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节 龙泉一夜（下）
亥时过，悠扬飘远的钟声已止，龙泉寺沉浸在一片安静的夜色之中。如银的月光洒在乱石错拥的百步崖上，却将百步崖尽头的静思亭内映得一片漆黑，倒是亭外石阶上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十分显眼，矮的身枝娇小纤细，高的体型刚毅挺拔，这夜深人静暗中幽会的两人只是静静地站在亭外。这身影有点眼熟~ 娇小的身影面向着厅内道：“神算大哥”。 亭内寂静无声。 “神算大哥，那日一别已有多年未见了。”灵儿感慨。 亭内仍无声。 “原来神算大哥一直在龙泉寺修身养心，让义妹我找的好苦。”灵儿嘴角苦笑。 亭内依旧无声。 “神算大哥——”灵儿着急地唤了一声，却未换来亭内的任何回应。倒是身后的黑衣人柯护卫亲拍着灵儿的肩安慰，以示不可心急。 许久，灵儿又唤了一声，只是缓缓地道了另一个称谓，“绝尘居士”。 黑暗中只听得长长的一声鼻息叹气声，悠悠悲叹：“末学无能，施主的此行请求，末学无能为力。” “不愧为是神算，已经算出义妹此行的目的。”灵儿又一次苦笑，“只是神算大，不，绝尘居士，真的要让四处搜寻长途奔波至此的小妹空手而返吗？真的能眼见自己同胞手足命赴黄泉吗？真的能不顾年迈的已失子丧妻的父亲再承受丧子之痛吗？真的要地下悔恨而病逝的林夫人死不瞑目吗？” 亭内又回到了一片寂静。 “神算大哥，当初都是我们的错。”灵儿大打回忆牌，“你从小就失去娘亲，在林宅的日子一直受到林老太爷的忽略与冷眼。小诗jiejie原本是林夫人答应许给你的妻子，却因为林老太爷的遗嘱和林老爷的坚持毁了婚约。而一直被你视为娘亲的林夫人也没有坚守约定，让你痛失了最后的亲情。从此对林家无所牵挂的你在聚贤居苦读专研，为汉王占卜避难、献计献策、功不可没，无愧聚贤居第一的荣称。即便是之后林大哥进入了聚贤居同为汉王谋臣，你也不计私人恩怨，共商大事，竭心尽力。” “林大哥婚期拟定时，你突然不辞而别，令聚贤居上下及义妹我顾暇不及、茫然失措。直至大婚在即，你又毫无征兆的出现，并且一意孤行阻挠婚礼。怪只怪做meimei的我从不了解你的过去、你的心思，就站在了你的对立，与你反目。说什么阻扰婚礼会铸成大错，会让你悔恨一生，说什么从此不认你做兄长，连我这个聚贤居唯一与你最亲的小meimei也离开了你、背叛了你。现在想来造成如今这段孽缘的其实是我们大家的错误，该悔恨一生的是我们。” “那时我一直认为林大哥和小诗jiejie情投意合理应结成连理，却忽略了你的感情。其实你比林大哥更爱小诗jiejie，你弱冠有四时林夫人就想让你与小诗jiejie完婚，你却愿意等小诗jiejie长大而拖延婚期；咸子关之战，年幼气盛的林大哥带着小诗误入战区时，是你不顾危险冲杀敌营将他们救下；当得知悄然长大的小诗却心属林大哥时，你总是会黯然伤神远远观望；当婚期最终定下你不得不远离，是因为你的心痛无处释怀；大婚在即的前一天你回到我们身边，你的笑容淡淡遮不住那种萧瑟，但你是真心实意参加林大哥的婚礼；那晚我要求你给林大哥和小诗jiejie算一卦的时候，你淡然拒绝说从不给至亲算卦以免坏了命数，可是你却整夜不眠，直至大闹婚礼当日。我知道，那晚你算了，你替林大哥和小诗jiejie算了一卦，你算到了三年内发生的事，你算到了今日，所以你才会阻止。可惜我笨，我当时没有想到，我根本不配做的义妹。” “你走之后，原本身子就单薄的林夫人因没有信守承诺每日牵挂内疚，不久离去；林老爷先失去了长子的你又痛失林夫人一夜白了头；林大哥也为自己的年少张狂付出了失去小诗jiejie的代价，性格大变，终日沉默抑郁悔恨不及；而meimei我更是后悔当初的秕言谬说、任性无知；汉王失去两位得力谏臣，虽也在各地广纳贤人却远不及神算大哥及林大哥当初的倾情合力。我自知无颜在此与你兄妹相称，只是……”灵儿眉头紧锁。 “只是已经入冬了，林大哥已经卧床不起了，寻遍了名医却毫无起色。林老爷更甚至听了江湖术士所言，为林大哥取妾冲喜，却是雪上加霜。只怕……”灵儿哽咽，“只怕过不了这一年了。” 黑暗中，“施主的心情，末学感同身受，只是末学不懂医术无法为施主排忧解难。” “可是，神算大哥，你是天机神算，预知未来，为汉王占卜推算多次，次次逢凶化吉。为何对自己的胞弟无法出手相救呢？林大哥是你的至亲，也是小诗jiejie的挚爱，看在小诗jiejie的份上，你就再算一卦吧。” “施主，末学当日决心隐居于此，已发誓不再予人算卦，更不会给至亲挚友预言。昔日正是因为末学违反了占卜的训规，导致如今波及更深更广，是末学之过。” “神算大哥~”灵儿向前迈步再次恳请。 黑暗中一身灰袍身影渐渐显现，“佛说，相由心生：有心无相，相由心生。有相无心，相由心灭。同理有身无心，身随心灭。心已已，则身随之亦不远，此之所以无医无药可治。末学非医者，更无力无能相助，即便占卜所得亦于实情不远，纵然渡过此劫亦难逃后续。” 灵儿低头不语。面前的神算大哥，如今的绝尘居士说的一点没错，林大哥的病原本并非恶疾，实属心症，终日愧于妻母、思妻成疾。原以为事过三年，悲伤也已淡去，不料近日不知何事心症复发，恶疾愈演愈烈。 “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开林大哥的心症，整整三年才浅出病疾，又是何引起心症复发的呢？”灵儿愁眉。 “或有知其者，或无知其者。知其者，乃对症良方也。”黑暗中凌厉的面容渐渐显现，如墨的黑发泻在左脸，只留下右侧清冷的眼眸望向不远处的山石之后。 灵儿、苛护卫亦转身望向那处，不多会儿便听到鬼祟的脚步声，来人莫非是夜贼？再入眼帘的那身型绝非身手矫健的神偷，深更半夜居然裹着两条棉被，从石头后面探出不小的脑袋，那张熟悉的白面脸，正是我们的主角——萧翛。 待察觉众人望向自己才察觉自己早已被发现，尴尬傻笑，向着众人挥手示意，扯着棉被走向前，“你俩都在这儿啊~让我好找。我一觉醒来，师傅没回来，连灵儿jiejie都失踪了，我还以为龙泉寺里夜掳美人呢？呵呵”又一阵傻笑。 “屋子里空空的，我等了好久，特别担心你们，所以出来看看，原来你俩都在这儿，讲悄悄话啊？”某人耷拉着脑袋凑近灵儿、苛护卫。事实上方才在香房醒来，她发觉唯独自己被灵苛二人留在厢房赴神算之约，早已心生不爽问候了他们祖上，与其空等，不如化被动为主动，这不是还要问问反穿越的事嘛~ “哦对了，是来见神算的吧~神算呢？哪里？哪里？还没到点吗？”棉被人在乱石中一阵乱窜，又在百步崖上东张西望，是真的还没来？心里嘀咕。 只听静思亭内一阵胸闷的咳肺声——表明“活人在此~” 原来在亭子里啊~黑咕隆咚的也不掌个灯，还以为亭子里没人呢。神人就是神人，不像凡人一般聚在一起说话，非要弄得似阴阳两界会面一样。 “神人，你还真没存在感。”某人嘀咕，三步并两步蹦到亭前，毕恭毕敬地行了垂直大礼：“神算大哥好——”，一个起身露出整齐的牙口。 亭内隐隐显着一丝冷冽的身线，不作声。 某人试图探头张望：“小女子素问，久闻神算大哥美名盛誉，特异神功盖世披靡，特恳请灵儿jiejie带我上山，一见大哥之真人，以表对大哥的敬佩之情。方才斋房一见，小妹我真是有眼无珠，多有得罪，小妹先在这里赔礼了。”说罢，装腔作势地作揖。这会儿直接从小女子荣升成小妹了，升得够快。 见亭内仍无声息，某人急了直入主题：“听闻大哥乃天机神算、通晓古今、预知未来，小妹我有一事相求。”某人抱拳相求，一副英雄气短地样子。不等亭内回应，噼里啪啦开始了她的发问。 “大哥可知道明净大师？传闻也是一位预言未来的神人，当然仅次于您。”嘻嘻，某人巴结。 “大哥有听说过混天珠一神物？听说是洛氏家族的传家之宝，现在还在洛氏家族手中吗？” “哦，大哥你知道有赵敏敏这个人吗？或许是历史上出现过的，一代惊世名媛。”这一声声大哥叫的亲热。 我偶像啊~应该穿越在我之前吧，见亭内无声，莫非我穿越在她之前，不是吧。那我借鉴什么来反穿越呢？换个话题。 “呃~大哥，相信这个世间时间可以颠倒，空间可以穿越吗”某人开始乱语，听得亭外的两人头顶乌鸦乱飞。 “大哥可以看出我是从何而来的吗？或者帮我看看我可以回到我来的地方吗？” 亭内依旧无声。 这丫的还真是和林公子一个爹生的，比他弟弟还闷，不但一声不出连个正脸也不让瞧，估计放个屁也一定是毫无声息、发人深思的。某人索性不要脸面大言不惭地问。 “那要不说些近的，你说我是回林宅呢？还是继续留在汉王府？或者另寻他处，寻我要寻的人，做我要做的事。” “你说我还会遇到什么比在林宅和汉王府更糟糕的事情，好让我能逢凶化吉啊？”好么，还不出声，我问死你、问死你、问死你。 “算了，你预测下我未来的发展方向吧？” “你说我回去了之后，是不是高考已经过啦？” “如果我回去后，参加了高考，你说我能考上大学吗？进什么学校呢？听说大学生活很逍遥很自由……” 某人继续口无遮拦地问下去却不见亭内的气场已悄然变化着，静谧的空气中扬起一阵微风，宽大的服饰缓缓悬浮于半空，微风逐渐演变成一股无法预知的风暴在亭内旋转呼啸，飘扬的长发在黑暗中四散开来，光点幻影不断地闪过黑暗中的双眸，仿佛纪录片的剪影回顾，让人为那点滴的画面所吸引，却又看不清它们是什么。 某人津津乐道的想着自己的那夺命十八问，才一回头被亭内的气压着实吓了一跳。不好了，神人的小宇宙在燃烧，是我说了哪句话得罪他了吗？快逃命吧。 某人一溜烟躲在了师傅身后连头也不敢探，小心地问：“他怎么了？发疯了吗？还是我说了什么刺激了他？”努力回想，十八问顶多是恼人并不带恶意中伤之类的用词啊。 身后的黑衣人也不作声，像是时间静止一样望着亭内的气场变化。突然风消失了，身后传来一句话：“灵儿，带萧姑娘回房去。”这是师傅在说话吗？还是神人的指示？ 灵儿应声搀扶着某人起身，道：“夜色太深了，嫂子爬了一天的山路早该累了，还是随我一起回去歇息吧。” “呃，我……我还没问到我的答案呢？他在发功吗？还是他平时都这样对待女生？”某人小声嘀咕，不敢大声，实属被刚才的景象给吓破胆了，脚步早已跟随着灵儿迈出百步崖。 亭内暴风早已停息，又归于静谧，只留下冷冽眉骨下的那双黑眸目送着某人离开，凝视许久才缓缓转向一旁的柯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