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党争
朝会开始,循着惯例问询了一些外国使节外交要求、离京官员谢恩陛辞2o事后,便开始了今日的主要内容:赈灾和剿寇的事宜。 这是户部和兵部职责内的事情,自然有两部的官员出班向皇上陈述事况、建言以对,户、兵两科言官也就此事表了他们的意见和看法。对于赈灾这件事,朝中众位官员的意见大多一致,都表示要尽快拨付赈灾米粮、安置受灾难民,于是天启命户部侍郎郑三俊为钦差,即可调配人手、装载米粮赴滦州总揽赈灾事宜。 至于荷兰人侵占澎湖一事则有点麻烦,原因是御史崔奇观弹劾漳南道副使程再伊放任副将张嘉策接受荷兰“红夷”银三万两,许其在澎湖互市。既然有御史弹劾,兼之海患严重, 朝廷不得不察,一番商议之后,天启派都察院佥都御史朱世守会同兵部官员同往福建查处,并督促福建巡抚南居益严厉惩荷。 两件大事商议完毕后已经过了不少时候,不要说天启皇帝,就连站在后排的孙越陵也有些累了。于是,在升殿太监高声唱诺“百官有事立奏,无事退朝”声中,孙越陵猛地惊醒过来,便想要冲出官班,高声来一句“臣有本奏”——这是叶向高早已安排已当的,由他这个扫平四川叛乱,为东林立下大功的新晋官员来打响疏救汪文言的第一炮,此时他又岂能违囿辅之意? 可是,就在他有所行动之前,猛地里站在他前面的官班中突然冲出了一名官员,伏地拜曰:“皇上,臣兵科给事中郭允厚有本奏。” 孙越陵心中一惊,郭允厚是阉党成员,他在这个时候出班奏事,难道果真如叶向高所想,他们打算要弹劾锦衣卫都指挥骆思恭,以期能够撬开汪文言之口吗? 他心中有些懊恼,不由责怪自己刚才走了神,以至于让他人抢了先,也不知道辅会不会怪责下来。 天启虽然有些不耐烦,但终究不好此时不让别人说话,只好说道:“你有何事要奏?” 郭允厚抬起头来,大声说道:“皇上,今日之大明,既有虏酋寇边抢掠,又有地震、决堤等内患为虐,兼之我大明百姓傜赋深重、难以维持,导致国库空虚。为天下计,臣奏请皇上对两淮、两浙富庶之地派遣盐监,诏收盐课。”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两淮之地是大明产盐重地,所产之量居各地之,大明收取的盐税银两,有一大半出自于两淮,且两淮多盐商巨贾,富不可言,大明朝廷每年从这些盐商手中征得的税款便不在少数。至于两浙之地,那就更不用说了,更是富足甲天下,光是每年上缴朝廷的税银,也是大明其它省份所望尘莫及的。 可是,两淮、两浙之地,是朝中东林党人的大本营,东林党中许多人便是出自两浙,身后有两浙商团的支撑和扶持,朝中的东林党,在某个程度来说,也代表着这些江南商贾的利益,是这些商贾们在庙堂之上的喉舌。 如今郭允厚提出来要派遣盐监,加收两地盐税,这可是又捅到了东林党人的要害处,让他们怒不可遏。 近年以来,就是因为三党中人的搅合打岔,导致东林党施政的策略有所偏差,天启皇帝更是调整了大明的税赋政策,不仅将早已取消的派往江南的矿监、茶监给重新放了出来,且还加重了江南一带的税赋。就因为这件事,他们早前就曾和天启皇帝力争过,双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终于达成了初步的妥协一致, 可如今,郭允厚居然又将此事提了出来,不仅如此,他还要求唯独对两淮、两浙地加收盐税,这非是要逼得江南富绅吐尽囊中所得才善罢甘休么? 东林党人忍无可忍,吏部员外郎周顺昌第一个跳了出来,戟指郭允厚,斥道:“扰乱圣听,一派胡言,此心可诛!” 郭允厚转过脸来,看着满脸激愤的周顺昌,淡淡道:“周大人,这可是利国益民的事情,你何处此言呐?” 周顺昌一撩官袍,对着天启跪下,大声说道:“皇上,这派遣盐监、增收盐课一事万不可为啊,两淮、两浙之地固然富庶,可是他们所承担的税赋也是我大明诸省之中最重的,一直就疲于应对,难以为继,我大明富有天下,岂能做此涸泽而渔、与民争利之事啊?还望皇上明察啊!” 天启闻言微微蹙起了那道秀眉,如周顺昌所言,两淮、两浙地承受了大明最重的税赋不假,可是要说到他们疲于应付、难以为继,却也不免言过其实了,对着郭允厚说道:“郭给事,你既然上奏增加盐课,说出你的理由?” 郭允厚应声道:“臣遵旨。”顿了顿,续道,“皇上,我大明一年出的盐引多达两百多万,盐税收入却只有区区白银一百万两,每引税课不过三、四钱银,我大明从每斤盐。盐课乃国之重器,税课如此之低,可谓史无前例,臣尝查史书中载,宋时,每斤盐抽税三十文,是本朝十五倍之多。” 说到这里,环目一扫对他怒目而视的东林党人,继续说道:“但在市井坊巷之中,每斤盐的售价为何呢?宋时,每斤盐售价为五十文;而本朝,每斤售价为三百文。我大明之盐业,朝廷税课如此之低,按常理,盐的售价也应该极低才是,可如今,纵然税赋低成这样,每斤盐的售价居然高的十分离谱,过了宋朝售价的六倍不止……” 郭允厚说到激动之处,不禁立起身来,环目扫视朝中诸人,高声说道:“下官请问朝中诸位大人,这税赋如此低,售价如此高,两淮、两浙的盐商巨贾从中赚了多少我大明朝廷的银子?从中赚了多少我大明百姓的银子?我大明朝廷,该不该向两淮、两浙派遣盐监,该不该向这些商贾收取高额税赋?” 其言有理有据,就连孙越陵都感到无从辩驳,觉得理应如此,毕竟在朝廷法度政策下,这些商贩才能赚得盆满钵满,如今大明灾祸四起,他们没有理由不来反哺朝廷,为国出力。 天启皇帝听得连连点头,显然郭允厚的话也深深打动了他,正欲说话之时,却见周顺昌涨红了脸,兀自强辩道:“皇上,臣以为此言大不妥当,虽然宋时的盐课高于本朝,但事出有因,岂能一概而论,又岂能以前朝之政,度今日之法?今日国之户口已大大过了宋朝,且盐业产量虽有增多,但终究比不上人口的扩张,故此,当需大于求之时,盐业售价之提升乃必然之理,又岂能以宋时较论?” 周顺昌理了理思绪,接着说道,“至于盐课如此之低,也是我大明朝恩泽天下、造福百姓之举,不与百姓争利、永定税赋于民,难道不是我大明洪武帝定下的万世章法么?岂能因为国库枯竭,就将所出转嫁于百姓头上,此举,当令天下商贾、庶民寒心呐!”对着天启长拜于地,喊道,“望吾皇深明其义,勿作伤财扰民之举啊!” 最后这句说的就有点激进了,天启一双淡眉已经拧成了结,满脸的不悦之色。 郭允厚见状连忙说道:“皇上,此乃为国利民之举,倘若施行,当使国库充盈,大明强盛,望皇上早做裁断,下诏施行啊!” “臣附议!”阉党霍维华站出班列,对着天启俯说道。 “郭给事满嘴胡言,强词夺理,臣反对,望皇上明裁!”东林党人魏大中站出官班,第一个声援周顺昌。 “臣附议!” “臣反对!” 一时之间,双方的势力各自出班声援,并开始了互相指责斥骂,整个皇极殿上乱成一团,朝堂之上成了东林党和阉党互掐的场所,乱糟糟、气哄哄,嘈杂无比。 “周顺昌,本官看你就是我大明朝的蛀虫,勾结淮、浙商贩专事不法,否则我大明盐税何低于此?”霍维华开始了对周顺昌的谩骂侮辱,言语无状。 “匹夫,安敢做跳梁之举?”周顺昌不淡定了,回击道,“汝这等jian猾之人,也敢在朝堂上放肆,皇上迟早将你配边关。”对这个弹劾王安、暗施诡计的小人,东林君子心中都感到无比的愤慨。
这边厢,郭允厚对着魏大中吼道:“孔时老贼,你何必假意惺惺、弄名作态、标榜清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江南持有的田地房产吗?我看你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仓鼠。”魏大中出身贫苦,入仕后还粗衣敝事,且以清廉之名闻于当世,号称举贿赂,馈者无敢临门,是东林党中的一大标杆。 魏大中怒不可遏,吹着胡须朝郭允厚骂道:“你这个无耻小人,劾举善书院,诋毁清流之名,早为仕林所不耻,还有脸在此大放阙词?” “仕林?”郭允厚哈哈大笑,“你们东林党所谓的书院、会堂,便能代表整个天下间的读书人么?便能掩盖大明所有读书人的心声么?真正是好笑啊……哈哈……” 朝堂之上,两党争执不休,互为指斥,乱象纷纭。但朝堂之上的东林党人此刻毕竟占了多数,渐渐地,东林的呼声完全压过了阉党的呼声,整个朝堂之上,只闻东林党人愤慨激愤的抨击,阉党的声音小了下去,终于渐不可闻。 孙越陵抬眼看了看坐于龙椅之上的天启皇帝,只见他脸色青,额上青筋暴起,双颊绷紧,显然在极力克制。 到了这个时候,他纵然是想要按照叶向高和**星的意思来上奏,也是无从力不合时宜了,不得不捺下心来,听着东林党对阉党的大力抨击、怒言阀哒。 瞥了一眼站在官班前列的**星和叶向高,只见**星又是满脸红光,正在与人滔滔不绝作清浊之辩;而叶向高仍旧是那副老僧入定模样,似乎对生在身旁的一切闻若未闻,视若未睹。 原本是参议朝政的重大朝会,在东林党和阉党的参合扭曲之下,成了双方互相攀咬斥骂的一大闹剧。 “党争误国啊!”孙越陵如斯长叹,能出现这样的局面,真是让他万万意想不到。 “皇上,微臣有话要说!”一片嘈杂声中,一个苍老而振聩的声音忽然高声响起,掩盖了那片争执之音。 听到这声喊,所有人都渐渐静了下来,一时之间,朝堂上静至落针可闻——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当朝辅叶向高的声音,叶向高是除了当今圣上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他的态度,不能不引起所有官员的重视。 “哦?辅有何话要说?”天启见是叶向高,也压下了心中的不快,以平和期待的眼神朝他看去。皇极殿中的所有官员也目视着他,看他究竟是如何一种态度。 叶向高站出班列,朝着天启微微俯身,道:“回皇上,老臣以为,对两淮、两浙之地派盐监、增税课,必定充盈我大明国库,乃上善之法,理应为之!” “轰”的一声,此话一落,整个朝堂之上又炸开了锅,议论纷纷,嘈杂不休。 令阉党成员万万想不到的是,内阁辅、东林宿老叶向高竟然赞成他们的意见,表态同意诏增两地盐税;大部分东林党人也是大吃一惊,万万料不到叶向高居然并不站在自己的一方,而是附和阉党成员。 站在叶向高身后不远处的**星气炸了胸膛,颤声对着叶向高说道:“叶福清,你……你说什么……”他是真心没有想到叶向高竟然如此说话,完全不考虑自己的立场,一时之间指着他的手着颤,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以对。 “皇上!”叶向高罔顾朝堂之上的议论,继续对着天启说道,“自老臣出任阁臣以来,边事不断、内纷不止,我大明内外交困,入不敷出,国库早已空虚。如今,若真能派遣盐监、加收盐课,当能为国库、内帑增收不少,更能藉此度今日之困厄,这是利国利民之举,老臣自当全力赞成。” 话一落,朝堂之上又是阵阵惊嘘议论之声。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