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昆仑旧事
寒冷,灼热,膨胀,挤压,刺痛,眩晕……各种各样的不适感在叶川的意识中轮回交替,叶川放佛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想要逃走却移不动四肢,想要叫喊却发不出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各种不适感慢慢消退,叶川渐渐感觉到了自己rou体的存在,微微张开了眼睛。 尸鬼呢?白苗呢?青青呢? 叶川只记得一个叫做金媚儿的女人一掌拍在自己心口,之后便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是一间阴暗潮湿的石头屋子,叶川试着抬了一下手臂,强烈的疼痛感立刻让他发出了一声呻吟。 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疼痛,不似刀割,不似鞭挞,也不似钝器打击,却比以上种种感觉难受百倍。 想到金媚儿那个有着二十岁容貌的四十岁老女人,叶川心里顿时生出一种厌烦之感:“老妖婆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门外的走廊中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有人过来了。 叶川听出那人是个瘸子,努力把头转向门的方向,这间屋子的门也是石头做的,底部有一个长方形的开口,不多时,开口中出现了一双脚,这双脚上穿着破旧的不能再破的鞋子,叶川猜想此人该是一个身份极其卑微的奴仆。 咔哒一声,一张盛放着食物的盘子被放下地来,挡在了那双丑陋的脚前面,门外的人将盘子向前一推,饭菜便从门底的开口处滑了进来,接着门外又想起了那一瘸一拐的脚步声,想必是那送饭的人离开了。 此时叶川已昏迷了很久,一见到饭菜,肚中立刻觉得饥饿难忍,无奈手脚不听使唤,只好尝试着运转真气,尽快恢复行动。 谁知一试之下,叶川吃惊的发现全身真气涣散不堪,在经脉中四处游离,根本无法凝聚,更不要提运转周天了,这种情况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才稍有缓解,叶川勉强行气活血,慢慢坐了起来。 送来的饭菜早已凉了,叶川用很难看的姿势爬到盘子旁边,狼吞虎咽着把东西吃进了肚子。 填饱了肚子,叶川便把身子挪到墙边靠着,开始细细梳理之前发生的事情—— “打伤我的那个女人叫金媚儿,是红苗的族长,看来青苗红苗两支部族已经联合了起来,麒麟宗的主体成员应该都是苗族人,如此一来,柳飞卿说的什么匡扶朝政,将皇帝取而代之也都解释得通了。” 明太祖皇帝朱元璋曾颁布诏令,复衣冠如唐制,禁止发辫,胡服,胡姓,胡语,自此以后,明朝历代皇帝对苗疆多次出兵镇压,不断强化军事统治,将不服统治的“生苗”和服从统治的“熟苗”隔离开来,熟苗与汉人混聚在一起,生活习惯趋于汉化,而生苗则住寨子,说苗语,保持着各种古老的传统。后来生苗式微,栖息地越来越小,隐入深山密林,逐渐消失在汉人的视野中,白青红这三只部族,自然都是生苗了。 “金媚儿说,血麒麟是昆仑一战的主角,那么血麒麟以前一定是昆仑派中人,金媚儿的落雪凝寒功应该是从血麒麟那儿学来的,数月之前,血麒麟远赴江南,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对李慕云下战书,扬言讨要昭明剑,还说跟明远大师之间有一笔旧账,这件事会不会跟昆仑一战有关?昭明剑会不会就是昆仑秘宝?” “从秋水山庄的事发生到现在,前后共计两个月,看来血麒麟已经屠灭了两个门派,并将死尸用赶尸术带回了女娲神殿。” “麒麟宗中藏龙卧虎,除了血麒麟以外,露过面的还有柳飞卿,东瀛剑客,金媚儿,还有与何纪重,何泽渊对战的那两人,他们的目的看似是要消灭中原武林,实际上是反抗朝廷,篡取皇位,可谓是野心勃勃。” 门外走廊又响起了瘸子的脚步声,不多时,那双破烂的鞋子又出现在门底下,外面的人敲了敲石门,示意叶川把空盘子推出去。 叶川道:“门外的朋友,能不能跟你打听个事情?” 门外的人不做声,叶川又用苗语问了一遍,那人却更加急促地敲了敲门。 叶川没办法,只好把空盘子递了出去,那人拾起空盘便走了。 一连五日,每天只有一顿饭,送饭的人来了就去,一句话也没跟叶川说过,叶川每天都试着询问送饭的仆人,何泽渊怎么样,何纪重怎么样,何青青又怎么样,那仆人却像个聋子一般,丝毫不予理睬。 但这几日之中,叶川的真气逐渐恢复,身子已无大碍。这一日晚上,门底的小洞里面出现了一双精致的小靴子,叶川知道是柳飞卿来了,笑道:“柳姑娘还知道来看我,叶某真是受宠若惊。” 柳飞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废物,这几天过的还好么?” “还好还好,就是少了人吵嘴,心里闷得慌。” “我听说你败在金媚儿那个女人手下,特地来看看你的惨样。” “隔着石门,能瞧见什么,不如你进来,咱们慢慢聊。” 柳飞卿冷笑一声,“姓叶的,你不用捉摸着逃跑了,师父在你身上施了逆气锁xue手,你即便逃了,到时候还得哭着回来求他。” “逆气锁xue手?” “那是我师父的独门武功,每隔七天,中招者便会经历一次‘气劫’,到时你周身各处大xue产生与经脉流向相反之力,与自身真气顺逆相冲,剧痛难当,最初只有一个时辰,以后会越来越长,若无我师父每七天帮你化解一次,你早晚会气血逆流而亡。” 叶川冷笑一声,道:“那的确是很厉害的功夫,但是若想靠这个让我想你们低头,柳姑娘未免也把叶川看得太小了。” “真不是我小瞧你,青龙堡的堡主“铁血飞龙”刘振远你总该知道,那可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他中了我师父的逆气锁xue手之后,坚持到了第五次发作,咬舌自尽而亡。” 叶川想起之前的种种感受,心中不免一沉,想道:“难道那时便是气劫第一次发作?血麒麟尽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折磨人,真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卑鄙小人,我乃武林正道弟子,宁可死了也不能堕入魔教。” 柳飞卿见他不做声,笑道:“师父我们又要去朝李慕云讨剑了,明日一早便动身,大约半个月才能回来。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是决心归顺,师父便会带着你一起,随时助你渡劫,不然你呆在这里,下两次气劫发作的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叶川露出一丝苦笑,道:“柳姑娘,不必多言!” 门外传来了一声叹息,精致的小靴子不见了,石室里又剩下叶川一个人。 又是一天日升月落,第七日清晨,气劫发作。 叶川总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坚强的人,但这滋味真心不是人受的,一整天的时间里,他在石室中打滚,叫嚷,绕着圈子狂奔,甚至用脑袋撞墙想让自己昏过去。 后来他真的把自己撞的昏了过去,再度陷入了那片混沌之中,感受着各种难以名状的痛苦。 气劫发作的时候,即使昏迷也无济于事。 再次醒来的时候,叶川发现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四肢酸麻屋里,体内真气涣散游离,与七天前一模一样。 他娘的,这滋味真不如死了算了,叶川想到。 门边的饭菜早已凉了,想必是昨天送来的。 走廊又传来了一瘸一拐的脚步声,那送饭的人走到门前,突然开口说道:“你中了逆气锁xue手?” 叶川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听到她说话,这竟是一个老妇的声音。 “好像是的。” 门外那老妇嗤笑一声,道:“沈默这个家伙,越发不中用了,怎么对一个小娃娃用上了这招儿,哼……” “沈默?” “就是他们口中的血麒麟。” 叶川顿时来了精神,挣扎着爬向门口,一边问道:“前辈!血麒麟叫沈默是么?他以前是昆仑派的人对不对?” “是又怎样?” “敢问前辈是什么人?你对血麒麟的过去知道多少?” 老妇沉默了许久,幽幽叹出一口气来,道:“我是昆仑派掌门铁冠群的独生女儿,本名叫做铁莲。” 叶川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强压内心的兴奋之情,道:“原来令尊是‘西风烈’铁老英雄,请恕晚辈身体不适,无法起身见礼!” 铁莲自嘲的笑了笑,“我爹已经死了那么多年,死后骂名无数,难得你这后生还知道他当年的绰号……哈哈……难得,难得!” 叶川心道:“我若想套出她的口风,先得更她亲近亲近。”便说道:“铁老英雄威震西北,武功天下独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至于那些微词,自然是无稽之谈了。” “你不用讨好我,有什么话,想问便问吧。” 叶川不料这老婆婆如此世故,咽了一口唾沫,道:“前辈……晚辈想要知道,十八年前,昆仑山的那场变故,究竟是怎么回事?” 铁莲又沉默了一会儿,道:“此事说来话长。” 叶川道:“晚辈愿闻其详,还请前辈示下。”
铁莲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终于开口说道:“十六岁那年,我在昆仑山下遇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小伙子,当时他已身受重伤,眼看就要不活了,我心生爱怜,便帮他止血包扎,带回门中请父亲医治。” “父亲见了他的伤势,也不禁摇了摇头,说只能尽力为之,没想到那人极其顽强,竟挺了过来。他在门中养伤期间,我对他萌生情愫,恳请父亲收他为徒,将他留在门中。” “父亲拗不过我,便答应下来,谁知那人天赋异禀,学武进境奇快,父亲不禁起了爱才之心,将毕生绝学倾囊传授,再后来,我也顺理成章,做了他的妻子。” “那时他对我百般呵护,我也对他一往情深,我们两人大概过了四五年的舒坦日子,本来假以时日,这昆仑掌门之位非他莫属,没想到那人狼子野心,觊觎我父亲的昭明剑和昆仑派的禁术逆气锁xue手,竟然秘密将我父亲毒死。” 叶川听到“昭明剑”这个词,心头猛地一震,忍不住开口问道:“铁前辈,这昭明剑到底有何珍贵之处?” 铁莲道:“这个秘密历来由历代掌门人亲口相传,我虽为掌门人之女,却也不知道。” 叶川心中略感失望,道:“前辈,刚才晚辈一时好奇,打断了您的故事,十分抱歉,请您接着说。” 铁莲不以为意,接着说道:“因为大家都知道那人就是未来的掌门人人选,谁也没有怀疑他,反而推举他成为新掌门,他继位之后,便迫不及待地练习逆气锁xue手,我几次劝他不要修习禁术,他却对我大加呵斥,脾气越发暴躁。” “我察觉事出有因,便写了一封信给当时的少林寺住持无心大师,询问昭明剑的来历用途,却没有收到回信,三个月之后,无心大师却带领数十名中原豪杰远赴昆仑山,向我夫君讨要昭明剑。” 叶川刚刚平静下来的内心不禁又加速起来,冲口而出道:“那一伙人当中,可!可有一位姓叶的前辈么?!或者,有没有一对年轻的夫妇?” 铁莲微微一怔,道:“当时我年纪还轻,无心大师的随行者中也有不少江湖新锐,我大都不认得,有没有人是夫妇,那更无从得知了,我只知道当今的少林寺四大神僧空、远、寂、灭当时都在其中。” 叶川强不禁有些失望,自稳住心神,道:“晚辈失礼了。” 铁莲看出他的关切,问道:“怎么?其中有你的父母么?” 叶川叹了口气,“是,我父母临行之前,将我托付给了我它们的一位至交好友,也就是我师父,每当我问起自己身世,我师父总是闭口不提,我只知道我的亲身父母死于昆仑一战……” 铁莲略一沉默,道:“如此说起来,我该算是你的仇人。” “前……前辈受人蒙蔽,此事怨不得前辈。” 铁莲哼了一声,接着说:“当时昆仑派上下并不知他们的掌门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更不知昭明剑跟中原武林有什么关系,便在我夫君的cao纵下,与无心大师等一行人展开了一场大战,结果双方两败俱伤,昭明剑被无心大师夺了去。” “哪一战之后,我夫君终于显露本性,见昆仑派元气大伤,无法助他成就大业,便丢下我和为数不多的幸存弟子,远走南疆。” 叶川喃喃道:“这个人,想必就是血麒麟了。” 铁莲点了点头,道:“可恨我仍对他念念不忘,相信他不是害我父亲的凶手,两年后追到南疆来寻他,没想到他已和另外一个苗人女子成了亲,我与他当面对质,他不但承认了害死我父亲,还打断了我的右腿,把我囚禁在这寨子里,做奴役差使。” “这里是青苗的寨子,还是红苗的?” “他们两只部族早已合而为一,都是麒麟宗的教众了……” 叶川听完铁莲坎坷的一生,久久不能言语,终于叹了一口气,道:“真是应了那句话——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臭小子年纪轻轻,知道什么叫情?等你到了我这般年纪,再做此感慨不迟!” 叶川浅浅一笑,“不瞒前辈,晚辈身上也背了不少情债,这几天我细细思索,越发觉得过去做了许多错事,若有机会,我当用尽一生去报答那个人……” 铁莲冷冷地问道:“哦?那个女孩儿叫什么名字?” 叶川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一字一句说道: “她叫苏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