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命如草芥
一直在家里等到了黄昏将至，终于坐不住了，这都大半天的时间了，别说去报德寺，就算去城外的白马寺也该回来了。现在外面这么乱，实在是放心不下，又和刘达牵了马，直奔报德寺而去。 报德寺始建于北魏年间，原本位于老城以外，隋炀帝修建洛阳城之后，这座寺庙便划归到了城内，位于南市的南边。南市多住的是达官贵人，因此寺内的香火也很是旺盛，尤其是现在洛阳城门进出极严，那些善男信女便多来此处礼佛。 冬日天短，到达报德寺的时候已经天边的夕阳已经坠下去半个身子，但报德寺门前却依然人声鼎沸。仔细一看，才发现寺外布了一个粥棚，几个和尚嘴里边念着经文边给排队的人盛粥。 王小麦凑过去一看，这就根本称不上是粥，一眼几乎能看到碗底，里面的粟米少的能一口气数完，就是这样，排队的人还络绎不绝。不少人脸上已经看出了浮肿，这是极度影响不良的症状。 “贵人……”一个看起来怯怯的小女孩儿走到王小麦面前，七八岁的模样，脸上脏兮兮的，头上还有些草屑，递过来一只缺了角的瓷碗。 王小麦刚把手伸进怀里，就被刘达按住了：“不可……” “怎么就不可了？”王小麦一把推开他的手，从钱袋里抓了一把五铢钱给她。 “谢谢贵人……”小女孩跪在地上不停的捣着头。 “贵人……”旁边围观的人群见到此景顿时跪倒了一片，都伸出了自己手里的碗。 王小麦一阵错愕，这才明白刘达刚才为何阻止自己，无奈之下，只好把钱袋里的钱一一分给这些人。钱袋里的钱没多少，很快就见底了，但跪在地上的人却越来越多。 “没有了……”王小麦抖了抖钱袋，准备进寺。 “贵人……”人群仍然不愿意离开，仍然用极度渴望的眼神看着他。 “真没有了……”话刚说到一般，衣角却被好几只手拽住了。后面的人也蠢蠢欲动，不停的朝前面挤了过来，王小麦顿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官人快走……”刘达一脚踢开面前的几人，拽着王小麦开始硬往外冲。 但是俗话说的好，蚁多咬死象，任凭刘达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从者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逃出去。王小麦只感觉无数只手向自己伸过来，宛如地狱的恶鬼，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这样不行，得像个办法……”两人被围在人群中间苦苦支撑。 “都他娘的给老子站住……”刘达红了眼了，拔出了手中的宝刀。 人群顿时一滞，畏惧的看着雪亮的宝刀，但仍是死死的盯着二人，不愿意离开。 “怎么办？怎么办？……”王小麦仅仅的靠在刘达身边，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六神无主看着狼一样的人群。 “俺想想……”刘达喘着出的白气都喷到了王小麦脸上，一时也顾不得了。 “贵人……”人群见两人似乎并不敢动刀，又是蠢蠢欲动。 “有了……”刘达一手举着刀，一只手伸进怀里，掏出一物用力朝人群的远处扔去，“就这些了。” “哗……”人群如潮水一般的向落点涌去，两人赶紧趁机逃了出去。 “你……有钱……怎么……不……早拿出来……”王小麦上下牙齿不停的交战，骇得一句话也说不全了。 “带多少钱也不够这些人抢的，”刘达看着远处疯狂争抢的人群说，“再说俺也没带钱，那是平日擦刀的鹿皮……” 刚要夸两句这小子机智，就看到远处跑过来两队手执水火棍的差人。这些差人看到疯狂的人群不由分说，抡起棍棒就打，一时之间惨叫声此起彼伏，人群争相逃散。 为首的差人问过寺庙门口的僧人，皱着眉头来到王小麦面前：“郎君要是有钱，大可以往寺中捐献一些，寺里自然就代为施舍了，何必戏弄这些可怜人。” “我……”王小麦一句话说不上了，“实在是在下思虑不周，没想到会有这般结果，劳烦各位差大哥了。” 差人摇着头走了，刚才的人群却是一片哀嚎，看得王小麦很难受。 “阿郎，”刘达拉了拉王小麦的衣袖，“走吧，这些人也是咎由自取。” “阿爹……阿爹……”不远处的传来的恸哭声传到耳朵里，王小麦仔细一看，正是刚才那个向自己要钱的小女孩儿。 不理会刘达催促的眼神，还是走到了小女孩旁边蹲下瞧看。眼前的这人瘦骨嶙峋，看起来三十多岁，斜斜的躺在地上，胸口已经塌下去一大片，口里鼻里溢出了鲜血，眼睛瞪得很大，失神的看着暮色下灰暗的天空。 王小麦颤抖的伸出手探了一下鼻息，又触电般的收回来，不忍的闭上了眼睛。 “阿爹……你醒醒……”小女孩的哭声如雷电般一声一声响彻在他的脑海里，王小麦只感觉喉头像被什么堵住了，难受的想哭。 刘达用力的掰开尸体紧握着的拳头，里面有一枚发黑的五铢钱。 “你爹已经死了……”王小麦张了半天嘴，才挤出一句话来。 “阿爹……阿爹……”小女孩绝望的哭声仍然不肯停息。 王小麦帮她摘除头发上的草屑，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是我害了他，对不起。” “阿郎……”刘达一把把小女孩抱起来，小女孩没有反抗，只是死死的盯着那具慢慢失去温度的尸体。 “你放心，你爹的尸体我会找人敛葬，你和我回家，家里有很多好吃的，还有rou……”王小麦摸着小女孩的头，很艰难的安慰她。 小女孩听到食物的消息眼睛里终于恢复了神采，吞了一大口口水，不再哭闹。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寺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心情沉重的三人只好骑着马往回走。 刚走出不远，就看远处行过来一辆马车，王小麦一眼就认出了正是自家的马车。家里的马车全换上了滚动轴承，走起来没有那种恼人的摩擦声，很安静。 车上的马夫也认出了两人，忙勒住马缰：“阿郎……” “怎么回事？”王小麦看着车厢里不停落泪的柔娘问道。 “禹儿……”柔娘哭的嗓子都哑了，旁边的柳凝儿赶紧替她一五一十的把情况说了出来。 原来，白天两人来寺里带着上香祈福，柔娘为了让祈福更灵验，便让家里跟来的护院仆役一起进了殿跪拜，只留了孙婆婆在马车上照看孙禹。排了一上午队做完祈福仪式后，出来却发现孙婆婆被人打晕在车上，孙禹却不见了。众人赶紧分散去找，一下午却没有一点音讯。 “禹儿被人掳走了？”王小麦大吃一惊，“没报官吗？”说完自己也摇摇头，以官府的办事效率，恐怕…… 现在洛阳城这么乱，别说孩子丢了，就是大人失踪也见怪不怪了。只是不知道掳走孙禹的贼子到底出于什么原因，如果是为了勒索钱财，倒还好说，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把孩子就出来。 又和众人打听了半天，才知道这里儿童丢失已经不是第一起了，丢的都是五岁以下的稚子。附近的人说，自从两个月前，这一带就不停的有小孩儿失踪，加起来怕是有几十个了，但是从未闻听歹徒勒索过失踪孩子的人家。还有传言说，这些小孩儿是被恶鬼掳走吃了。 洛阳一开战，宵禁的时间就提前了一个时辰，众人无奈，只好先行回家，等明日一早再作打算。 王小麦抱着柔娘哄了半天，她才靠在他肩头沉沉的睡去。小心翼翼的替她盖好被子，王小麦走出房间准备找刘达等人商量寻找孩子的事宜。 刚进了前院，就听大门有响动之声，瞧那身形，是富贵无疑。 “小麦哥……”富贵错愕的看着灯笼下面站立的王小麦。 “唉……”王小麦叹了一口气。 富贵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乡村少年了，现在有什么事也学会了瞒着自己，不用他说也知道，肯定是在城里谋划什么事情，配合唐军的进攻。 仔细一瞧，却发现他的衣袖殷红一片：“你受伤了？” “碰见几个拦路抢劫的贼人，被俺打发了……”富贵傻笑着挠了挠头。 又赶紧把他拉到房内脱下上衣清洗包扎伤口，酒精对伤口的刺激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连单雄信都直哼哼，富贵却是一声不吭。王小麦这才发现，他身上已经有了不止一处伤疤。 “俺们玄甲军经常冲阵……”富贵在一旁解释道。 “你娘她知道吗？”王小麦火气很大。今天似乎一切都很不顺心，他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把富贵带到那个码头上。 “俺没敢叫她看……” “疼就叫出来……” “不疼，俺皮厚……” 包扎好了伤口，富贵才听王小麦说起孙禹失踪的事，他沉默了半晌：“俺应该知道孙禹现在在哪了。” “你知道？”王小麦诧异的看着他。 “你说的那一带经常有小孩丢失，那附近有一处龙骧大将军府。” “龙骧大将军？”王小麦皱着眉头，秦琼以前就被王世充封过这个职位，但是最近他一直忙于将作监的事，回到家也极少出门，根本不知道何时洛阳又出了个龙骧大将军。 “两个月前，朱粲退进了洛阳，他就是王世充刚封的龙骧大将军。” “朱粲？”王小麦浑身一震，“吃人魔王朱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