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传道授业
韩愈《师说》有云:“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而今吴叶已经被孙伏鹏正式收为其授香弟子,所谓授香则是传授盗门技艺,譬如开锁技能,门派之中虽有分工,但正统盗门却能将所有技艺贯通,精于一技,行乎一长。旁门为盗,往往只能了解其中几项,并且不够精深,但也能混口饭吃。 吴叶一夜没有回去,在客房中又睡得不稳,辗转反侧,回想授香仪式,恍如一梦,怎么也不肯相信自己居然入了盗,还被要传授盗窃技能,这些让在大学中读书的吴叶,确实是很大的冲击。 他反复问自己“这难道就是社会?还是称之为江湖”与自己之前了解的社会根本不一样,或许社会就是这样,有太多的隐秘之处,吴叶思考了一晚,想了很多,自己原本只是为了去找一个漂亮的女贼,而今却阴差阳错入了奇怪的盗门,与其之前所见到的小偷有太多不同了。 不知想了多久,吴叶困了便睡着了,正美美睡着,就被师姐婷儿冲进来捏住鼻子,捂住嘴巴,被迫起床,师父早就坐在正厅之中,没有穿昨天那身授业的服装,而是平时装束,吴叶还是穿着那身他认为很帅的盗门服饰。 师父道:“小叶,你该把这身换下了。穿这身衣服,也太容易暴露身份了。” “弟子知道,弟子这就换下。”吴叶说着进了房间,换了昨日的装束,吴叶叠好衣服,婷儿却道:“不是这样放的,你跟着我来,师姐教你。” 婷儿翻开供奉祖师的卧室,翻开地面一块瓷砖,拿出许多砖头和层棉,取出一个盒子里,将道服放于其中,一切恢复原状道:“现在你记住这个位置,用心记。” “这样不会被发现吗?”吴叶问道。 “这样当然会发现,所以我现在要将旁边的柜子挪过来,不然为什么这块干嘛要在墙沿?只有这样别人才不容易注意到,更不容易想到原来空砖在柜子下面。”婷儿这样说道。 “那其他人不会听声音吗?”吴叶又问,婷儿依然耐心的解答,“当然听不到,你难道没有见到我刚刚在盒子上放了一层棉吗?紧接着我又放了一层砖,一共有三层棉,四层砖,最后是两层砖,为得是让人感觉这是实心的,因为层层棉花早就吸纳了声音,给人以错觉。” 吴叶听到这种说法,不由得佩服起盗门先辈,这些方法不知传了几代,但今天依然非常有效。吴叶又看了一眼藏衣服的地方,随后出了卧室,路上婷儿补充道:“其实衣服给别人发现,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一般人即使看见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但衣服是师父和我亲自缝制而成,烧掉又舍不得,只好藏起来,也可留作你以后应急之用。” 听到如此说法,吴叶心中念道:“这身衣服以后不知还有什么用?” “小叶,想什么呢?”师父喝道,吴叶如实回答,师父又道:“其实这些衣物究竟有什么用,我也不知,留于你应急之用,你看什么时候能用到,希望你最好用不到。盗门弟子,非迫不得已一般不流出本相,正所谓‘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山野之间’,盗门弟子如今亦有不少在官场,只将道义行诸于世,不显其中本性,没有盗门宗谱根本不知是谁。” “小叶,因为我和婷儿的行踪被发现,没有几日能传授你技艺,你姑且学上几样,应付生活,待得你再见为师,便好好传给你些真功夫。”孙伏鹏这样说,只是防备了人祸,并没有避去天灾,耄耋之年的他,竟不知他因这次刺激,居然大限将至。 吴叶进入盗门一段时间,对于其中技艺并不清楚,只是知道苦读诗书,面对师父这样说,感觉并不太大。师父见吴叶这个样子,心中不怒反喜,因为他知道吴叶如此表现证明他难以误入歧途,不至于迷失本心。 师父笑道:“小叶,你是不是对这些技艺不屑?” 吴叶道:“师父,弟子没有,弟子只是不感兴趣罢了,诗书虽苦,但其中乐趣无穷。” 师父道:“我盗门技艺也是非常精妙,分为心法、眼法、手法三法,三法贯通,技艺无穷,但如今限于时间,你不能全部学去,只能三选其一,师父传你门道,你自己要多加练习。心法源于祖师大禹,大开大合,在于悟性,后世儒家《心学》选其精妙处而传世。眼法源于祖师盗跖,一眼辨人,在于多年经验,当初仅凭一眼就知孔子来意,就明白军队首领是否能战,后世《柳庄》、《麻衣》取其选法,而成一代相术大家。至于手法一流,你自然明白从自祖师时迁,盗黄金甲等本领不用多说。” 婷儿听到师父这样说,连忙道:“师弟,你究竟想学什么?” 吴叶犹豫片刻,问婷儿道:“师姐这些究竟有什么不同?你学得又是什么?对了,身法呢?” 婷儿刚要回答,师父开口道:“婷儿,三法你都学了,只是手法第一,眼法其次,心法最差。心法就是智谋,正是急中生智,婷儿所遇人事不多,城府不深。眼法是望人精气,知人福运。手法便是开锁之类,至于我所提的身法,因久未练技,都有些淡忘。小叶,你初次所见婷儿被捆,就属于身法的一种。手法本属身法之一,世人急功近利,盗门亦不免脱俗,逐渐淡化身法,精于手法,传到今天身法高明的人,恐怕也没有几个了。” 婷儿听得师父如此说自己,心中有点不悦,但却也是实情,只嘟哝道:“师父,我哪里有那么差呢?” 吴叶说出自己心中想法:“原先我没有进入盗门,对开锁摸包特别好奇,但现在成了盗门弟子,反而不再重视这些,我本想学习心法,可又不知何处能够用上,不如学习眼法。” “小叶,师父已明你心意,我就先传你些心法入门,再传你眼法之功,你看可好?”孙伏鹏问道。 “师父,既已明弟子心意,弟子为何不肯?”吴叶也用了一个问句,孙伏鹏笑道:“小叶,你这弟子我果然没有收错,我就传你心法眼法吧。” 吴叶也笑道:“师父,我们怎么同和尚一样,还要慧根?我们的对话也颇为有趣。” 孙伏鹏对这几句话,并不在意,故而没有再说话,只道:“婷儿,心法便由你来传授可好?” 吴叶一听是婷儿,不满由心而起,就是这个小师姐传授我,我能学到什么?正准备让师父亲自教授,刚要说话,师父却道:“吴叶,你同婷儿好好学习,我先出去了。” 婷儿见师父走后,直接同吴叶道:“心法?算了,我看你下棋连我都下不赢,还学什么心法?” 吴叶被这个师姐一气,心中嘀咕道:“你以为,你下得有多么好?还不是就那样!”但面上还是笑着,撒娇道:“师姐你最好了,你就教教我吧!”婷儿明显不吃他这一套,直接道:“别给我说什么甜言蜜语了,你自己去学吧。” “算了,不求这个小丫头了,我还是去自己感受心法吧!”吴叶心中想,之后对师姐道:“你既然不教我,那我只好自己去了。” 婷儿望着走出门的吴叶,心中暗念:“师弟,你真的明白吗?明白师父的用心,明白我的用心吗?所谓心法,并非是你想学就学,一个人没有经历过极大的痛苦,他终究不会有所感悟,可当他真正了解了这些之后,他也老了,心老了。”想过这些话,婷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僵硬地笑了笑,压下自己想起的往事。 吴叶出了师父家,也不知向哪里去,他听随心中浅微的声音,走到了魏君倾的店面,店门关着,“也许他出去拍婚纱,或者见老人去了吧?”吴叶这样想,在那里矗立了很久,望着熟悉的门,熟悉的招牌,虽然那几个字早就褪了色,可那是回忆,吴叶眷恋的回忆。他缓缓呼吸,释放着自己压抑的心情,用香烟麻痹自己是最好不过,可他还不想让那些成为往事,他想有希望,有希望来到这家店,即使魏君倾嫁作他人妇,他还可以常常说话,看着自己情窦初开时的jiejie。不过吴叶心中,更想盘下这家店,如果他有能力的话,那里有他不能忘却的回忆,小时躲避的场所,魏君倾的家长签字,无数的音乐。 吴叶抚摸着门前的法国梧桐树,那粗糙的树皮刮着他的皮肤,只这样才不至于让他的思绪过于飘远。魏君倾不在,对于吴叶是最好的,他不知道是见还是不见,不知道是如何表现,此刻站在门口,虽然黯然感伤,却免去了诸多烦恼,让自己更清晰那种感情,努力把感情移向亲情的范畴。 太阳开始偏西,吴叶终于离开了,他不能总停留在没有期望的过去,现在的他是盗门弟子,是自己该去感悟心法,可到过魏君倾的音像店,吴叶始终平息不下心情,他多次祈求自己不要再想,可每一次祈求,每一件往事则更加清晰。“算了,不如我去筇竹寺平静下心情吧。”吴叶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就来到了车站坐车,这时他遇见了“山猫”,就是吴叶学过半句行话的“山猫”,旁边还是上次的那位,吴叶对这两个人影响不好,“山猫”明显不记得吴叶,但吴叶记得无比清楚,正是因为这两个人,自己才入了盗门,“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数?”吴叶心中疑惑,不动声色地走到两人身边,“山猫”没有太大反应,他见得人太多了,早就忘了吴叶这号。 吴叶拍了一下“山猫”的肩膀,“山猫”一愣,旁边的那位一惊,把手赶忙揣进口袋,吴叶看得出那是准备凶器,开口道:“你们不记得我了?合码子不?”
“山猫”努力回想,还是不曾想起,只好道:“兄弟是哪条线上的?”吴叶对这些暗语不甚熟悉,直截了当道:“不是,我只想问,你们最近可好。”两人警惕道:“还行,既然兄弟没有事情,那我们先走了。”两人快步离去,吴叶追了上去“我有事,我想找两位借点钱?” “借多少?”两人异口同声问,心中均想:“这小子看样子也是我们线上,还是借他些钱息事宁人吧!”吴叶说:“一点路费就好。”两人随便拿了两百元,塞给吴叶,又道:“这些事,只有你与我们知道,其他人最好不要告诉,你知道规矩的。”吴叶并没有明白过来,只点头表示同意。其实今天“山猫”两人是私自走xue,这在这行是很危险的,这些是吴叶后来才了解的。 毕竟吴叶并不想管“山猫”他们,此刻他最主要是的去筇竹寺,祈求一个平静的心情,师姐的什么“心法”,现在他完全不在意。 筇竹寺是现存最古老的五百罗汉,传说只要你进去之后按着所见第一个罗汉顺着一个方向数,或左或右,或上或下,数到你年龄的时候,那尊罗汉便是你本尊罗汉,今年你少会按照这尊罗汉塑容而定这一年,吴叶经常去数罗汉,这里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庙宇,没有太多的人,和尚们也不求你给他们捐功德,他们每日诵经学文,你敬佛时他们自愿为你鸣磬,你施礼他们便还礼,你不尊佛像,他们也不太劝导,毕竟每个人的想法有所不同。 有些人就认为近距离接触佛是对其最大的尊重,有些人则是认为你对佛跪拜才是尊重,更有其他人以自身狂妄为佛为最尊重。 数罗汉是最必要,对吴叶来说,数罗汉最考其耐心,练其心境,他进到罗汉堂,数起传说中的五百尊,但每次他的不能数清有几位,不是多就是少,至于今年本命罗汉,吴叶不是特别感兴趣,但按照规矩也数了,因为不在意所以罗汉自然就没有太多观察,只是看了一下,依稀记得那是穿黄袍的。吴叶似乎并不知道,那个穿黄袍的不是康熙爷,就是乾隆爷,当年塑像者把这两位清代皇帝造入罗汉之中。 吴叶想起第一次来筇竹寺,那是母亲林辅均带他来写作文,不知道小时候,老师为何总喜欢布置写景点的作文。吴叶第一次来到筇竹寺,便感身心幽静,彷如有遁入空门的感觉,虽然那是他还小,但这种感觉使他深深记在心里,以致于他无事或心烦,就选择去筇竹寺中闻钟磬。 老和尚还是那些老和尚,他们对这些施主只是简单还礼,不太多言语,吴叶喜欢檀香,莫名其妙的喜欢,每次别人见到吴叶闻檀香时,似乎都能感受到他心中的那种陶醉。 “只有佛祖,能这般宽厚,容纳四方不同行当的人,无论胎生、卵生、湿生、化生都接受他们的好与不好,承认他们的选择。”吴叶这样想,迟迟未进大雄宝殿,心中得到所想的平静,泯灭了来时的冲动,他转身出了筇竹寺,搭上回程的车。 婷儿正在师父家中等待吴叶,她害怕自己做得太过分,让师弟无法得道,心中焦灼,这毕竟是她首次传授别人心法,而且被授香的人,还是那个有种说不出情愫的师弟。她玩弄着桌上的水果,不时滚落在地,俯身拾起继续,那是她唯一能够放松的活动。 吴叶推门进来,一脸笑意,婷儿顿时摸不着头脑,吴叶道:“师姐,你不是说我下棋都下不赢你么?” “是啊,难道你现在可以下赢我了?”婷儿疑惑的问。 “不能,师姐的棋艺,是多年的积淀,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的,其中出了固定的布局,还有师姐自己的经验。”吴叶回答。 吴叶走到婷儿面前,拿起那个被摔了多次的苹果,狠狠咬了一口,婷儿愣住了,吴叶却嚼着道:“心法的学习,师姐已经告诉师弟了,就像这个苹果,大家都看得到它常常摔落,但究竟它是否因摔而变味,那得亲自品尝才知。”说完,又咬了一口,婷儿不知吴叶怎么转变如此的大。吴叶自己直到现在才明白那个老乞丐干嘛要吃垃圾,对“置之死地而后生”有所感悟,就如佛家所云“放下即是得到”。 婷儿也不是一般人,见吴叶转变,立马鼓掌道:“师弟,似乎得到了真传,心法真正的要义,就是自悟,唯有你凡事自悟,才能得道。正如‘圣人三省吾身’。心法除了自悟,还可以常思,或者有着过人的心理承受能力。”说完,婷儿冷笑了一下,吴叶看得清楚,深吸一口气,坦然问道:“师姐为何冷笑?”婷儿把眼撇向一边,晶莹的泪珠滑下,聚在了下巴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