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近墨者黑
如今还能在剑域里活蹦乱跳的四脉弟子还剩三十二人,除却二两酒和安夏,其余三脉恰好各有十人。当初二两酒迈入剑域大门之时,有两个青衫弟子被张三丢了出去,又有商贺四人死在了二两酒的剑下,青衫一脉原本在人数上的优势顷刻间便荡然无存。 雷池之中,安夏与莫良欢依旧停留在三十丈的位置,未能寸进。月红妆和黄霓裳以及黑袍一脉的孪生兄弟也已经与其他弟子拉开差距,处于雷池二十丈左右。他们身后,三脉弟子各有五六,嘴里谈论最多的还是安夏与莫量化谁能先迈出一步。反而对于他们自身,却是没有多少担忧。 这就是习惯。 他们能来剑域,能在雷池外围十丈的地方淬炼rou身,就已经知足。或者,他们是真的习惯落在这几名天骄之后,愿意去仰望,愿意去尾随,但从来没想过追逐,更别说超越。 这不是不思进取,得过且过,这是对现实对自身最清楚最深刻的认知。他们的心中也有一个梦,他们或许会想,哪日天降奇缘,他们一飞冲天,与安夏莫良欢并肩而行。可这是梦想,就应该只活在梦里。 他们不愿意再往前踏足一步,因为下一步很可能就是被雷光撕碎,最后粉身碎骨。没有人愿意拿一条小命去赌,何况赢面如此之小,不如安分守己,跟着更多的人,更多与他们相似的一样,按部就班的走走停停。 不会落下,也不会追上,如此这般,便是极好。 “你想替他报仇。” 这道声音只有安夏能听到,也只能是莫良欢的声音。有些戏谑,有些恶毒,还有几分轻蔑。自从那日他让李墨曲出剑,他便已经很清楚的知道,他与安夏必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索性撕碎了往日的伪装,针锋相对。 安夏面带薄怒,她知道二两酒未死,何谈报仇。只是看着莫良欢的嘴脸,心中一阵好笑,还真让二两酒说对了,这样的谦谦君子大多是肠子都烂透了。莫良欢见她未曾答话,轻笑一声,说道:“藏剑峰不小,你又何必要跟一只疯狗为伍,何况如今已是一条死狗。” 安夏凝眉,她很认真的在想莫良欢的话,越发觉着他不仅肠子坏了一截,怕是五脏六费都成了乌黑。 “藏剑峰不小,可你的野心很大。” 莫良欢神色一凛,大笑一声,觉着遇到了相知之人一般,拍手说道:“是啊。不过藏剑峰若是装不下,还有这浩渺天地。你我相争,终归会两败俱伤。” 安夏没有丝毫触动,依旧冷漠,甚至有些鄙夷:“你怕了。” 莫良欢怕什么,怕手中剑比不过安夏还是怕以后势单力薄,不能与天下英杰抗衡。他不怕,都不怕,甚至蠢蠢欲动,想要在此地就与安夏一分胜负,一决生死。 “你跟着一只疯狗呆久了,也染上了病。” “难怪青衫一脉的人都是些无胆匪类,喜欢暗箭伤人,以多打少。” 莫良欢面色骤寒,眼角微微跳动。 恰在此时,雷池之中雷光翻涌,原本细若游丝的雷光迅速聚集,渐渐变大,膨胀,在安夏一点之下,疯了一般朝着莫良欢涌去。 安夏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因为一言不合就直接动手,有些时候甚至都不需要说话,莫名其妙的就是一道剑气卷着滚滚雷光袭向莫良欢。正如她所想的那般,她不是为了给二两酒报仇,二两酒也不需要她去为他报仇。她要做的,所做的,不过都是收取利息,或者只是为了搞出一些动静,提醒莫良欢,还有身后的其余弟子,二两酒或许没死,就算死了,她安夏一人一剑也绝对会让他们头痛不已。 突如其来的一剑,莫良欢只是有些无奈,隐隐还有几分心惊。他清楚的记着,这已经是安夏在雷池中朝他递来的第九剑。扬手,“断天”剑身嗡鸣,一剑对一剑,雷光在半道上便轰然炸裂,最后渐渐隐没。好似他与安夏从来没有出过剑,雷池依旧如往常般涌动,有些不安分,藏着更大的汹涌。 安夏的剑道进境为何会如此之快,甚至比他也不遑多让。他清楚的记得,在剑域大门之时,他与安夏换剑,他还能稍占上风。可如今这九剑,一剑一剑相比,他在安夏的手上再没能占到丝毫便宜。 莫良欢心里最大的倚仗不是青衫一脉的鼎盛,也不是青衣客对他的栽培厚望,而是他手里的剑,和他自身的修为。当代藏剑峰弟子之中,唯有他一人踏足上三品之中,这是绝对的优势,体内三百六十五处气府全开,气机浑厚,真元充沛。在对上同代弟子之时,哪怕是安夏的剑道修为不弱与他,他依旧可以靠着连绵不绝的气机将安夏压住一头。 可如今细想,他觉着有些不可思议。他比安夏先进宗门十多年,甚至他开始修行的年头也比安夏多少一两年,可现在却没有半点优势。安夏与他同为头等剑胚,他自认在修行之上不会弱于旁人,可安夏这一前一后的修为展露却是让他有些犹疑。 安夏到底是什么修为。 依旧只是四品圆满,离三品有一线之隔,还是她已经悄无声息的踏入三品,与他一般无二。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只是他知道,未到生死相杀之时,安夏或许会永远留着后手。可能是掩盖修为,也可能是藏着一招惊天动地的剑式。 可如今,还不是时候,还没到他与安夏分出生死的时候。 他知道,“白衣”之争的帷幕已经拉开,过不了几年,他与安夏就会真的一分胜负。他很自信,但绝对不会盲目的自大,因为他不想输,更不能输。眼神阴沉的望向安夏,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只是有些阴凉。 “你越来越强了。” 安夏对于莫良欢的试探只是莞尔一笑,她知道莫良欢在猜测什么,在忌惮什么,只是她不会告诉莫良欢,甚至不会再如这几日般频繁的出剑。 “只是你太弱了。” 不知何时,她也染上了二两酒胡说八道的毛病。口出狂言,说莫良欢太弱了,不是弱,是太弱了,弱到她都提不起丝毫兴致继续出剑。垂首,闭目,安夏看都不再看上一眼,有些轻佻狂妄。莫良欢抿了抿嘴,回首望了一眼身后的三脉弟子,特别是在他的同门师弟脸上,他没能看到往日的狂热,近乎盲目的崇拜和坚定。 愤懑和压抑的情绪在莫良欢的内心游荡,他真的不明白安夏为何愿意与二两酒一个鼻孔出气。他不明白与他身份相当的绝代剑子为何愿意与这些注定庸碌的俗子同行,这是亵渎,更是玷污。
青衫弟子望见莫良欢不善的神色,心中突然有些戚戚,皆是低下头去,刻意的让目光停留在雷池之中。月红妆望向安夏,心中有些窃喜,还有几分愁绪。二两酒死了,她坚信这一点,不会再有一个无良痞子缠绕在安夏的身旁,不会去左右一个完美的绝代剑子该有的心境。哪怕她看出安夏有些孤独,可她宁愿安夏守着如今的孤独,也不愿意二两酒这个小人在她身旁。 这是扭曲的,病态的,但月红妆克制不住内心的欲望。她知道安夏是女子,从她七岁那年她就知道,她以前就跟二两酒一样,是安夏最亲近的同门师妹。 她还清楚的记得,当初在藏剑峰外门之时,她这个资质平平的小女孩在受尽冷落之时,只有安夏不曾落井下石。没有给她特别的关怀,也没有给她朋友的温暖,但安夏不曾嫌弃她,不曾疏离她,哪怕从未亲近。 断崖江底之下,二两酒吐出“买卖”二字的时候,神色很是jian滑,没有半点善意,他要做的就是一个无良的商贾,最大限度的去剥削吃剑老鬼和吃人老怪仅存的价值。他不会对他们困在水牢两百余年有半点的怜悯,这是他以前不配有,现在不该有的情绪,因为奢侈。奢侈的东西往往意味着浪费,甚至会招来恶果。 二两酒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他就如饿虎一般死死的盯着他们,眼中流露出的窃喜让人浑身寒毛乍起。 “我在断崖上出了这么多剑,你们怎么就能昧着良心只给个上等的评价。” 吃心老魔听此一言,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嗡嗡半天,还是低沉的说道:“只配上等。” 说完之后,他便望向吃剑老鬼,毕竟这三千剑浪是他的剑式,二两酒也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眼中的寒意渐深。 “倒是没想到你这个喜欢吃剑的老鬼竟然还想着几分潇洒。” 如他凌江而立,他在讽刺吃剑老鬼,讽刺他的三千剑浪如女子的绣花粉拳,不堪一用。吃剑老鬼没有半点退让,咧着嘴,阴森的笑道:“剑式是死的,剑意才是活的。你这个偷师的小鬼,能配上上等两字已经是莫大荣幸。” 二两酒也有不屑,“呸”了一声,转而笑道:“在这水牢底下关了两百多年,人不人贵不鬼的,倒是没想到你这老鬼还有这份闲心想着飘逸剑意。莫非这三千剑浪在你手里,就是为了给女子挽几个剑花不成。” 吃剑老鬼不搭理他,显然不愿与二两酒过多计较。剑意随心,他就算身在水牢,可心中剑意始终没有多大变化。 “你知不知道,我用我的三千剑浪杀了四个人,就在江面上。这才是剑,能杀人的剑,所以我比你更甚一筹。” 吃剑老鬼的面色渐显狰狞,怒极骂道:“谁又说过飘逸剑法就不能杀人。你这小子学剑杀伐太重,难成大器。” 二两酒没有争辩,却是喜笑颜开的说道:“那就请你教我用最飘逸最快的剑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