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姐夫睡觉呢
彷如宿命。 又是青衫对紫服。 百年前,青衣客输给了离南,她在旁观。 百年后,莫良欢与安夏相争,他要扰局。 可二两酒却如一个招人鄙夷,又叫人嫉妒的笑话。 他凭什么。 安夏和莫良欢皆是生而剑子,头等剑胚,注定是非凡之人。可二两酒不过是根骨平平,靠着下作手段才堪堪入门的庸人一个。 他与她。 相隔十万八千里之远。 可如今,二两酒就坐着那里,与安夏莫良欢相提并论,充斥在众人眼帘之中,任凭他们指手画脚,阴阳怪气,他依旧是八风不动。 羡慕嫉妒,渐渐滋生莫名其妙的恨意滔天。 他可笑,他们亦然。 “听说那小子当日入山之时,可是差点被劝退山门。” “哪是劝退啊,说白了就是没人愿意接手。” “嘿,也不知当日去剑山选徒的师兄是不是瞎了眼,这么个宝贝竟然让离鸢师叔捡了去。” 二两酒是宝贝,可惜是用捡的宝贝。 中年文士听了这话,怒气上涌,差点被一口老痰噎死。如今想起初次见到二两酒之时,明明就是个平庸至极的无知小辈。特别是他脸上那谄媚笑意,低眉顺眼的小人作态,至今难忘。再度抬头望去,二两酒与安夏莫良欢竟是成三足鼎立之势,双眼紧闭,面色波澜无惊。 他在悟? 他竟然在悟! 瞎了眼,所有以为二两酒不值一提的人通通都瞎了眼。 剑碑之上,依然唯有“杀”之一字,但威压之盛比之先前,百倍有余。剑意纵横,剑气横生,将二两酒三人笼罩其中。宛如修罗炼狱,剑风剑罡肆意凌厉,狂暴驳杂。 回首千年,观石三月已是极致,哪怕是离南也不过撑了三月有余,悟得祖师剑道,踏上通天大道。这三人,皆在无限接近百年前的离南青衣客,到底谁会悟道,谁会力压群雄。 笑到最后,笑得最好。 这个疑问彷如无孔不入,涌入众人心中,挥之不去。 离鸢轻咬红唇,眼含期待,又有淡淡忧色浮现,藏之不得。青衣客眉头渐渐皱紧,原本心中的七八把握被这眼前一幕渐渐消磨。 他输给了离南,莫非莫良欢也会败于安夏。 还有那个野小子,他到底要干嘛?! 二两酒要干嘛,他也不知道他要干嘛。双眼越闭越紧,眉间挤出一道沟壑,气息渐渐微弱,他还在狂奔追逐。那道亮光,那丝明媚,整片整片的黑色迷蒙,他漫无目的,他不敢言弃。 离南剑仙传下的无情剑诀在他心中字字奏响,如音律,如轻风,更如剑道铮鸣。 “无情剑,心中无情,剑出无情。” “以杀养剑,剑出杀生。” 七百余字,每念一遍,却如抽掉他的几缕魂识。rou身躯壳如将死之人,渐渐变冷。神魂心念如陷入泥潭,挣扎求生。 福祸相依。 二两酒不观剑碑,仅凭一腔偏执和无情剑诀引动试剑坪气机浮动,窃取造化机缘。 “虽修无情剑,做个有情人。” 七百余字收尾,无情剑,有情人,二两酒心中震荡不安。 为何偏偏要是有情人,为何有情修无情。 这是错,这是大错特错。 “神仙本是凡人做,只怕凡人心不坚。” “以杀证道,做最大最后的赢家。” “你的心可真的够狠?!” 布袋和尚,南宫雨陌,离鸢离南。 他们是世外高人,不屑俗世。 他们是仙门长老,超凡脱俗。 他们的每一句,二两酒都牢记于心。 “做个有情人”。 这一句,他记不住,更不想记住。 天大的讽刺,莫非仅仅只是简单五个字就能推翻他执着了十年的铁石心肠,不折手段。 仿佛黑夜之中有几道人影隐现,他们躲在那高不可攀的天际暗云之后,若隐若现。他们冷漠嗤笑,摇头叹气。 他们在笑。 他们是不是在笑。 二两酒不知道,他已经陷入了一片混沌黑暗,不可自拔。 恰在此时,白日青天之上黑云涌动,轰隆一声惊响天地。 天生异象,祖师剑道降世,扯动八方风云,遮天蔽日。整个试剑坪上方苍穹如被巨手撕裂,泻下一道精光。开山祖师好比天人降福,寸寸剑意如点点甘露洒下,造福后辈弟子。别说安夏与莫良欢,就连站立一旁的各脉弟子都觉得心神晃动。心中剑意欲要破体而出,手中长剑嗡嗡铮鸣。 青衣客面色大变,丝丝激动兴奋爬上眼角面庞。黑烛笠和红锦缎二人眼色深藏不露,重重叹了一声。离鸢抬眸望向泻下精光,耳边响起铮铮剑鸣,骤然回头望向二两酒,他还是闭眼盘膝,稳如泰山。 祖师赐福。 已经多少年未曾有过的天地异象。 到底谁有如此能耐“兴风作浪”,到底是谁有这般天资引得祖师赐福。 藏剑峰外已是聚集弟子门人三百有余,最后所有人的目光皆是锁在了安夏与莫良欢的身上。他们选择忽略二两酒,哪怕承认如今的他与当年的她一般无二,天赋卓绝。可在所有人眼里,祖师赐福与二两酒都不会半点瓜葛。 当年的离南冠绝群雄,青衣客稍逊风sao。如今的安夏与莫良欢大有赶超之势,只是这二人之间总该有个胜负之分。 安夏与莫良欢。 紫服与青衫。 至于二两酒,给了他天大的面子比肩当年的她,也不过旁观,也不过身死。 观石,悟道。 安夏与莫良欢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眸渐渐生起激动兴奋之色,微微抬起眼帘看了一眼天穹之上,心中更是按捺不住。 屏气,闭眼,凝神,问心。 “杀”字早已刻入识海之内。 三月观石,如今要的便是一朝悟道。二人头顶生虹,却非七色,唯有黑白。剑意所化,剑道所凝,他二人的道与开山祖师的剑道暗暗相合。 轰鸣不绝。 黑云之上再有几处精光射落,彷如这苍穹被一剑捅破。 大机缘。 安夏眉头一皱,袖中“知冬”倏然窜起,浮于半空,原地旋转。开始只有丝丝剑气被“知冬”吸纳,再一眨眼,竟是发现“知冬”为中心,一里之内的剑气如龙卷,涌入“知冬”剑身之内。木色“知冬”竟是渐渐有了银光浮现,夺人眼目。 木剑“知冬”是安夏十年剑心,百年剑道。如今得此造化,光论剑身本身已是不输符器,何况“知冬”与安夏早已合为一体。安夏修为不断攀升,“知冬”的品阶也会随之提升。 这一变,不但是一把剑,更是将安夏的剑心磨砺得越发稳固。 明眼之人一见之下,心中艳羡已是再不能阻。安夏本是生而剑子,天资卓绝,如今又有祖师赐福替他磨砺剑心,断绝了剑心不稳的潜在危机。只用一心修剑,修为自然会水涨船高,百年之后,定是比肩离南的绝代剑仙。 青衫一脉的长老皆是目露沉凝,望向安夏的目光之中夹杂几分赞许,几分羡慕,还藏有三两忌惮。 想着百年之后,会不会有如此一幕。 离南幡然醒悟,重返陆地剑仙之境,无情剑诀臻于圆满,立地宗师。 离鸢剑道大成,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祭炼袖中青蛇化蛟,上品剑仙。 安夏佩“知冬”,真杀得春秋大乱,一人一剑独挑江湖,绝代剑仙。 紫服一脉三人三剑,足已震慑八方,叫宵小之辈不敢放肆。百年间,若紫服一脉开山收徒,香火渐旺。那百年之后,藏剑峰四脉再来分个强弱先后,青衫一脉是不是还能如此气定神闲。 一切的可能变化仅仅是因为一个安夏,一个如今仅有四品修为的天生剑子。 或许这,就是天之骄子该有的分量。 人心所思所想五花八门,善恶之间往往不过一念之差,又如何能分个明白。龟仙人活了一大把岁数,自然知晓其中门门道道,不提起更不阻拦。忽而眉头一皱,微微扭过头朝北而望,眼中划过一丝玩味笑意,颇有兴致的捋了捋胡须,再度将目光望向莫良欢。
百里之外,有一座剑山,乃是藏剑峰开宗立派的根基所在。传闻剑山之上藏有万把利剑,皆是藏剑峰先辈所留,或是世间名剑收藏于此。恰在试剑坪上祖师赐福之时,往日很是寂寥的剑山却突然万剑铮鸣。 仙剑有灵,择主相随。如今试剑坪上,安夏已有“知冬”,唯有莫良欢还闭目不语。浑身气息震荡,道道剑意如波纹散开,彷如与剑山之上的万把长剑有了丝丝联系。 只见一道剑光从百里之外而来,眨眼便至。 莫良欢睁眼,看着银色长剑悬于身前,心中剑意如洪水泄堤,一发不可收拾。源源不绝的剑意凌云,与银色长剑相得益彰。他不知道此剑何名,但神魂深处的悸动,却是让他十分确定,此剑与他必将相随一生。 三品修为在此刻轰然释放,三百六十五处气府猛然绽开,浑身气机牵扯在银色长剑之上。三滴精血从口中喷出,洒落在银色长剑之上,瞬间消失。 “断天。” 断天二字在莫良欢心头响起,也从龟仙人口中吐出。众人回眸望去,龟仙人隔着屏风说道:“此剑名为断天,乃是祖师身前九剑之一,剑身乃域外银沙所铸。相传祖师当年获得此剑,杀了一只四爪蛟莽,取其神魂封于剑中。此剑主杀,乃是不可多得杀伐道兵。” 道兵。 布袋和尚尊为佛门第一大金刚,本命葫芦也不过介乎道兵与仙器之间。 安夏与莫良欢,“知冬”与“断天”。 谁强谁弱,众口不一。 有人以为“知冬”如今不过符器,比之道兵“断天”相距甚远。也有人以为“断天”虽是道兵,又是祖师九剑之一,可“知冬”却是安夏的本命剑心,潜力无穷,三十年后必成道兵,甚至有成为仙器的可能。 青衣客心中也分不出个先后,毕竟这“观石大会”的暗斗不过是条不成文的规矩,并无明面上的条条框框来分个强弱优劣。转头望向莫良欢,见他双眸内敛,偶有精光乍现,浑身剑意凝如实质。反观安夏,依旧是沉默不语,只是将“知冬”抱在胸前,没有半点波动。 那谁得了祖师剑道。 青衣客望向莫良欢,后者皱眉摇头。 那就是安夏传承了祖师剑道? 离鸢刚想出言相询,安夏便是轻吐两字,没有。 两个生而剑子,头等剑胚的剑道奇才,观石三月有余,引祖师赐福,竟是没能寻得半点剑道?! 众人哄然,有出言质疑藏私,有窃喜发生挖苦,有暗叹祖师剑道无常。千人千面,试剑坪上如百态江湖,不一而足。 离鸢没有忘记二两酒,哪怕她难以置信。安夏微微侧身抬眸,眼中满是迷惑。龟仙人眯着细眼凝视,嘴角扯起又落下。青衣客李天奇等诸位长老,更是沉默不语,一人看走眼,莫非这试剑坪上所有人都看错了不成。 或者,二两酒的根骨资质,本就无人能识。 众弟子小声嬉笑两句,只觉得寒意刺骨,回神发现周围长老全都凝神望去。 二两酒还盘膝坐在剑碑之前,天穹之上黑暗还在翻滚咆哮,驳杂剑风依旧充斥天地。 所有人都在望着他,他闭着眼,面色祥和,不见丝毫痛苦,也没有半点喜色。 这才是真正的万众瞩目。 这才是真正的夺人眼球。 小花依旧清醒,虎头虎脑的张望一眼,竟是没有感受到半点剑碑威压。她发现,所有人在那一瞬都在看她,然后又迅速将目光收回,重新紧锁在二两酒的身上。 有些胆怯的抬眸望了一眼离鸢,小花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她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姐夫在睡觉呢。” 没有人去在意姐夫这个称呼,也不想去知道jiejie是谁。他们只听到了两个字,睡觉。 他竟是在“观石大会”睡觉,竟是在祖师赐福之时睡觉。 成何体统,他怎能睡得安稳,他怎么没有死在梦里。 李天奇面色一寒,刚想出言呵斥,以正门规,便听二两酒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句。 “杀。” 在梦里,他在杀谁,他要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