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戾
喝完了汤,何琴抬头看向对面的男子,却发现那男子正眼不眨地盯着她,顿然很窘迫地转头望向窗外。 她的眼睛正迎上窗外耀眼的光线,被刺得生疼。 何琴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小雨还在喝汤,小双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但又像全身都在发颤。 那男子突然道:“何小姐,请喝酒。”说完,他面前的那只酒壶竟凭空落到了何琴手上。 没有人看见那酒壶是怎么到何琴手上的,那酒壶看起来似乎一直在何琴的手掌上,但刚才明明还在桌上。 何琴怔了怔,道:“好快的速度!” 小双惶道:“你是谁!怎会认识我家小姐?” 白裘男子道:“刚刚认识,刚好听说。” 何琴愕道:“但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请我喝酒?你又是从哪听说?” 白裘男子道:“现在你认识我了,我叫夜莺。你有一个朋友恰巧也是我的朋友,这壶酒是他要请你喝的。” 何琴突然笑了起来,道:“夜莺?好名字。我喜欢你这种朋友,但你得告诉我,我们的那个朋友是谁?” 夜莺道:“我不能说。” 何琴盯着夜莺的脸庞,那张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又看起来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让她觉得一阵莫名其妙的兴奋。她倒了满满一碗酒,扬嘴便灌了进去,又接着倒一碗,比上次灌得更快了。 如此几番,不知觉间已喝下了五碗酒,把酒壶都给倒了个空。 夜莺道:“好酒量。” 何琴的脸已有些发红,被清光一照,散得满面桃丹,韶光艳靥。 她含着嘴唇,微口笑道:“可惜了,虽是陈年的苏州陈三白,却不大纯粹。” 夜莺愣了一下,道:“想不到何小姐品酒的功夫也是绝人之上。” 小雨睁着双眼看着这俩人,诧异不已。 小双似乎有点坐立不安。 铁大山攒眉伫立在门口。 铁大山道:“小姐,时候不早,该走了。” 夜莺道:“何小姐,下次再叙,我先告辞了。”他又向铁大山拱手道:“铁大侠,后会有期,一路上可要当心。” 铁大山蹙额道:“阁下是?”话没说完,夜莺忽已掠了出去,刹那没了踪影。 何琴笑道:“铁大侠不必担心,他叫夜莺,是我们的朋友。” 铁大山心道,只盼莫要是杀人的夜莺。 待何琴一行出了去,堂中的人也散去了大半。 堂中只剩下六个人。两个堂倌在收拾着残局,东南角落还有四人在享用着早餐。 那长裼男子道:“人都走光了,终落了个清净,我们也可以慢慢地吃了。”他说起话来的语气与声调很有些特别,一副女腔,却学起和尚叹起气来,典型一尼姑样。 这句话一出,两个堂倌忍不住看了看那男子。然后他们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因为他们忽然发现自己的眼珠子没了! 可是没等他们叫出声来,咽喉正中已多了几颗圆滚滚的铁珠子! 长裼男子轻抚了一下衣颔,叹道:“太残酷了。” 他又道:“我只不过跟乾一翁学了几下打铁的功夫,又偷学了坎六君血抓手的皮毛而已,比起我的仁慈来,他们真是太残酷了!” 另两个少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充满了麻木与冷漠。 那白练老人冷笑一声,沉声道:“离三郎何必无故杀这两个小堂倌。” 那尼姑竟是离三郎,虽是换了个打扮,却不离阴晦之气。 离三郎吃了一口烩饭,边咽边道:“坤八爷你知道我今天心情差得很。” 坤八爷:“你很忌惮那只夜莺?” 离三郎喝了口碧香,但听到“夜莺”的时候,他嘴里的上好碧香酒就喷到了西坐那少年的脸上。那少年自腰间抽出一块雪白罗绢手帕,递给离三郎。 离三郎抹了抹嘴,不理众人,自顾舀着牛rou羹吃起来。 东坐那少年也自腰间抽出一块雪白罗绢手巾,递给了对面的少年。西坐少年把脸抹干了,便埋头吃起烩饭。 坤八爷看着他们三个人,忽地叹口气,却终究没说什么,拿起另一卣碧香酒,自斟自饮起来。 离三郎和盘吃了烩饭,又喝了口酒,边咽边道:“坤八爷可知道那夜莺的来历?” 坤八爷道:“不知。” 离三郎道:“一点消息都没有?” 坤八爷顿了一会,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可能是十三少的朋友。” 离三郎蹙起凤眉,道:“折月和那个何琴是朋友?” 坤八爷道:“这倒应该不是,江湖传言,十三少的折月剑与江南何家的客犬剑犹如水火而不相容,双方都在提防着呢。” 离三郎松了口气,道:“既然是十三少的朋友,只盼他莫要坏了我们的事。” 坤八爷道:“对死人还不放心?” 离三郎道:“谁是死人?” 坤八爷道:“碍了十雪公子的事,别说是夜莺,就是兀鹫也得死无葬身之地!” 离三郎笑着呷了两口酒。 他们都绝对相信,如果十雪要让一个人大卸八块,这个人就一定不会被分成七块或九块!
不知为何,自从用过早餐之后,何琴身体就不大舒服。上了车厢,胡乱吃了些糕点,便沉沉地睡着了。 那时的人们一日二餐,一般的人家勉强度日,但稍微贫困些的却是时常饔飧不继。像江南何家这样极其富庶的名门之族自然不用考虑这种生计问题。 而对于铁大山来说,一日若少了五顿,那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所以车马白昼之内便停了三次,小雨和小双只好无趣地坐在车舆内等着铁大山填饱肚子后再行赶路。 外面的世界对于她们来说实在有趣,小雨的头基本上都在车窗之外。但她心里却有些不快,觉得这一路来有些怪异的地方,让她臬兀。 这日也不知为何,车马走得很慢,直到傍晚时分,才到长江北面的一个小县,而且是向东走的。 何琴已经醒了过来,小雨搀扶着她,小双倒了杯温茶。何琴呷了两口,精神好了些,但身子却没什么力气。 “小姐生病了么,怎么睡了这么多时候?”小双笑道,露出了两个深深的酒靥。 “昨晚大概受寒了罢,现在都还累着。”何琴道。 小雨道:“小姐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啊?” “什么时辰?” “已经日落了。” 何琴讶道:“这么晚了?” “小姐饿了没?要不找个地方停马吧,也好弄些东西填肚子。” 小双忙道:“正是,小姐睡了一天,该进食了,吃些东西方有力气。” 何琴掀开窗帷,见外面一个湖泊已起盏盏渔灯,湖边的房屋也冒出阵阵炊烟了。 “好吧,叫铁大侠找个宿处停下。” 小双拉开车帷,对铁大山道:“铁大侠,找个地方歇息罢。” 铁大山笑道:“知道了,小姐们再坐会,前面不远就是集市了。” 突听何琴在窗口道:“铁大侠,先停一停。” 铁大山勒住马匹。何琴和小双、小雨下了车。 渔市孤烟枭寒碧,水村残叶舞愁红。 湖上一片悲凉萧索。 何琴道:“我们这是去扬州?” 铁大山道:“夫人吩咐过,不妨带小姐去扬州走一趟,那里的热闹和繁华可是天下女子们的梦境之地,还有极为难得的莞地珍品‘女儿香’呢。” 何琴却叹息道:“可惜我睡过了金陵的雨花台。” 铁大山笑道:“我们还得回来一遭呢,那时再看也不迟。” 突然,前面湖边凹拐处的一片丛林中闪过一瞬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