上的那淡淡的烟雾，从那一片白色浪潮的夹缝之中急冲而出… “开门…开门…都随世子出城突围…快开门…” 这是一个在疾驰的马背上挥舞着令旗纵声高喊的传令兵，在他身后是偏箱车发出的滚滚的车轮声，是一往直前的勇士们不断催马前进的叫喊声，是奔腾飞驰的战马那绵绵不绝的马蹄声，是那不断升腾而起的笼罩着他们自己的茫茫尘烟… “哗哗哗哗…”……“驾…驾驾…驾…” 他们终于甩掉了身后的追兵，他们直直的冲出了北门，却在一转眼间，又陷入了另外一片白茫茫的浪潮之中… 冲出洧仓北门的这支晋军骑兵，迅速以展开的战斗队形、急急的向东北方向攻击前进。 这是一种形似“箭矢”的骑兵攻击阵形。冲在最前方的四辆横向排列的偏箱车，是这支“箭”阵的顶尖。在其身后五十步远处，第一梯队的两百晋军、以雁形阵排做四排，形成了箭矢的头部。在这头部之后五十步远处的第二梯队则分做两队，第一队一百人列成四排矩形方阵，紧随其后的是，幢主何进，羊林枫，牛二，王鹏，载着左芳的王翎，载着左嫒的左聪奇，他们俱围绕在那辆驾二马车的周围。第二队一百人则以弧形阵，将他们完整的包裹在核心。在第二梯队身后五十步远处的第三梯队，则是一个更大的弧形战阵。 “东、南、西，三门俱已攻破，就只剩我们北门没有拿下，这让我如何有脸面去见父帅？”石勒十六岁的独子石兴在阵前训斥着几位将军，“这次如若再拿不下，你们便提头来见…” “诺！”，“诺！”，王阳、郭敖、支屈六几乎同时应到， “看，世子快看，晋军出城了…还有战车…”十三岁的石瞻大叫着指向北门… 石兴顺指向看去，只见一股人数极少的晋军骑兵正急速向东北方向突围，那前排的四辆偏箱车一次齐射出十二支长箭，竞能扫荡出一条极宽的通道，前方的步兵根本不能阻挡… “给我鸣铁骑进军号”，石兴翻身上马纵声高喝，“所有铁骑尽数出动，定要将他们聚歼在这片开阔地上，莫要让一人进入丛林…” “呜~~~呜呜、呜~~~”一长两短一长的号角声倾刻间响彻了云霄… “敌军铁骑出动了…快点冲啊…驾~驾~驾~”，听到号角声的何进纵声大喊… “大家小心了…保护好王妃…保护好jiejiemeimei…”，羊林枫回头看向了牛二、王鹏与王翎， “唉！放心了，有我和牛二哥在，王妃一定毫发无损…”王鹏笑着说到， “小主人，你自己千万要当心，我载着左姑娘可就照顾不上您了…”， “嗯嗯，快些走吧，进了前面丛林可就安全了…驾~驾~” “都随我来，一个晋人也不能放过”，石兴在马上将弯刀向前一挥…“出击！”他长长的话音不落，便一马当先的直向着晋军冲将而去… “驾~驾驾~~吆~吆~” 刹那间，北城外便马鸣萧萧、嚎声荡荡，完全一幅万马奔腾骤雨来的景象… “狗娘养的，竞一箭能射穿六人”，石兴在疾驰的马背上愤然叫骂，“郭敖将军，你去给我解决了那几辆破车！” “诺！”郭敖应了一声，便引领自己本部三千骑离开大队斜向而去… “快快快…”不一会儿，石兴又叫，“敌军马上要进丛林了，王阳将军速去前方堵截…” “诺！” “支屈六将军去攻击敌军尾部！” “诺！兄弟们都随我来呀，哦~哦~哦~”，支屈六狼嚎着引领本部铁骑疾驰而去… “瞻弟，我们攻击敌军腰部，我去右翼，你去左翼…” “好勒，世子”，应了一声的石瞻也引军自去，只剩那石兴径直的向着何进疾奔而来… “杀呀…向前冲杀，杀掉面前的胡骑，冲进丛林，突围就已然成功啦…”， 何进话音不落，迎面而来的胡骑王阳部与两翼包抄而来的郭敖部便如疾风一般汇在一处，迎头扑进了这原本疾驰的整整齐齐的“箭”形战阵… 两军交接的那一刹那，那四辆偏箱车便在碾压过几匹胡骑后，便被劈砍的侧向翻滚在地。倾刻之间，这支箭阵的头部，便人与人相杀，马与马相撞，短兵交接，马匹厮鸣，浑然倒地…这乱纷纷沙场交战中那特有的声音交相缠绕在一起、伴着那黑漆漆凌空飞溅的血影、与那漫天的尘烟，共同化做那淡淡的黑色轻云、直扑向暮色中、天际边、那抹仅存的一丝残红… 散落在那六千胡骑中的第一梯队逐渐没有了踪迹，羊林枫、何进率领的第二、三梯队，又被两翼夹击而来的石兴与石瞻拦住了去路… 这两军交战总是如此的互有默契，那石兴一马当先的直奔何进而去，而那石瞻则直冲着羊林枫而来… 那何进是何等人物？那是从晋军精锐中的精锐、五万“宿卫军”脱颖而出的六百人中最为厉害的角色，他是被行天子事的东海王司马越委以重任、来保护自己唯一儿子的、整个晋帝国最为神秘的、世子卫队的最高指挥官… 可怜那刚刚被匈奴汉王刘聪新近加封为陕东伯、刺史、将军、守宰、列侯的石兴，可怜那羯人单于石勒的上党国世子、加翼军将军的石兴，可怜那年仅十六岁的石勒的独子石兴，在一招之内，便被何进拦腰斩做两截… “啊呀，世子兴死啦，快跑呀…” 世子兴本部胡军被这宛若天神下凡般的勇士震慑的四散而去，而那王阳部与郭敖部则迎面追击而来… 但见那何进手中长刀漫天飞舞，其势就宛若坚船破冰般，虽缓慢前行，却势不可挡。紧随其后的王翎亦勇武异常，还有那王鹏，紧紧护卫在马车边，在他身边倒下的胡骑更是一片接着一片，而那左聪奇则紧紧抱着左嫒，半匍匐在马上，就在他们中间… 羊林枫呢？那十三岁的石瞻并未惊惧石兴之死，他也丝毫没有因此而悲哀，他只在死死的与羊林枫缠斗，在混战之中，两人已过招百十回合… “你…好好的晋人不做，却为胡狗卖命，替胡狗屠戮自己的族人…”，两把长剑交叉角力之时，羊林枫怒目圆睁着、斥问着这个同样绝美的晋人少年，“你的良心何以能安？” 那少年脸色铁青只不说话，却猛然发力，“吱……”一声尖利的刺心的响声之下是两剑剑刃擦抹而出的火花… “铛、铛、铛…”，两人马一交错，连过三招，双剑却又架在了一起… “宁平城下，宁平寺中…我见过你…”，羊林枫一边角力一边说到，“还有刚刚被劈死的那个胡崽儿…” 那石瞻突听此话心中不由一怔，“宁平寺中他怎得能见过我呢…”，这一怔之下，那羊林枫攻势骤然急起， “好你个阴险、卑鄙的小人”，那石瞻叫骂了一声，“我看你是个孩子，于心不忍，才让你几招，不想你如此歹毒，你拿命来吧…” 那羊林枫又那肯示弱，“你个晋jian，你个胡人的鹰犬…” 已然护卫着马车即将突出重围的牛二乍看之下竟不见了羊林枫，他在马上急一回头，打眼就看到了他正在重围中苦苦拼杀… 那侠肝义胆的牛二想也不曾想过，便抽身拨转马头，急向重围中杀去… 可他这一走，那箱护卫马车之人顿觉少去了一处屏障… “嗖…嗖嗖…嗖…” “啊呀…”，一阵羽箭射来，左聪奇一声惨叫、应声翻落马下… “哥哥…哥哥…” 王翎听到左媛的哭叫声急忙策马上前，“左姑娘抓好了…”他话音不落，便猛击那左嫒胯下的“雪燕”马， “嘶~~~”，那受痛击的“血燕”长鸣一声，飞也似的载着左嫒向着丛林之中奋力跑去… “牛二哥，你要去那儿？”正在回身急速挥剑拨挡箭雨的王鹏，大叫了一声… 这一叫，引得正在急驰的王翎回头一看…“啊，小主人…”，他不由惊叫了一声，便再也顾不得身后正在啼哭的左芳， 王翎跳下马来，只扶了扶左芳的腰身，猛击一下马臀，便转身疾速追着牛二而去… “啊呀…你们全都疯了…”那王鹏大叫一声，便策马上前飞身跳上马车，一脚踢开马夫，亲自驾车，紧随着何进直向丛林中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