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彩衣舞
屋外晚景对黄昏。渲染处，幽怨闲愁各一半。 洺山小屋内，胧兮的心宛若那日与刘堰齐坠险崖般悬着。她盯着他，不敢眨眼，害怕一眨眼，床上之人便会瞬间消失。 溪音已为刘堰逼出了毒，把过脉后，重新将手放回被窝内。起身，侧眸与胧兮说：“胧兮，你随我出来一下。” 胧兮看了看床上的刘堰，替他掖好被子，随溪音走了出去。 屋外，梅影清疏。风过，惹得窗影斑驳。 两人皆于屋前站定，偶然流动的空气浮起几缕青丝。 “溪音，他怎么样了？”胧兮问道。 溪音支手托起下巴，拧拧眉，语色却没有那般沉重。 “幸好我即使赶到，毒都逼出来了。只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会一直高烧不退，若是能熬过去，那便没事了。” 胧兮松了一口气，不远处有一朵红梅谢了几片瓣儿。褪落的瞬间，胧兮斜眸看去。 “但是，箭上有剧毒，你怎可如此大意，胧兮。”溪音的话里亦带着责备。 胧兮微愣，黯然了眸色，扶着廊柱慢慢坐下，不言语。 “就那箭上的毒，足以当场毙命一只活狼。” 胧兮只是无力地摇头。 痛于心底隐隐而起，溪音故转消遣之色，道：“若苏芸嫣还活着，非向刘堰一口咬定你是蛇蝎女人不可。” 胧兮不起笑意，甚至不起任何情绪。 溪音正色：“胧兮，我相信没有苦衷你不会这么做，到底怎么了？” 随着沉默，气氛压抑了片刻。良久，胧兮才幽幽开口：“溪音，难道你不希望我与你一起回凝泉山，然后过回从前的日子么？” 溪音一怔，想了想，才说：“这不是理由。” “你不希望这样么？”胧兮再次申明，依然没有给他理由。 自己何尝不希望这样，只是……然而，还是窃于那份私心，溪音终是让自己被说服了。 “我敢肯定，你一生中再也没有像这次这般慌张。曾记你与我说过，那一次刘堰中毒，你还知道用自己的血去帮他解毒。可这次，你却连这一点也忘了。”溪音看着胧兮心想。 几枝红梅傲雪悄然绽放，暗香浮动却有些怅然。 幻痕一脸冷怒地在时空玄鉴现身。银发及地的鉴婆像是早知道他会来似的，携着一脸怪异的笑缓缓转过她佝偻的身驱：“嘿嘿嘿嘿嘿嘿。幻痕，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幻痕眸中冰火交替，他沉着脸颊，一字一句地质问：“说，你对胧兮到底说了什么？” 鉴婆的面容掠过一瞬间的诧异。忽然，她竟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尖细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神殿中，诡异得令人浑身发麻。 她止住了笑，神色一凌，举着法杖：“我不过是让她知道了一些她该知道的东西。幻痕，这一切都是注定的，任凭你怎么强大，也改变不了。否则，她如何会莫名闯进时空玄鉴？！现在的所有，是因果，是报应！当初你为了不让碧洛知道自己的结局，不惜一切代价将我封印。因为你的封印，我才变成了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可没想到的是，这一劫竟应在了你女儿身上，难道这不是报应吗？！不是吗？！不是吗？！不是吗？！”鉴婆越说越激动，她身形枯瘦，肤若鸡皮，如此一来，眼球似要随时掉出来。 幻痕的冰冷无形之中像在蔓延，四面八方仿佛随时会变成冰天雪地。拳头捏得咯吱作响，颤动的身形猛地朝前一移。他恶狠狠地扼住鉴婆的喉咙：“当初我就不该心慈手软，就应该果断杀了你！” 鉴婆仍是笑着，笑得扭曲而顽固：“这一切都是报应，报应……哈哈哈哈……” 幻痕血气上涌，提起法力愤恨一抓，四侧花朵凋谢，攀绕的藤蔓迅速枯萎，鉴婆在凄厉地一叫之后，灰飞烟灭。 “报应——” 整个神殿也开始崩塌。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胧兮一直守着刘堰。 第一天，胧兮在榻旁替他掖着被子，沉默不语。 第二天，胧兮坐于榻旁紧握着他的手，望窗发愣。 第三天，胧兮枕手轻靠在他枕边，暗自垂泪。 第四天…… 第五天…… 溪音站在门口，远远隔着半掩的木门，望着胧兮，忧虑叹息。不难看出，胧兮有重重的心事。 转身，行至木门几步开外，溪音取出怀里的竹笛，对着雪景，抿响那曲清灵婉转的灵珑赋。 音籁款款而落，流风轻转，回雪无声。 果然，引得屋内有人推门而出。溪音垂下竹笛，回过身。 “胧兮。” 胧兮移步至他身旁，仰首静观着那漫天的飞雪，眼角，眉梢，皆锁着憔悴。 “他怎么样了？”溪音问。 胧兮眸仁稍垂，道：“正如你所说，一直在发烧。” 溪音朝旁侧了侧身，话至唇边又回咽肚中，若不是发生了什么，胧兮怎会做出手刃心上人之事？ “胧兮，你不要太担心，我想刘堰应该会没事的。” “他，会恨我吗？你说。”携着淡淡的一语，胧兮微挪了身子，斜影的瞬间，溪音分明瞧见她的羽睫正悬着泪珠。 会么？如果换做自己断然不会。但他没有把握替刘堰给出这个答案。 “你希望他恨你么？”溪音像是试探。 胧兮微怔，表情却随之释然。假设道：“若我明明在你怀里，你却死活抓不住，你会如何？” “我会惊慌，会失措。”溪音如实回答，但也是头一次，他无法透析她话里的意思。 胧兮木讷一笑，这一笑，包含太多…… 檐角的风铃随风缠绕在一起，铃片相击，飘来怡人的旋律。 魔界--- 幻痕正在调息静养，盘坐之处，隐约浮动着一个玄奥的符号。 红胭捧着她常用的七玉碧珑壶进来，见他正在阖眸运功，便只静静立于一侧，连呼吸都不敢有丝缕怠慢。 睁眸，幻痕压了压手，身下的符号杳然。语气一如既往地毫无情绪：“红胭，有什么事。” 红胭勾唇一笑，看了看手中的酒壶，向前道：“你上次启用了血冥珠定元气大损。今日我用碧血蚕练得几枚灵蛊，这便用它泡了药酒，以助你恢复元气。” 幻痕眼中露出笑意，接过酒壶，细看一番，轻轻放于旁侧。 “又辛苦你了，红胭。” 红胭颜上顿添几分神彩，笑道：“何必与我客气。” “胧兮怎么样了？”幻痕问红胭说。 红胭神色一顿，想到那日胧兮的意外之举，琢磨着是不是该告诉幻痕。 可幻痕却随即抬抬手，叹着气，道：“罢了罢了。”他又似乎不想知道。 “魔皇……” “但是-----。”转折处，幻痕浑身凝聚起肃杀之气。“若谁再敢伤害胧兮，本皇定让他付出代价！” 斜眸，目光定格在那轴再熟悉不过的画卷上。几百年了，自己曾痴痴立于画前千次万次。 而那画中的女子啊，栩栩如生。幻痕死寂的眸子重新燃起了生机，当初只为夺得魔界王位而去抢占碧洛手中的凝泉珠，可又有谁能想到，最后所获的却是挚爱一生的瑰宝。 夕阳，于地平线上，渐渐淹没；黄昏，敛下一日收尽的繁华，拉开夜的序幕。 胧兮趴在床边睡着了，羽睫微扑，似还在做梦。刘堰一连几日的昏天暗地。然而，慢慢的，慢慢的，只觉得身子变轻了，神志也渐渐清醒过来。 缓缓睁眼，刘堰唇角欣慰勾起。胧兮的睡颜是这般美丽，羽睫之上分明悬着泪珠，宛若花间的含露。 指尖轻轻滑过她的额角，眉梢，拨开几缕粘在眼尾的青丝。仿佛那日的情景，只是一场错觉。 她是他认定执手一生的人，又如何会作出手刃之事？ 然而，这番细腻的动作亦是弄醒了胧兮。胧兮下意识地举起头，对上他轻松的倦容，疲惫的双目顿时有了光彩。可笑颜舒展至半却又僵住，那双素手悄悄辗转而去。 刘堰动了动，微微支起身子，故作轻佻之笑：“原来我没死啊。” 胧兮一怔，随即黯然垂眸，昏沉的视线中，刘堰看见她颤落了几滴泪。 “哭什么，我又没死，还是在哭我没死成啊！” 胧兮凝噎半晌。 “是我伤了你。”她幽幽地说。 “你若是真的要伤我，现在的你我就不会共处一室了，对不对？”刘堰说。 风过，系在帐勾上的细细流苏，正浅浅浮动，胧兮起身。 刘堰闪过一阵恐慌，他拽住她的手，正色道：“你要去哪里？” 胧兮心揪起，定格在流苏上的眸光移至微晃的窗棂，携着安慰的口吻轻声道：“起风了，我去阖窗。” 移步窗前，胧兮伸手关窗，一片雪花翩至颊上消融，涅白的衣袂与及腰的青丝随风飘逸。 看着胧兮在自己身边走过，刘堰再次捉牢她的手，那仅仅的力度似凝聚了他所有的希望。 “胧兮……” 胧兮将另一只手放在他手上，扶他重新躺下，似有闪躲：“我去给你端药来。” 胧兮走进厨房，只闻得药香满屋，草药真是样很神奇的东西，它既苦口，却又香鼻。 溪音立于一侧，若有所思。 “他醒啦。”溪音没有回头，说着又一边揭开了炉盖。顿时，药气氤氲，溪音迅速将炉盖搁放一边。 “是。”胧兮点点头。 溪音盛满一碗药，凑至鼻前嗅了嗅，递与胧兮道：“拿去给他喝吧。” “谢谢你，溪音，多亏了你。”胧兮浅浅勾唇。她的面色略带苍白，可即便这样，她绽放的笑容依旧能如枙子花般美丽。 溪音眉目间闪过温柔，笑道：“与我客气作甚？事在人为。若你肯尽心，相信刘堰能好得更快。” 胧兮闻后稍有讶异，最终却对溪音会心一笑。 …… 端着药，胧兮走进里屋，于榻边坐下，试完药温之后，喂了一勺至刘堰唇边，柔声道：“吃药吧。” 刘堰顺从地服下药，可就在胧兮欲喂他第二勺的时候，刘堰有些迫不及待地扣住她的皓腕，像是妥协：“胧兮，那日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跟我回去吧。” 呼吸顿缓半拍，有泪滴入药碗中，胧兮执勺的动作停滞此处，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好么？”刘堰抬手轻捋着她额角的碎发。 碗里有自己的影子，只是模模糊糊，胧兮一直看着，却看不清，也看不透。 抑制住自己想哭的冲动，胧兮强牵唇角道：“先把药喝了，我再给你看样东西。” 刘堰饮完药，胧兮扶他躺下，随后便走出了房间。 半刻过去，刘堰闻见帘帐外传来盈盈的莲步声。借着灯光，一抹纤丽的身影于帘帐上缓缓映出，随即，一只素手优雅抬帘。朦朦胧胧间，便有种美直点窒息之处，这会是怎样一代绝色佳人呀！ 刘堰惊诧之际，有女子跃然入帘，鹅黄的帘帐随之自然垂落。他顷刻屏住了呼吸，那一瞬间的美丽让他震惊到了极点！ 只见灯光之下，胧兮身着彩衣，这，太美了…… 然而，即便是这般隆重的色彩，也依旧掩不去胧兮那份干净如水的自然之美。她着彩衣，超脱世俗中所谓的娇艳妩媚，而是如同幻化在幽谷中的一道虹，契合着天地间的色彩，不失本真。 胧兮看着痴痴发愣的刘堰，移步至塌边，俯身淡然一笑说：“民间曾有说法，中毒之人若能多见鲜艳之物再多赏些丝竹舞曲，便能加快康复速度。我跳舞给你看，好么？” 刘堰勾唇执起胧兮的手，点头赞同。 胧兮以笑回应，嫣然起身际，彩色的衣袂顺势在刘堰的手背滑过，煞是撩人。 帘后传来笛声，旋律熟悉，却又欢快，刘堰凭着那轮廓，断定是溪音。 胧兮随笛声而舞，彩袂起起落落。彩衣翩跹，她的舞姿永远遂着她的本色，是一汪优雅流动的天水，在衣袂飞落间，溅散着透亮的水花，映敛着虹的光彩，流向那云烟浩淼的天际。 刘堰安心观舞，唇角微扬，然后缓缓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