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帝国落日（四十二）
纷乱的洧仓城中没有一人不惶恐，没有一人不悲怵。城外的喊杀声如浪潮一般涌上来、退下去，转瞬又复涌上来。满街满巷的晋军士兵，就在这浪潮的起伏声中不断登上四个城门，他们就如那蚕茧抽丝般越抽越少、越抽越小…而那城墙就似个巨大的无底洞，只见源源不断的晋军进，不见一个晋军出… 南门外远处的胡人阵后，一排排巨大的投石车在不停的挥抛着巨石。南门外第三道壕沟前，在两辆超大的临冲吕公车上，数百名胡兵高高在上的用弩箭俯射着城头，这箭风石雨，已经将小小的洧仓城吹打的满目疮痍、尸陈如山… 时光就是这样无情，无论你是良辰美景还是血影刀光，它总是不会停歇。就像今时这样，那怕每一寸每一毫、每一时每一刻，都给它浸染上满满的血渍，它仍不动摇，仍自坚定的向前走去… 已经到了午时，那满街满巷的晋军终于被这城墙与时光吞噬的不见了踪迹，可那洧仓城上的石雨仍在，箭雨仍在，那宛若潮水般的喊杀声仍在… 城中有了凄厉的悲鸣与哀号…那是绝望者的哭喊，那是绝望者疯狂的打砸与抢掠，那是绝望者原始的兽欲的释放…街上杀人者、被杀者比比皆是，有哭喊着追杀自己儿女的父亲，有悲嚎着追杀妻子的丈夫…而更多的，是自杀者，是举家自缢，是阖家投井… 此时此刻的洧仓城，活脱脱一处人间炼狱… 终于，又一波潮水般的浪潮退去，那满身是血、满脸污渍的世子毗、李恽、何纶、高阳王司马毅、常山王司马敦俱艰难的缓缓的靠在了墙上，他们用那带血的长剑在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们极想像远处的羊林枫那样可以自由自在的瘫坐在地，但是，他们，却不能够！因为他们知道，这样会打击这支军队的信心与勇气… “世子，何将军，我们该仔细计议一下晚上突围的办法了…”李恽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声说到， “对对对”，高阳王司马毅喘着粗气连忙接话，“真他娘撑不住了，我好想坐下…” “报…”，薄盛琅琅呛呛一路跑来，他脸上挂着泪，“世子…李将军…顶不住了…十个兄弟能站起来的只有两三个了…城墙裂开了五处缺口…”，他话不说完便开始抽泣… 世子毗只是闭着眼睛，并不说话， 那李恽暴怒着吼到，“男子汉大丈夫，哭个什么？顶不住也要给我顶，缺口？堵上！没有东西就拿尸体去堵，回去告诉兄弟们固守待援，刘瑞很快就到，快去！” “诺！”薄盛流着眼泪直看着李恽，他的眼神分明在说“这可是我们的家底呀”，可那李恽却再也没有看他， “唉”，老半天后，薄盛才流着眼泪叹了一声，起身急速离去… “报…南城墙裂开了五处，军士十存二三…” “快快堵住…” “报…东城墙裂开了两处，军士十存三四…” “命他们堵住…” “报…西城墙裂开了三处，军士十存二三…” “命堵住…堵住…” “报…北城军士伤亡过半…” 传令兵好不容易通报完，那章武王司马混又提着滴血的长剑急跑了过来， “世子…世子…城内有乱民杀人了…”，他气喘吁吁的说到， 一直未曾言语的世子毗转过头来，他睁开那满是血丝的眼睛，冷冷的看着司马混，那眼神中流溢出的是满满的仇恨… “你带人去，将那些闹事者给我统统斩杀，”世子毗轻轻的说到， “诺！”章武王司马混领命正欲转身，却又被世子毗叫住… “慢着，将他们带来守城…不不不，将全城所有能够拿起武器的男人全都给我带来守城！” “诺！”忽觉自己被世子重用的司马混精神一振，欣然领命而去， 这厢司马混刚走，那边良城王司马绰、武陵哀王司马喆，却又自东面蹒跚而来… “世子，这死守可有出路？我们不如突围，或许尚有一线转机呀？”良城王司马绰急急的说到， “突围？”世子毗睁开眼睛，“你看看这城下胡人的铁骑，你看看这朗朗乾坤，你要向那里突围？你能突到那里？我明着告诉你们，现在跑只有死路一条，投降更是死，只有坚守，等乞活军的刘瑞来救才有生的希望…” “这还怎么坚守呀这？你看看就么一早上死了多少人，那刘瑞何时能来？不来怎么办？我们突围总比在这儿死守强。世子不为自己着想、不为司马家族着想，也总该为东海王妃着想吧？”那武陵哀王司马喆仗着年长，一顿训问， 世子毗强压心中怒火，侧头冷冷说到， “我告诉你们，刘瑞来不来、何时来，我俱不知晓，但是，怎么坚守，你们回头看看这万万千千普通将士就该知道怎样坚守，你们身上流淌着司马家的血液，此等时刻，更该如此，更该明白什么可说、什么可做，而不应这般糊里糊涂，胡言乱语，扰乱军心，打击士气！我现在言明：从即刻起，谁在敢言退，定杀不赦！” “这…你这孩子…怎的听不进老人之言…”，武陵哀王司马喆仍在指指点点， “还不滚！”世子毗怒目圆睁暴吼一声，右手长剑向前一指，左手一推城墙，人便琅呛着冲出…“老匹夫，还敢胡言乱语，尔再言一句我看…” 看到世子毗这般情势的良城王司马绰连忙拉着武陵哀王司马喆向后退去… 世子毗缓缓回身，又琅呛着，在自言自语的叫骂声中靠上了城墙。可他这身子刚刚靠实，西边的沛王司马韬与西河王司马孴、汝阳王司马熙，又急匆匆赶了过来… 坐在满地血污中的羊林枫，看着自己身旁的尸体，苦笑着说到， “我对不住你们，是我将你们连累了”， “小主人说的什么话”，王翎笑说到，“伺候您是我份内的事，他们两个也是领陈将军命令而来，与我们更无关系。再说了，小主人洪福齐天，我们一定没事…” “哈哈哈哈…你看王总管多会说，”王鹏捂着嘴笑到， 注：临冲吕公车：是古代一种巨型攻城战车，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战车。相传为姜子牙所创。车高数丈，长数十丈，车内分上下五层，每层有梯子可供上下，车中可载几百名武士，配有机弩毒矢，枪戟刀矛等兵器和破坏城墙设施的器械。进攻时众人将车推到城脚，车顶可与城墙齐，兵士们通过天桥冲到城上与敌人拼杀，车下则用撞木等工具破坏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