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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白驹一晃恰少年

    墨羽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屋内灯蕊昏黄,看起来随时会熄灭。

    那个做过自我介绍名为君异夕的少年趴在床脚,只一眼墨羽便知晓,这一日同他被儒家三人围困,定然不是同一日,否则这个机灵的少年一定不会困倒在床脚睡着,身上隐晦打着补丁的他,更不可能在睡前忘了挑灭灯芯。

    从胸口钱袋摸出一枚铜钱,扬手灭灯,虽没有什么睡意,但最好别让孩子明早一起来便露出难受的表情。尝试着在不打扰君异夕的情况下下床用了墨羽一炷香的时间,随后,他轻手轻脚的走出门去,想看看天上的星星。

    很遗憾的是,阴天并没有星星。

    于是他就在农家的小院里寻了个地方坐下,好在他以为自己幸时是晚上,实际却是凌晨,当鸡鸣三声时,他身后的门吱呀一声便开了。

    “多谢阁下相救,若非阁下援手,只怕墨羽已成了山中了虎豹的果腹之物了。”

    看都不看,墨羽就知道是君异夕出来了。

    灶台是冷的,锅上带着灰,聪颖机灵的小屁孩君异夕其实是个不会做饭的小孩,方才在夜色中静坐的墨羽有一瞬甚至怀疑是不是这小子是家里没吃的了才去山里,好歹山里有些果子,但更令他在意的是——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在家。

    原本照顾他的人呢?

    想了想,这些问题他并没有说出口,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赶回墨领,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嘴里说的那般为了墨领,这都是他如今最重要的事情,而在白玉皓去调兵马之后他要做的就是安安静静的找个地方等着,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

    他现在着实是一个不适宜管闲事的人。

    所以他只是淡淡的道谢,虽丝毫不减话语中的感激之情,却也表达了些许的疏远。

    却没想到就在下一刻那小孩扑通一声跪倒在了他的身后,下意识的转身,心中暗叫不好的时候君异夕已是开口。

    “请先生救我!请先生救救家姐!”

    无非是老套的漂亮姑娘被无耻员外看上的故事,不过有所不同的是,这次的漂亮姑娘有个蛮聪明却又不太聪明的弟弟。

    因为这个聪明的弟弟跑了,所以员外害怕报复只得先尽力斩草除根再说,只是这个聪明的弟弟这次却犯了傻。

    便是赵旭之在这里,那个所谓的员外想来也会立刻放了君异夕的jiejie,但唯独墨羽去却是没有一丝成功的可能,因为刘员外这些时日之所以势力大增就是因为那个名为刘家的世家派给了他不少人马,这些人马的作用当然不是帮刘员外抢姑娘,而是抓墨羽。

    扶起君异夕,听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自家的遭遇和同jiejie的感情,墨羽听了也很是难受,但一丝理智却不断的提醒自己,不能答应。

    “先生……”君异夕似乎有些累了,天知道墨羽昏迷的这几天他把这些话在心里重复了多少次。

    墨羽迎着他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眼看着君异夕那充满灵光的眼睛在一刹那失神,变的满是死寂,看不到一分一毫的光亮。

    墨羽有些难过,这真的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他没有“我帮了你,你一定要帮我,否则便是对不起我”的思想,也没有在失去希望的瞬间质问墨羽为什么要来到这里,让刘员外拿到本家大量支援,得以狐假虎威。

    他积极的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似乎不懂得抱怨。

    墨羽更加喜欢这个孩子了,抱怨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产生的情绪,却也是最没用的情绪,反倒常常会让一切变得更糟。

    “对不起。”墨羽说道。

    他非但没有权力,就连武力也是不足,他甚至愿意自己此时不是墨家的公子而只是一位江湖的侠客,那么不管那个刘员外家里到底有什么高手,他都要去闯一闯。

    只是现在的他只能说对不起,连个像样的安慰都说不出来,反倒是君异夕抬起手在拉着他的嘴角往上去,笨拙的安慰却有着不俗的效果。

    “是我没有想明白,那些人本来就是找先生你的,此时先生非但不是解铃之人,反倒是彻底点燃干柴的那一点点火星,万万不能靠近这里。”说着,君异夕擦了擦眼泪,“前辈快些走吧,是小子疏忽了,要是让别人发现我和前辈在这里,只怕家姐立时就要没命,一切再无挽回余地。”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墨羽点了点头,背起了书箱。

    破旧的书箱这次终归是成了破书箱,不少地方破了洞不说,还叮铃哐啷的响个不停。

    七八岁的小孩冲那叮铃哐啷走一路响一路的书生挥手告别,神态中居然像极了送别老朋友的样子,幸亏墨羽没有回头看,不然能不能忍住继续往认定的方向走也说不准。

    “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墨葭。”墨羽这般告诉自己。

    而身后的少年郎挥着手,还以为刚认识的朋友先生踏上了回家的路。

    ……………………

    “长安酒家不少,出名的也不少。”五大三粗的男人笑着坐在酒馆里,满脸自豪的冲对面的人介绍长安,曾经他在这里和那个叫柳辞的风流才子喝过酒,不想今日又遇到一位声名远播的任侠。

    这当真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

    汉子这般想着,也这般说着。

    “任侠?我哪里算得上什么任侠,任,为身之所恶以成人之所急,而我这半生做的事情,也是任,却是任性。”汉子对面的布衣男子自嘲的笑了两声,随后摇头问道:“他为何要在此处见客?”

    对面的汉子两手一摆,表示自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粗人,布衣男子想了想自己的形象,忍住了喷他一脸唾沫的想法。

    “长安名酒家多,但名酒却没多少,何况子健,你在苏长安面前,装什么长安人?”

    听到声音,两人皆是笑着转头,而看到来人面容的一瞬,两人却同时瞪大了眼。

    来人的声音他们着实熟悉,但来人的面容却和他们想象中完全不同,并非不认识,而是那张脸在他们的记忆中,应该是一张属于二三十年前的脸。

    朱子健号称木将,便是因为他对生机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有一些超乎寻常人的感知,这亦是他将一手江湖最粗浅的“蛮牛大力决”练至一品的原因之一,只是此时他却有些诧异,在他们旁边坐下的“年轻人”偏偏笼罩着浓烈的死意,有种生机断绝之感。

    “不曾想,将军已到了这般境地……”朱子健下意识的开口,等到话说了一半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忙捂住自己的嘴。

    “不就是快死了?”盯着小伙子面容的来人老气横秋的摆手坐下,“死又不是什么大事。”

    朱子健连连称是,在这位“小伙子”面前,他实在没什么底气做大老粗,必须当个乖宝宝。

    “说什么死不死,我看你分明是不想活。”苏长安没好气的摇摇头,朱子健虽对万物生机有这敏锐的直觉,但武学修为却差了他一筹,因此并不晓得,这是吕宁用不知那种武功强行催动自己所有生机,才造成此等返老还童之相,代价自然是生机就此断绝。

    之前还奇怪,吕宁又不是那帮能预知自己死期的道士和尚,怎么就知道自己要死了,还让自己来长安一趟,的确,一个人若是想要自杀,那他对自己寿命的预言当真该是分毫不差。

    “那么生气作甚,窝在床上的吕宁便是还能再活百年,有什么用?我说小玉,你说说,你和子健距离死亡,谁更近一些?”

    苏玉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莫叫我小玉。”

    一个明天就要死的人,居然问他谁距离死亡更近?

    朱子健倒是认真想了想,回道:“想来是我吧……”

    “死亡是偶然事件,除了我这般特殊情况,这世界上每个人到死亡的距离,其实是一样的,奇怪的是我们一直对死亡避而不谈,除了在什么圣灵堂英灵殿,死亡常不宜出口,你看,小玉都设了隔音屏障,不让外面的人听。”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日的吕宁没有那种渊渟岳峙的气度和千军万马在手尚自若的自信,反倒话多了起来。

    “多少人活着不是他们喜欢活着,而是因为他们怕死?”吕宁说着咂咂嘴,对自己这一番感慨很是满意,看着面前两人一脸不认识自己的模样,淡淡的自豪感从心中升起。

    “唤我来此,到底何事?”等吕宁得意够了,苏玉很有默契的问出了下一个问题,吕宁递出一个小子干得漂亮的眼神,道:“死之前想见见老朋友不成吗?”

    苏玉很想摇头,尽管来时他便是这么想的,权当是送别自己曾恣意的时代,可今日见吕宁将自己变回最年轻的时候,怎可能只是为了见一面而已?

    “苏玉,听说你去过这世间大多地方,可去过北方以北?”

    北方是万仞关,北方以北是百族。

    苏玉自然去过百族,只是知道的人不多,然而吕宁终是知道的。

    所以这个北方说的是北方的蛮族王国,所以那北方以北,说得是蛮族王国的北方。

    苏玉敛去了笑,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