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相见不如不见（一）
“这事蹊跷的很，不过你可凭一己之力摸出点线索。也许那人不是想害你，而是想害刘堰。也许他的目的，也不再于搅乱你和刘堰的关系，而是另有所图。” “我去找过红鸾，可却打听到，她和她的夫君竟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她不过是枚棋子，你遭人暗算了。” “谁会暗算我？我与刘堰素无宿敌。” “皇家的事情本就纷繁复杂。人心也复杂，一旦走进他们的世界，就会明枪暗箭不断，就总有一天会后悔。胧兮，你这回明白了吗？” 胧兮发出脆弱的声色：“呵，明枪暗箭？若人心坚如磐石，又怎么受旁物左右。” 无隐复杂地看过胧兮一眼又一眼，眉头再度敛起，继续道：“这就是世人，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出卖，算计，背叛，哪怕是在骨rou嫡亲之间也在所难免。你回头吧，这里终究不是你该长留的地方。” 胧兮苍白的嘴唇，渐渐地，渐渐地勾勒出冷笑，笑得凄凄惨惨：“你是在劝导我么？如今的这一切，难道不是你造成的么？！你是，忘了吗？” 晓风残月横在二人之间，无隐在一怔之后，似泛起了怒意，而又在倏然间，恢复了平静。 “胧兮，你未曾懂过我。” 胧兮满脸忧伤，不再接话，拖着疲惫的躯体，一步一步离开。 “胧兮！” 身后传来无隐的声音。 “看清了，就回头，岁月会向你证明刘堰的薄幸！” 这段忠告顿时令胧兮神魂晃荡，但她坚强地擎起心中的淡然。 倘若--- 誓言破除，真心不复。 那么--- 既生薄幸，何必长留。 “无隐上仙，多谢。” 胧兮，冷冷地，翩然地离去。 邯郸那边，刘昌一再遣人来信慰问胧兮的身体状况，时而透露出他希望他们能尽早过来的心思。关怀中，似催得紧，这令刘堰生恼，顿时对刘昌没了好感。 “哼，回信给他。夫人身体状况不佳，一时半会来不了了，还要多谢王兄关怀！” 万事无心，日子过的很是艰难。老天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安排的？ 夏季的残风还在吹，吹着吹着，天凉了。 刘堰如身陷迷宫，无从出处又如误堕深渊，无点落足。那些疑问，像丝一般，层层裹缠，成了一个破不了茧的死蛹。 他作着使劲的努力，抽着丝，试图突破。直到回头间，才发现，天色已经变了。 一叶知秋。 空气澄明，一眼能望尽天际。刘堰突然间有些想通，却又突然间想不通。 前所未有的难题，若能不去想的话…… 遥看夕阳，乌金光辉尽沉沦。地平线上，一切都是渺小的。此时，他多么希望，他与她之间，可以风平浪静。 倘若，没有是非…… 天渐凉，心凉。 世事迁移，人心蜕变。但，纵是如此，季节来临却永不延迟。 天地的信期。 春荣，夏茂，秋实，冬蕴。 该来的，总是会来。 而眼下，秋实轮届，曲梁一带的莲实，收获丰盈，颗颗肥硕饱满。 这是季节带给人们的财富。 城内交易莲实的百姓不少，多数的人来自荷香村。 “中天，本王实在是想不通，问题究竟处在哪里？而怎样的决定才是正确的，哎。” 桥边，刘堰忧伤地说着。抬眉间，只见高天净空中，掠过一排南雁。 中天经过思考，才回答：“王爷想要的答案属下给不出。但，属下相信，夫人对王爷，是真心的。” “容属下多说几句，经历了那么多，夫人的为人大家都看在眼中。至于那些是是非非，定是另有他因，王爷还需留心。” 刘堰的神情顿时宽慰了许多。 “罢了，中天，反正也没事。看街上热闹的很，随本王去看看吧。” “来，看一看，看一看啊。新鲜的莲子，好吃类！” “客官，买点莲子吧！” “我的莲子最好……” 集市上，到处都有叫卖莲实的人。 结实的莲实乘在小贩的木盆里，颗颗白皙，引人垂涎。 “王爷，今年的莲子收获颇丰。因此街上到处有人卖。”中天有意寻找话题。 刘堰笑道：“是啊。这些莲实看起来都不错，对了，要不要带一点回去？” 中天回答：“也好。” 两人的目光恰好落在前方拢着的一堆人的莲实摊上，刘堰对中天说：“数那的生意最兴隆，东西想必也是最好的，我们去那买吧。” 之前有几名买者已经买完散去。而摊主是名女子，正低着头忙碌地给其他人找钱。 移步前方，刘堰对那女子说道：“姑娘，剩下的莲实，我们都要了！” “好的，公子稍等。我这就给您装起来……”那名女子声音甜美，笑盈盈地抬起首来。 四目相触，霎时间，一道掣电击穿心底。刘堰雷霆一惊，瞠目片刻。 “梦樱！你是梦樱！”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身侧的中天亦是目瞪口呆。 “七……七公子……”那女子脸色煞白，轻飘飘的声音颤得厉害。双瞳光彩沉沦，像是陷入无边黑暗之中。 她在害怕。 “梦樱，是你，真的是你！”刘堰本能地朝她伸过手去，以确定不是幻觉。 当当几声，握在手中准备找还的铜子纷纷散落，梦樱猛地避开刘堰伸来的手，拨开人群，发了疯似地朝前逃去。 “梦樱，梦樱！”刘堰猛追。 四下，诧异的人们纷纷交头接耳，相互猜测着实情。而在对面的铁铺里，竟又有个孩童哭着喊着跑了出来。 “娘！娘！” 铁铺的老板是个彪形大汉，他忙丢下手中的活计，追上那孩子，抱起来哄：“向阳乖，别哭别哭，铁叔这就带你去找娘！” 四下徒然空虚。 漫无目的，梦樱逃避着。前侧之人的目光，后方之人的议论，彷佛不曾存在。她一心逃避，只求不要让自己面对他！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自己重新遇见？明明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再美好的过往也已灰飞烟灭，内心明明已随时光趋于平静，这样的际遇又何尝戏谑！ “梦樱，梦樱！”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无措，心慌，梦樱拼力加速，却不想因心过急，跌倒了。 心亦如摔一跤的惨痛！ 她在地上，几乎无力起身。想要回避，却无从回避。 “梦樱！你没事吧。”刘堰上前，赶紧扶起她起来。 这是一条人少的小道，梦樱直至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已累得气喘吁吁。 “梦樱，没摔疼你吧。” 梦樱扭着头，双眸紧闭，肩膀无助地颤着，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她不敢看。 她不敢看。 刘堰试图扳过她的身子，可梦樱却执拗地闪避了下。她的反抗很无力，却又很坚决。自己如何还能面对他？那声音，那眼神，简直熟悉又陌生。 寂静中，刘堰听到了幽幽的哭泣声。那般压抑，脆弱，心碎。 他渐渐从震惊的冲动中清醒过来，顿时意识到，这场重逢非梦非幻，而是一场戏谑的现实。他有太多的疑问想问她，又有太多的愧疚等着他去弥补。 六年的时间，能改变什么？二人之间，又剩什么？ 一时无言，刘堰只能站在她身后，等待她收拾好狼狈。 半晌又半晌，刘堰只能再度开口：“梦樱……” 梦樱缓缓睁眼，内心的冲动，驱使她缓缓转身，难道自己不想看看他么？ 魂牵梦萦，不过如此。心如轱辘般百转千回，六年了，梦境无数，皆是萧郎。 她宁可梦为现境，现境为梦。至少梦中不会那么狼狈，至少在梦中，自己不会那么苍白无力，至少，至少还有一点主动权。 当初的分离迫不得已，而如今的相认，却又无法直视。 莫非现在也是场梦，梦樱心里忽而一凉，果断转身，主动对上他的目光。 是真的，就是这种眼神。他是他，并非不可触及的幻象。唇角不由微微绽起笑容，可渐渐，梦樱感到一阵失望。因为凭着深爱的敏锐，她看到刘堰的眼中虽充满了怜惜，却丝毫没有爱意。 一切果然已随时间消散！沧海桑田，果然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梦樱笑意僵化，她猛地从他视线里闪开。 “不，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梦樱，不是！” 她低掩着面孔，恐惧地否认着这个连傻子都骗不过的事实。自欺欺人，是她现在唯一的出路，唯一可以选择的自我保护。 但如果不这样，她又能怎样呢？走过的，再也不能回头。失去的，再也无法挽回。 既已无爱，不妨陌路。只求不要进一步拆穿！ 自己已经一无所有。 “你别这样，你告诉我，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刘堰欺身上前，紧紧地捉住了她的手。当年梦樱离宫之后，直至她的死讯传来。自己一直以为梦樱已经死了。可现在她明明还活着，然而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刘堰实在难以想象梦樱在离开之后为生计所吃的苦。他紧紧地握着，因为无尽的怜悯，因为无尽的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