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一条大河有咸鱼
泽国芳草碧,黄梅烟雨中。两人揣着两坛饶州佳酿,坐于乌篷蚱蜢舟中,任凭轻舟在碧绿如玉的湖水中漫无目的地随波逐流,听着雨声滴滴答答的砸在乌篷之上,呼吸着湖上清冽袭人的水腥味,看着街上来来往往匆忙避雨的行人,说不出的逍遥自在。 “你知不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舟中少年不胜酒力,加之没有女子那般的内力,面色潮红,已是微醉,不过说话谈吐之间却未带半分醉意,似乎这少年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想在这女子面前堕了形象。 事实上,这世间哪一个男子也不会想在他面前这位女子面前让自己变得粗鄙。 少女哪里不知道少年已经醉了,索性也不似寻常一般严肃,把平日的威严和睿智通通扫到雨中,只留下平日里那空灵的嗓音响在少年耳畔。 “我怎么知道你一个一会郎中一会书生,片刻张三忽而李四的人有什么梦想?” “别人不知道你却应该是知道的。”少年醉眼迷离,嘴角带笑,瞳孔端的是好看,那少女看着他的眼睛,脸上的红晕更深三分。 那一瞬少女突然想起了一句话:我站在那里,看着你对我笑,忽然觉得人生百年,不过如此,沧海桑田,寥寥之间。 “我不知道你的梦想是什么,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和我一样,想就这么孤舟小酒,了此一生,孤坐舟中,看雨中行人纷纷,这个起了心思,那个断了红尘,然后笑笑乐乐,末了,喝口酒,自命个逍遥。” 女子话音落下,男子眉头一展,赞赏的点点头,随后举杯示意。 那天边的雨幕大了,七月的雨不比春日时分,砸在船上屋檐那是风景情怀,砸在人的头上和身上,可就不是什么美事了。 然而这般雨中竟然有一个人在跑,他穿着最流行最华美的衣服,跑在雨中,于是那雨滴纷纷划过了他的伞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和那套价值不菲的衣服上。 他的武艺并不高强,没有那雨莫沾衣的内功修为,此时浑身湿漉漉的跑在街上,岂止是没有风度可以形容的。 如果有人说这是赵旭之,只怕是个认识赵旭之的人就会骂他一顿,顺便再补上几脚。 你当我是傻子还是聋子? 只是,这个人偏偏就是赵旭之。 “呸!早上天气那么好,怎么这雨说下就下,真是,真实……” “真是一点风度都没有!” 走到某处屋檐下的赵旭之抹了一把头上的雨水,努力的睁开眼睛看了看方向,憋了半天只能憋出这么一句话。 一点风度都没有,只怕是他嘴里最中的狠话了。 “墨羽,白玉皓,你们这一对那啥那啥到底去湖上哪啥了?一天天的不在,不知道要做生意吗?书斋动不动就不开门,早晚有一天吃不上饭!” 他哪里知道,墨羽当年在大夏那位老农手里学来观测天气的方法早就看出今天的雨势,哪里会惦记书斋的生意? 正嘀咕着,一只小舟在湖面掠过。 赵旭之面色一喜,继而却垮了下去。 烟雨,小舟,青衣,细剑。 这身装备几乎成了说书先生口中杀手的标配,赵旭之一直觉得书中那些个的杀手早就不能被称之为杀手了,他们风度翩翩,他们走到哪里都能掀起尖叫,他们的风姿气度万中无一,好像他们从事的事业也神圣了起来。 赵旭之向来对此嗤之以鼻,贼就是贼,用他人的性命换取金钱或地位,不管怎么样都和风度这种东西不该有任何的联系。 寻常百姓哪里分得清善恶好坏,他们只懂美丑,正人不正衣便无以正其名。 窝在黑暗中的臭水沟里攥着一把黑黑的短刺的杀手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常识。 但江湖之中把杀手塑造成另外一个形象之后,他们的支持率就陡然提升了起来,这对民众的是非观是一种巨大的误导。 只是现在的他完全没有心思想这些。 衣服湿漉漉,头发贴在脸上,但他还是很努力的笑了笑。 “为什么是我?”他有些想打喷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寒冷的原因,摸了摸鼻子,没话找话的问了一句。 “你不该问的。”青衣杀手的回答很江湖。 “你不该答的……”赵旭之突然摇起了头,脚在地上微微点了一下,随意整个人在雨中爆退。 纵横家的人,武功可以一般,轻功却不能拉下。 聪明的大脑和锐利的口舌,如果死在暗杀之中,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青衣人一怔,他在雨中出现的一瞬间周身气机已经将赵旭之锁死,自以为无虞,却不想在开口的刹那让赵旭之逃出了自己的必杀。 他的确不该回答。 思索只是刹那,懊恼后悔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在胸中升起他便已经跟着赵旭之的步子窜了出去,右手尖刺在空中一挥划破层层雨幕,而后在天地之间化为一片青色的影子。 他心急如焚。 若是赵旭之没有在今天来到湖畔,他或许根本不会生气。 若是赵旭之其实是个武学奇才,以弱冠之龄武艺尚在他之上,他也输的心甘情愿。 但那种明明只差一点的感觉使得他心痒难耐,几欲抓狂。 这种感觉迫使他把十成十的内力灌输在双腿经脉之中,丹田再无一丝保留只求追上那个从自己手中逃走的家伙。 青色的影子比赵旭之快得多。 对武学列出排名是江湖人最喜欢的事情,烽烟未起的时代每年死在一个武学排名上的江湖人不比如今死在沙场中的少多少。 但江湖中对轻功的排名却没有过什么大的意见,纵横家凌空渡虚、道家逍遥游和凭虚御风决、儒家快哉风身法之间的高下没人有这个比较的心思,各有所长,各有侧重,没有比的必要。 青衣杀手现在很不理解,凌空渡虚擅长空中转折借力,于奔袭之道并不如何擅长,相比于此,纵横家另外一套名唤“周游”的轻功反而能让他活的更久一些。
路口,赵旭之耳中听到了雨幕被撕开的声音,若是他所料不差,三息之后那把尖刺将会划破自己的身体。 是啊,我用的身法是凌空渡虚。 所以,我将在空中,转折借力。 一息之后,两人的身形在空中错开,赵旭之突然转身,完全违背常识的转身与降落使得青衣人目眦尽裂,只来得及甩出手中的尖刺。 一个轻巧的转身,赵旭之避开了这含怒的一刺, 一炷香之后,那叶小舟重新划向湖心,赵旭之坐倒在地,一点也顾不上形象。 “没有任何二品能在雨中的水面连渡百丈,总算是没事了,刚刚那身法有快哉风的影子,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儒家,我呸!”狠狠的骂着,顺便甩了一把头上的水珠,“我找墨羽的时候太急了,也是怪我自信,没想到我大周都城,竟然被儒家渗透的如此彻底……” “这倒不是,你今天只是巧了,他们本来就没打算让咱们三个活下去。”女子空灵的声音和着雨珠落地别有一番韵味,听到这个声音赵旭之更是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所以我说他们渗透的太彻底,不过,白将军您早就知道儒家有问题?”赵旭之皱着眉头问道。 正说着,乌篷的帘子被玉手掀开,当先进来的却是一个男子,他衣衫很是清爽,就是裤子和鞋上落了些雨水,看到赵旭之没事他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却一边咳嗽一边笑了起来。 “看见快哉风身法,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儒家有问题?现在想想,是北方的战局出了变故吧,却不曾想我不想参与那些事情,却还是被卷了进去,甚至还站在了我父亲和师父的对立面……”墨羽摇摇头,语气说不出的淡然,赵旭之和白玉皓看在眼里却是有些难过和愧疚,他们想借着分析情报让墨羽那颗征战的心不要真的死去,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局,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几分担心。 倒不是担心儒家,暗处的敌人一旦被发现,反而没有了什么威胁。 他们担心的是墨羽…… 墨羽自然而然的察觉到了两人的心思。 “很久很久之前,我听过一句话,一个人如果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但有的时候我觉得,咸鱼没什么坏处。”墨羽叹了口气,“世人大多**驳杂,事事为了自己的想法和利益而动,于是乎反而理所当然的鄙视起那些不去争的人了,还美其名曰什么大争之时。” “蛮族人族百族在争,儒家墨家皇家也在争,想争就会被利用,就会是靶子。我也喜欢争啊,不过相比当年夏皇的追杀与陷害,我觉得我还是不争划算一些。” 说完,墨羽看了看因为这一话而面面相觑的两人,“我知道旭之你今天一定收到了什么消息,不过不用告诉我了,只是稍微动了动心思,你瞧,我又被儒家盯上了。” “让我当一条咸鱼吧……” 墨羽躺倒在赵旭之身边,看起来比经历一场追杀还淋了大雨的赵旭之看起来更加疲惫。 雨还在下,微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