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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苍赤勒

    昼夜之分,日月相移。当这个战场从漆黑中转白之时,青川联军的号角如事先订约一般响起。凡是皆有伊始时,只是在战争面前,每一个人面对这开始之前,都已然手心微汗,忐忑转圜。

    号角绵延后,一望无际的青川联军军阵开始了拔营挺进。果不其然,根据四方来报除北境之外敌人都选择了按兵不动,联军士兵归为守势,人数安排却也不再沧澜之下。

    而万军瞩目的北境,此时看起来真有惊醒动魄之感。巨大的联军队伍分为十个军阵两排挺进,一望过去,光是兵刃的寒光映雪就足以让前排的沧澜士兵不易直视。

    十个军阵相隔五丈,每一个士兵随身武装都与昨日大不相同。最前方是持盾枪兵,所用盾牌竟全然抛弃了青川军制式的圆盾改为了一项被游牧民族诟病的鸢型盾。这种长而华美的盾牌向来不符合草原民族的彪悍之风,比之塔盾又少了几分厚实,唯一的好处便是那下方的尖锥能够直入土地,行进中能迅速与长枪配合成临时的拒马。

    这一改变自然是针对沧澜骑兵战术而设,如此批量盾牌自然也不是青川人临时打造。沧澜将领一观,便清楚了这物件出自碧珊海之手。

    持枪盾兵之后,交错排列着联军的弓兵与弩兵。长弓是青川人之骄傲,重弩则是不善骑兵的碧珊国抵御骑兵之利器。二者同时布与盾兵之后,不知临战会爆发出何等恐怖的杀伤力。

    如此交错三轮之后,殿后的便是青川军闻名天下的彪悍骑军。自沧澜北伐以来,作为青川最强大的武力,青川骑兵唯有在伯河指挥的那次夜袭中与沧澜骑兵有过大规模的战斗。那日起,君家骑兵横空出世,大有压过青川铁骑的势头。不过当日乃是夜战,又是一次局部的战役。青川人仍旧骄傲的认为只要在马背上,没有他们不能击败的敌人。

    骑兵相隔的间隙里,还有着马匹拉扯的物资。那些东西虽被牛皮包住,却也能想到多是些木板长梯。所图之用自是填平沧澜阵地的战壕。

    如此有备而来不由让人对伯河掌控全军之力有了新的认识,而这认识之后带来的更多的是压力与忧虑。吴骏与雷老大都在一瞬间明白了君天离脸上鲜有乐观之色的原因,就连一直相信自己拳头的沈鸢在看到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战争机器时握刀的指尖都不由微微泛白。

    沈鸢看到身边一线的士兵身躯都是有些颤抖,就连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君家亲兵都有显得有些惶恐不安。这一眼看去,倒没有弱了沈鸢那股子兵痞的气势,他猛的把长刀贯地大喊了一声。

    “伯河!干你娘的!”

    沧澜士兵纷纷侧目,君家亲兵被这言语忽的一下感染。

    “伯伯…伯河干你娘的!”一个亲兵不大不小的跟了一句。紧接着那股惶恐似乎一扫而光,沈鸢身边的士兵此起彼伏地跟随大叫。几声过后又汇成一道道整齐的呐喊。直让扑面而来的青川联军面色齐变。

    “干你娘的啊!”

    “看来你在那边还挺不受欢迎的。”柳浅在指挥台上听到那由远而近的齐呼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他旁边的伯河面色如常,却更显得沧澜人的叫骂有几分真情实意。

    “这沈鸢倒真是个人物。”伯河听了几声“问候”细声赞叹了一句。

    “不过越是叫嚣,越是壮了我军声威。”柳浅用言语调侃不到这个木石一样的伯河只能改而助威道。

    “气节一事…自古美谈,只可惜唯有这生死之间方能看到。若无立场,伯河倒想和对面几位做个朋友。”伯河一眼扫过战场,两方军阵正在缓缓接近。柳浅听闻此话面露一丝诧异。

    “这等大逆之言,你还是少说的好。”

    伯河不以为意,眼里竟是有些萧索。

    “若能取胜,这些值得尊敬的人身首异处后,伯河又还有几分存在的价值?”

    柳浅沉默,他看不透伯河所想。可他知道所谓的建功立业封侯拜相并不被这个年轻人放在眼里。青衣文士顿时觉得琢磨这些也是徒劳,倒不如好好欣赏自己身边这个男子如何施展那些屡屡出奇的兵法。

    青川统帅台上细语之时,震天的呐喊和沉沉的行军脚步终于被打破。第一轮的呼啸声自是来于沧澜战壕平台上架起的无数投石机。只是与前日不同,那巨大的投石隐隐夹杂硝烟的味道,从阵地而起向那敌人军阵而去。

    青川盾兵下意识抬手举盾牌,见那巨石从天空而降。不由乱了阵脚。

    投石所过,人rou成泥。那冲力不止的巨石在地上滚翻了一片仍不停息。青川士兵近看方知那巨石之上竟是捆着大把的雷管。引线的长度拿捏正好,一到敌人脚边便燃到了尽头。

    轰轰!

    雷管本属开采矿物所用,制造起来并不麻烦。只是因为需要提前点燃不易cao控方才在军中鲜有使用。可是这并不代表这些硝石烈药没有威力。数十根雷管在联军队伍里接连引爆,刹那间火舌四射碎石飞溅,几乎在青川军中弄出了血花齐放的效果。

    “爽!”沈鸢猛地跺脚道。他今日方知丞相大人提供了这叫做雷管的物资。本来他还还有些不在乎外物相助。此刻看到成果不由得惊喜难抑。

    “也不知道陛下哪里到腾出这么多玩意。”沈鸢扬着眉梢自语。从拟定决战一事以来,不管是赤勒城战壕工事还是阵中行军方略,都让沈鸢有大开眼界之感。难怪君天离一直说陛下方是当世名将。这战场上一招一式真让常人难及万一。

    青川联军被连绵“炮火”炸出了无数窟窿,心中再次感叹敌人狡诈。

    不过想来火石之物沧澜人储备不多。联军再度加速,阵型散开了几分。更让人为之惊叹的是,在炸药巨响笼罩之下的战马竟是没有被惊乱,除了少数被波及rou身的骑兵落马以外倒是没有更多的sao乱出现。沈鸢定睛望去,那些战马的大耳竟是被团团的棉絮塞住,这一番准备让沈鸢心里又问候了伯河的祖宗十八代一百遍。

    真如所料,三轮投射之后沧澜军的炸药投石渐渐换成了普通的石块。联军保持阵型小跑,片刻进入了反击的距离范围。

    双方都没有犹豫,几乎同时扬起了手中的长弓。千万箭雨从战壕与军阵中交错起落。一方举盾防御,另一方重复利用着战壕与塔盾。尽管如此,惨嚎闷哼依旧此起彼伏。万箭如雨中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不被死亡淋到。

    也就在此时,最前方五个军阵开始了冲锋的脚步。顷刻间整齐的队伍化为浪潮直扑沧澜阵地而去。

    唯有强弩手未曾加速,散开给后排冲锋的间隙后依旧稳步挺进。千弩微抬,正是瞄准了沧澜战壕后边随时可能冲锋的铁骑。

    “都给老子稳住!”沈鸢在战壕之中大吼一声。他知道在敌人有备而来的情况下吴骏断然不会贸然发动骑兵冲锋。那么自己必须先单独面对敌人汹涌的浪潮。

    “把盾牌给老子举起来!”沈鸢又道一声。最近的敌人已经离得不过三丈。沧澜军整齐划一的在战壕里斜起塔盾,密集的枪尖同时耸立起来。

    “杀!”青川联军士兵疯狂喊叫,同样的用长枪与盾牌往下方倾斜。杀字过后,两道枪林轰然撞到一起,无数青川士兵被后浪推着前进直直扎入了沧澜人的枪尖之上。短兵相接的一地波总是攻者劣守者优大多数青川士兵的长矛没有刺入塔盾连结的缝隙中,反是在沧澜人的枪头上留下了无数动弹不得的血rou身躯。

    这只是刹那,随之而来人潮没入了战壕之中。在密集稳固的枪林也被冲锋的巨力散开,再沉稳的盾阵也被密集的刀剑寻找到了空隙。一阵阵叮铛之声后终于有不堪塔盾重负的沧澜士兵被破开了防御。

    “弃盾!换短刃!”漫长的北境战线上沧澜下级军官同时下达命令。士兵纷纷将盾牌往前一顶撞开了跳入战壕敌人随后极为利索的长刀前劈,顿时血渐人面。

    青川联军对于第一批士兵的惨死视若无睹,趁着沧澜军收刀的瞬间掷出了手中长枪,近距离的巨力钉死了无数来不及格挡的沧澜士兵,值此混乱又是大批战士蜂拥而下,刀光剑影让人胆寒。

    沈鸢正处战壕中央,此时已经抡起了死去兄弟的另一把刀。双刀在手敌人莫能近身。依照平日里他的勇武极少有敌人敢冲着他进攻,而今天似乎所有的青川士兵都记住了他这张可恨可憎的脸。一波又一波的联军士兵疯狂对他和身边的亲兵冲击,仿佛能取其项上人头便能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沈鸢隐隐约约听到青川士兵叫喊着拿他人头赏金千两的口号,一时间不满意自己的脑袋的价位,杀得更是凶猛起来。

    “来得好!”沈大将军转身躲过三支长矛弯腰连断了两个青川蛮子的腿,又有三五人疯子一样冲来,手中兵刃毫不留情的劈了过来。

    “想死不用太着急…人人都有份!”沈鸢怒喝一声,刀出如电竟是一手劈飞了几人手上的兵刃,另一只手正想送人上西天一股寒意顷刻笼罩而来。

    破空声迭起,数支弩箭瞬息而至,沈鸢猛地收回双刀横扫,千钧一发间格住了致命的攻击。

    “玩阴的?”痞子将军倒吸一口冷气,手中毫不含糊的扔出了一刀,那长刀在空中翻转两次直取一名弩手,那人连惨呼都未曾发出直接被削去了头颅,整齐的颈根喷起血柱溅了旁边士兵满脸。

    “杀了他!”联军士兵震惊之余更添几分置沈鸢与死地的心。又是几十人填了上来。弓弩齐齐对准了只有单刀的男人。

    “打狗还得看主人!斩将还要顾雄兵!”

    危及之刻,沈鸢身后也有十几人跳了出来,为首的是君家军一命制使。这十余人自是看沈鸢陷入险境援救而来,此时手中同时端起了精巧的手弩噌噌射尽了弩中三箭!

    几十个联军士兵登时被命中喉头眉心,这一出手竟是直接让对面倒得一个不剩!这就是君家军!武器装备与技巧皆是王牌的军队!

    “将军没事吧。”那最先跳出来的制使关心将军安危道。沈鸢得援之后舔了舔脸颊的血,说出的话让自认立功的制使一愣。

    “谁安排你出来抢戏的?”

    “将军…”

    “你刚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是什么意思?”

    “这…随口说说…随口说说而已。”那制使明白沈鸢记着的是这茬事情,身为君家军一员他平日里也喜欢学着君天离老大和沈鸢老大一样阵前胡言乱语。方才一时情急竟然冒出了这么两句莫名奇妙的话来。虽然重点在后一句,没想到沈鸢还是在危难时刻记了下来。

    “等打完这一场,你找几个人来陪老子打牌。”沈鸢冷冷道。那制使听此话脸色刷地一变。在君家军中陪沈鸢大人打牌那可是要孝敬得倾家荡产的意思。

    “饶了小的吧。”制使求饶道。

    “今天要是能杀满一百个,老子就饶了你!”沈鸢还想讹诈,却见密密麻麻的敌人又淹了上来战壕里已经堆满尸体,这些人却没完没了。

    那制使竟如释重负叹了口气,见敌人杀了上来反而比方才对话时轻松了几分。沈鸢看他有几分自己的样子,决定把刚才他的失言忘记。

    “给老子杀!”

    “是!”

    交锋再一次开始,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君家亲兵毫无惧色以沈鸢为轴在战壕里掀起了血雨腥风。

    此间乃战场一角,纵贯整个第二战壕的战斗皆如此处一般惨烈。青川联军攻势不止,沧澜方面也积极的开始调动起了预备队。

    只是整片战壕里的尸体越来越多,还没有投入战斗的士兵看到战壕里的同胞们竟是越来越高,从最开始没入战壕里不见踪影到一个时辰后竟是慢慢的冒出了战壕半个头。那些死去士兵的尸体已经代替土壤成了生者脚下的垫子。

    君天离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他没有任何闲暇能够感叹这场战争的残酷,作为统帅他只能漠然的盘算着整片战壕的战局,哪个空缺需要补多少人,哪里又在转变成敌人的主攻方向。

    “二段增派小两队,七段的三个小队给我调到九段去,那儿的敌人正在集结。”君天离向着战场道,身后足足二十个传令兵在心里重复他的命令,每一句话过后都有人急速领命而去。剩下人在等待,在观察。心中多有崇敬和感叹。

    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究竟是如何担下这战争阴影的重压的?

    “第二战壕还有多少预备队可用?”君天离冷漠的声音再度响起,为首的传令兵被打断思绪愣了刹那方惶恐而道。

    “已经不足万人。”

    “我要准确数字!”忽然,君天离回头死死盯住那回话的传令兵,一直没见统帅回首的士兵们被他眼里的寒意吓了一跳。那双眼睛里竟已满是血红,让人对视一眼便觉得窒息。

    “还有九个小队七千二百人。”

    君天离闻言回过身去。所有人再看那缄默背影都觉得有压抑的愤怒在盘绕。

    从四十个小队打到九个,两个时辰不到足足派出去了三万多人。加上最初在战壕里的军队,整个沧澜军的伤亡恐怕已经有了三万之数。

    这位统帅的每一句话,背后就有成百上千条生命注定了死亡。

    “雨妃姐…若是你看到天离今天这幅摸样,肯定会教训我吧。”君天离心里默默想着。当初立志成为一个将军让陆雨妃教他兵法,雨妃姐就一再告诫他少造杀孽。可是现在呢?自己经手的人命恐怕比谁都要多了吧?

    “老大…再过些日子,恐怕你也会埋怨我吧…这巨大修罗场积累的怨气,会不会让你心力憔悴?”

    君天离长叹一口气,自己深知这漫天凶戾最后终究会朝着冥城而去。最后成为那个女子沉重的负累。可是他不能罢手,这些士兵的魂魄已经成为了一个数字,不论他成于败,沧澜与青川之间终究只能迎来一方覆灭的结果。

    “对不起…”靖川将军在心间暗道,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对陆雨妃亦或者林思柔说,也许也是对着那死去的万千生灵致歉。

    “如果非要死这么多人,那么…还是拿对手的命比较划算。”君天离自言自语,这一句话却是唯一落在了众人耳朵里的。众士兵面露悲愤与坚毅,从心底同意统帅想法。

    “沈将军,你还是先撤吧。”

    君家军制使搀扶着中了一箭的沈鸢道,他们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敌人。证实了他们沧澜子弟的勇猛也榨干了他们身体里的每一份力量。

    “撤你娘的!”沈鸢呸了一口道,本来还想骂几句不成器的下属一言牵动了肩上箭伤不由掉了几滴冷汗。

    “死守!给老子死守!”沈鸢有气无力道,握到的手都止不住颤抖着。制使此时也好不到哪里去,用了全身力气扶住沈鸢想给身边的兄弟使个眼色把将军绑回去。

    “你…你要是敢动老子,老子回去就找你们打牌。”沈鸢知道制使的小动作,不由直起身怒道,只是想来想去,竟是除了打牌没有一点威胁这帮兵痞子的手段。

    “你应该听这位兄弟的。”制使动手之前,一个雄浑的声音插了进来。身边重伤的一群士兵猛的回头警戒,看到了一张不该出现在此处的面孔。

    “他…他娘西皮的…你怎么来了。”沈鸢一看来人也是有些惊讶。

    “我没什么事,只能到你这帮忙了。”那声音的主人一跃跳入战壕,身后跟着几十个身手矫捷的亲兵。

    “你这是阵前抗命!你就不怕那缺心眼的宰了你?”

    “君将军那边我已经让人请命了,看你这样子,我若是再不来恐怕就有人拿着你的脑袋去领赏了。”

    “姓吴的…怎么说话的?”沈鸢呸了一口道。对面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君天离安排统御骑兵的吴骏。

    “你又怎么对老师说话的?”吴骏反问道,沈鸢曾经向他请教过许多领兵作战的问题,最开始两人也点师徒意思。只是后来沈鸢的性格实在闹出不少麻烦,吴骏在持正稳重的叶炎麾下才渐渐把沈鸢做了一个弃徒。

    “回去吧,你留在此处除了拖累这些兄弟还有别的用处?”吴骏淡淡道,他挥挥手,自己带来的数十名亲兵立马接替了沈鸢麾下士兵的防务。

    “休息一个时辰,你替我统御骑兵,这里我替你一阵。”

    “你这样私自做主,缺心眼会宰了你。”沈鸢还是那句话,一口一个缺心眼叫着让吴骏直皱眉头。

    “就算我不来,靖川将军也会马上下同样的命令。我就不信他会看着敌人拿着你的狗头向他要赎金。”

    “呸…老子才不会死!”沈鸢怒道,只是在乎自己勇猛不被玷污,却没注意身边的亲兵听到狗头二字强忍着笑。

    “我没空和你废话。”吴骏从沈鸢边上走过,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刀。

    “青川人最近都叫你杀神,我想他们都忘了在你小子还是个荒岛野人的时候,这杀神的名头一只都是我吴骏的。”

    “你给老子回来!给老子说清楚!什么是荒岛野人!”沈鸢被夺兵器不由大喊大叫,吴骏却懒得理他径直往激战最酣处奔去。身边君家军亲兵强忍着这个上司的聒噪,不由分说便扛起他往回撤去。只是途中又遇两拨冷箭,足以看出青川人究竟有多么想要这“沈杀神”的命。

    吴骏全盘接手第二战壕之后不过一炷香时间,来自北境统帅君天离的命令也下达了过来,正如临阵违命的吴骏所料,命令的内容真是他现在做的换防之事。

    再过了半个时辰,第二战壕战况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沧澜军死守不退的盘算终究被谁也想不到的变化打破。

    整条战壕几乎快被双方死者的身体填满,深深的沟壑逐渐沦为柔软的“平地”。已经有许多段战壕上有青川士兵踩着战壕而过渗透到了沧澜阵地更深处。

    于是北境阵地换了旗语,沧澜将士们几乎咬碎嘴里血牙。那股子不甘与仇恨全然写在了脸上。

    “撤!”吴骏血染甲衣,挥了挥已经卷刃的刀喊出一字道。士兵们使出了骨子里最后一分爆发力将敌人又顶回去一片,后方压阵的弓弩手同时发力,开始用平射的箭雨阻拦追击的敌人。

    所谓进退有方,如今的沧澜军早已百炼成钢成为了一支不折不扣的陆上强军。

    他们的敌人却也不是善于之辈,就在这阵型拉扯的一刻,青川联军后阵里忽然想起巨大的绷弦之声。不知何时密密麻麻的青川骑兵忽而散开,在军阵里露出了让人猝不及防的百十架投机。

    这些投机远不如沧澜阵中的杀器巨大有力,可忽然从敌人的军队里展现出来,让所有撤退的沧澜士兵升腾起强烈的不安。

    飞腾空中的不是万千投石,而是数不清的封泥瓦罐。一股恶心的气息弥漫天空,最后碎在沧澜军后撤的路径上,溅出无数水状的花。

    “是火油!快撤!”吴骏第一时间便知不妙,那巨大的瓦罐碎落各地,只等第一根导火索的到来。

    几个时辰的漫长厮杀,青川联军竟然用巨大的伤亡来掩盖这些战争物资的介入却又在沧澜军后撤之时才祭出这等手段。对方不求沧澜军背水一战,却只想将他们焚灭在逃生的路上。

    伯河用兵的冷漠和铁血,竟是到了这种地步。

    遇到惊变的沧澜军开始sao乱起来,遥隔在第三战壕里的沧澜军脸上尽是焦急和绝望的神情。

    嗤!第一根带火的箭簇没入土地,其后万千火雨随之而落。星火如山峰落湖瞬间扩散出火的浪潮。处于火潮中心的便是撤退途中的北境第二战壕沧澜军,几万人在平地上奔跑,不敢置信周遭忽然化为了一片火海。北风依旧如刀,这一刻成了催命的恶魔。

    这一刻漫长与短暂都成了死亡的注脚,风中顷刻间起了焦臭的味道,不知道有多少沧澜士兵在火势爆发之前便被火油沾上了甲衣。火雨落地的一瞬,数不清的士兵直接化成了火人。惨嚎声直透火海。不止是相隔的友军还是后方观火的敌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懵了神。

    侥幸躲过火油沾身的残军也并不幸运,冲天而起的黑烟与火海拦住了所有的道路,精疲力竭的士兵呛死在浓烟之中,还有无数人寻找不到方向,不过残喘片刻便被火海吞没。

    吴骏握刀的手几乎握出血来,在火油弥漫的一刻他带着少数人当机立断又退回了第二战壕。此刻看着眼前地狱般的一幕,他所有的情绪被抽空,只剩下仇恨两个字。

    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阵地了,甚至连一个兄弟也带不回去。戎马纵横一生,竟是真的没有那个福分看到一统山河的那天。

    他身边留下的弟兄不到千人,前方是地狱火海,后边却是青川联军几十万的敌人。

    “我对不起大家。”吴骏深吸一口气道,身边所有的弟兄已经面若死灰。

    “将军…”身边有士兵哭了起来,那不是懦弱和恐惧,那是沙场男儿谁也说不清擦不掉泪。

    “带我们和兄弟们到底下团聚吧…”

    “带我们一起战死吧…”

    吴骏听到了士兵们的请命,他们流着热泪,他们因为疲惫而颤抖着身躯。吴骏无言一笑,回头看或者迷茫或者狂笑的敌人。

    被地狱阻隔的沧澜大军无法挥师救援,也无法透过北风席卷的浓烟烈火看到战场另一边最后的厮杀。但是他们听到了烈火深处那震慑灵魂的怒吼。

    何以了仇怨?

    唯有…手中残剑,掌中断刀。

    何以慰英灵?

    唯有…草原深处,埋骨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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