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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十里荷香

    华灯初上,万家灯火随归来之人温馨,又随赴天涯之人而凄凉。街道上,繁华随夜幕降临而淡去。唯有酒楼和教坊,在这个时候歌舞升平。

    平干王府,侍从们按照每日的惯例将廊灯点亮,整齐的一排光晕,衬得王府格外精神。

    “胧兮,我可以进来吗?”敲门声过后,门外传来了刘堰的问话。

    “请进。”

    待里头回应后,刘堰推门而入。

    胧兮正坐着梳妆,萧儿刚给她绾好头发。“王爷。”盈盈水目回眸,清新脱俗。脸上带着恬静的笑,起身走到刘堰身边。只见她身量纤纤,一身鹅黄色的曲裾长裙,衬托着她娇小完美的身段,细柳蛮腰,移步间似有水波推送。再看拓在屏风上的侧影,那轮优美的弧痕更是令人也不开视线。

    萧儿干完活,识趣地告退。

    “王爷,胧兮姑娘,奴婢先告退了。”

    刘堰点点头,摆摆手示意她下去。

    刘堰看着胧兮,笑道:“这身衣服给你穿着真好看,看来我的苦心也是没有白费。对了胧兮,趁着这几日事少,我差人在曲梁最有名的酒楼满萃居定了一桌酒菜,一起去吃吧。其实,你来曲梁那么久,我还没有好好带你玩过,这次也就当我尽尽地主之谊。”

    胧兮见刘堰满眼的期待,不忍拒绝,便答应了他。

    满萃居,门庭若市,擅酿美酒,熟烹八珍。来者皆是王亲贵胄,巨商富贾。

    刘堰和胧兮坐在满萃居最好的位置。一张紫檀木案,两人相对而坐,侧目亦可以看见楼台上精致的雕栏,琉璃瓦之下,每隔几步都挂着一个鲜红的灯笼,喜庆的光晕与这酒楼的氛围呼应着,欢乐而又奢侈。

    满满一桌山珍海味,两人不忙举箸,而是先谈起了心。

    聊了一会,刘堰才说:“还是趁热吃吧。”说着,他拿起汤勺给胧兮盛了碗汤。

    胧兮接过,小口小口地喝起来。刘堰时不时给她布菜。两人饱啖美食后,起身到楼台上吹风。

    倚着楼栏,曲梁的夜景尽收眼底,正下方是宽敞的河面。河面上,一轮银月的倒影。而对岸,依旧丝竹乱耳,歌舞升平。

    这就是人间的繁华么?这世间繁华太多,纷扰亦太多。而自己,根本不属于这里,胧兮遐想着。换了只手支起下颔,失落在秀颜上显现,淡淡的。

    刘堰眺望夜景,却时不时斜眸看看胧兮,双手叠在木制的楼栏上,不忍打破缄默。

    两人离开满萃居,信步在街上,月光如水温柔了夜,曲梁的景致变得柔和。

    东市的街道越来越窄,老路临着河流,对岸是一个村落。一排低矮的民房,掩着门扉,薄薄的窗户纸映出曳的烛光。

    将这个村落和东市联系上的,是一座木桥,虽样子不起眼,却沧桑感十足。这里的一切是安静的,身后的房屋如同一道屏障,将那边的繁华拒之门外。

    两人走到桥上,胧兮轻倚桥栏,看着水面上晃动的银盘,感觉十分自在。

    “我喜欢这里。”胧兮淡淡地说。凝泉山上也有一座石桥,从前,胧兮和溪音常常坐在石桥上,看银盘在水面上晃动,谈心等天明。

    刘堰看看胧兮,笑道:“你还不知道吧,这座桥俗称东桥,每到夏天,桥下的这条湖会开满荷花,这可是有名的十里荷香哦!”

    “十里荷香,好诗情画意的场面。”胧兮眼角弯起迷人的弧度,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似闻见空气中还有些残香。又侧眸看向刘堰,只见他俊朗的轮廓在月光之下越发清晰。

    “嗯,对岸的那个村就叫荷香村,每值夏季,村里就会有很多人争相去东市卖莲蓬,所以这一条河的荷花亦是他们的生计所在。”说着,他把目光投到远处。

    听他这般讲述,胧兮仔细一瞧,还真看见河面上几处枯萎的莲蓬。

    “胧兮,待来年夏日,我再带你来看。”刘堰的期许,随着无心的言谈而流露,视线不由自主地流转到她身上。

    来年夏天,自己还会在这里么?只怕自己一走,与他便是相见无期。随着流年偷换,亦会沦得形同陌路。回忆,哪怕是再美好的回忆,也终如夜里的一声叹息。胧兮心里感叹。

    久久的未作答,刘堰害怕那是故意的不答复,他动动胧兮说:“胧兮,你有听见我在说什么么?”

    “嗯,嗯。”回过神来,简单的两个字,却携带牵强。胧兮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刘堰发现胧兮语气里的为难,心下一阵失落:“胧兮,其实你完全可以留在曲梁,把平干王府当成你自己的家。”省略去“如果你没有地方去”八个字,生怕这八个字一出口,会促使她的离开。

    把平干王府当成自己的家,可能吗?

    “王爷,谢谢你,但这里终归不是胧兮的去处。”一番感激,亦有一阵牵痛。

    刘堰沉默片刻,试图转绕话题。但这时,荷香村口却传来的一阵谈话声,将他的思绪扰乱。

    “向阳,快跟娘回家吧,今天有没有听婆婆的话啊。”一名女子的声音,音色是甜美的。

    “向阳可听话了。”老婆婆乐呵呵地说。

    黑暗中,看不清那些人的形容,只见那女子抱起一个孩童,向家走去。随即,周围的一切安静下来。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刘堰愣是看了那好一会儿。

    之后,才对胧兮说:“胧兮,天色不早了,天怪凉的,我们回去吧。”

    “嗯。”一阵微风吹来,胧兮几缕青丝掩面,和着月光,一副写意之美。

    若言坐在案前,守着一盏孤灯,缝制一条腰带。案上还放着另外一件袍服,那是她专门为刘淖做的。

    虽做得专心,也依旧不忘看看那截红烛,点滴熔化间,烛身似有无形的刻度,计算着那些虚度的良辰。

    婢女秀儿见入夜已深,便好心提醒:“夫人,该睡了。侯爷今晚估计不会来了。”

    一声失落的叹息,和这烛泪一起凝固在空间里。放下手中的针线,问道:“侯爷今晚去了那个侍妾那里?”

    秀儿摇摇头:“回禀夫人,侯爷打从曲梁回来以后,就只睡书房,哪个侍妾夫人那都没去。”

    “这……不行,我得去看看,他身上还有伤呢。”若言依旧是放心不下。

    携裙移步,推门而入。只见刘淖坐在案前,手里捧着一本书。走进一瞧,却是修缮过的汉赋。

    若言盈盈身子:“侯爷,早些休息吧。”

    刘淖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你回去休息吧,我等会自己休息。”

    夜深了,他知道叫她回去休息,心下一阵感动:“侯爷,您今晚别睡书房了,回房睡吧。”

    “不用了。”语气里携着淡漠,说着,放下那本赋,拿起一本公文,佯装看起来。

    “我还有事做,去吧。”

    “可是,您的伤……”

    “我叫你出去,听见没有!”刘淖不耐烦起来。

    眼眶泛起湿意。语气带着哭腔:“是,妾身告退。”若言走出房门。

    看着门棱阖上,刘淖重新执赋,又从怀里掏出那支簪子,眼神变得迷离。可若言哪里知道,他不过是想支开她,去思念另一个人罢了。

    刘堰站在长廊之上,轻倚楼栏,俊颜上的笑容尽敛。眉宇间凝聚着烦忧。他看着几片落叶随风在原地旋动,陷入沉思。

    长廊另一头,胧兮正兴致勃勃地看着几只锦鲤在摇鳍摆尾,游戏轻嗳。无意间,余光瞥见另一边的刘堰,便道:“萧儿,王爷在那边,我们过去吧。”

    “是,姑娘。”

    携裙移步,莲步款款。刘堰听闻绸裙沙沙的声音,侧身。

    笑容重新浮上面容。因为来者是她。

    “王爷为何事忧愁啊?”刘堰方才的表情,已尽收胧兮眼底。

    刘堰叹口气说:“上次中天派人弄来的毒药,太医令到现在还没能研制出解药,邯郸那边也是这样。”

    胧兮想了想:“王爷,能否让我看看那些迷香和毒药?”

    “你?”胧兮这样的提议倒是让刘堰有些诧异,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两人来到药房,桌上整齐地摆着几个颜色不同的药瓶。胧兮随意拿起一个瓶子,揭开瓶盖,然而一看,她便惊愕了。

    这……怎么会这样?这里怎么会出现这种在人间失传已久的蛊毒呢?

    此类蛊毒,本起源于南越一带,南越多生瘴气。适合于各种蛊虫生长,那些的巫师最爱以蛊虫为原料,炼制各种蛊毒。

    一段几乎被尘封的童年记忆被打开,某些画面,渐渐清晰在胧兮的脑海里。

    几百年前,那是在胧兮还很小的时候,有一名红衣女子经常来看胧兮,给她带好吃的还有好看的衣服。胧兮亲切地唤她为红胭姑姑。她记得,她对她很好;她还记得,红胭擅长南越一带的蛊术,她虽然没有教她练蛊,却也和她讲过这些不少有关这些的东西,还教她如何认蛊和解蛊。

    胧兮记得,眼前这几类蛊毒是相当厉害也是相当复杂的,早就在人间失传了几百年,原因不详。而红胭告诉她,除解药外,还有种万能的方法就是找到一种叫阴阳茸芝的草药,研磨成粉,用水化开,方需一点,便可解多人的毒。

    而阴阳茸芝生长的方式很特别,就是结对而生。长在悬崖峭壁上,若南坡能生其一,北坡必有相应的一朵。一南一北,一阴一阳,遥遥相对。阳茸芝能解蛊毒,而阴茸芝却是炼制蛊毒的稀有材料。然而,它必需的生长环境,便是这山间能有祥瑞紫气。

    刘堰见胧兮脸色不对:“怎么了?胧兮?”

    “王爷,这里怎么会有这种蛊毒?”胧兮秀眉紧拧,急于想知道蛊毒的来源。

    刘堰见她这样,似乎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听说,是王虎一个手下。”

    草寇的手下,焉能有此本事?

    “不一般呐。”

    “听中天说,此人来自外藩。究竟怎么了,此毒可有奇特之处?”刘堰的心紧绷起来。

    “王爷,这是蛊毒,相当厉害。而且一般而言,炼制他们的会是外藩的巫师。”

    “蛊毒,竟是旁门左道!那解毒的方式你可有所了解?”刘堰震惊,又急于想了解破解之道。

    胧兮拧眉缓缓道来,刘堰听着,不由地皱起眉头来。

    阴阳茸芝,如此至宝,可遇而不可求。但若没有解药,就平不了贼窝。

    清风吹来,胧兮青丝飘动。突然间的灵光一现,她的脑海中,闪现那日马背逃生,蓦然回首的一瞬。

    夕阳斜映,山巅紫气缭绕。

    “紫山!”她突然说。

    “也许那里有!”

    刘堰愕然地望定她。

    “大王,不好啦!”

    王虎正斜卧在榻上,饮着美酒。

    “大王不好啦不好啦!”

    王虎将酒坛子扔到旁边,啐了一口:“又他娘的怎么了!”

    “平干王,平干王又带人打过来了!”

    王虎眉一横:“真他娘的不见棺材不落泪,来送死是吧。老子现在就出来剁了他!”

    居高临下,王虎等人自以为高人一截。

    “咦。”他有些狐疑。

    “平干王这次带的人马,怎么比上次还少。”

    刘堰和胧兮都下面,胧兮对刘堰道:“王爷,再等等,很快就要黄昏了。”

    夕阳斜映,山巅顿时紫气冉生。紫光闪烁,霞彩千条,光华中,似有宝物烨烨生辉。

    遥对着山巅,胧兮目不转睛地观测着变化。

    “是了,就在那里!”

    “胧兮,你确定是吗?”

    “王爷放心,绝对不会有错。”胧兮十分确定地回答。

    “好!”刘堰信心大增。

    他一挥手:“撤!”

    众人转马头,相继离去。

    剩下那群乌合之众目瞪口呆。

    “搞什么名堂,这打还没打呢!”

    “大概是平干王怯场跑了……”

    中天,刘堰,胧兮,坐在一块。

    “接下来的一步,就是设法采下阳茸芝。”刘堰端详着紫山地势图。

    中天指着一处:“阳茸芝长在这个地方。但此处又系悬崖峭壁,陡峭难攀。草寇们所居住的,也是这个朝向。如果我们以攀高来采之,定会惹他们注目。”

    刘堰想了想,道:“那我们就设法将草寇引至北坡,声东击西。”

    “王爷的意思是……”

    “本王以为,可以以身为饵,携着百人进入北坡,作出动静,将他们全部吸引过来,然后设法周旋。南坡一边则派人攀登峭壁,取药而归。待大功告成,便拿铜镜照出信号,本王便立马设法从山上撤退。”

    然而中天听完,却不认同:“王爷不可,王爷是千金之躯,怎可以身作饵?万一有所差池,属下该如何是好!”

    胧兮一直在静静地听他们商议。这时,终于开口:“胧兮同意王爷的做法。但胧兮以为王爷可携胧兮一同前往。因为多一个筹码就多一分把握!”

    却听刘堰立马否决:“不可!你一个弱女子,怎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胧兮摇摇头:“攀岩取药,本就危险。稍有不慎,可致人亡。若在途中被贼人发现,岂不功亏一篑?王虎生性贪婪,如果他发现有双利可收,必将放松所以警惕,将所有人手都集中到阴坡来。所以,此策虽为险策,却也能作上策。”

    “至于脱身,还需劳烦秦大人安排好内应。”

    中天与刘堰一开始都不同意,但经过胧兮一番极力的劝说,最终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