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七传词作
林岚回府之时,林如海还未归,几个姨娘打麻将也累了,正好收手。 林岚将一包烧麦递上,又喝了些茶解酒,整个人舒畅了不少。 抬头望月之时,不由笑道:“东坡老夫子,想不到今夜您的这首词,值来四两银啊。” 在吃着蟹黄烧麦的王氏问道:“什么四两银?” “没什么,岚儿先去睡了。”林岚吐了吐舌头,要是又让自家老娘知道自家在三元楼吃吃喝喝,没个正形,估计又是一顿骂。 王氏眼尖,看到林岚还提着一个包裹,问道:“这里头又是何物?” 林岚手中的细绳晃了晃,道:“烧麦呀,娘你不正吃着呢嘛。还不够吃吗?吃得太多,小心身材走样,爹不要你呀!” “去去去。早些休息,整日就没大没小,惯坏你了!” 几个姨娘没有子嗣,和王氏相处倒也融洽。 如今林如海有了子嗣,她们的压力也自然少了,用不着整日愁眉苦脸地哭骂自己肚皮不争气了。 是她们肚皮不争气,还是老林的枪杆不争气,谁心里都明摆着,只不过林如海是一家之主,这面子上…… 是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 ...... 西厢依旧静谧,连彩灯都未张挂。 林岚蹑手蹑脚地走过来,还没说话,便被石亭中的青莲逮了个正着。 “你这厮又是作甚?” “青莲姑娘还没睡呐。这不是三元楼刚回来,带了些蟹黄烧麦,给你尝尝。”林岚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猫耳朵。 青莲手中攥着诗稿,看着林岚嬉皮笑脸的样子,却少了丝厌恶,坐下来酸溜溜地说道:“准是那人让送给小姐的,被你用来借花献佛了吧?” 林岚听着青莲刺刺的语气,将油纸打开,道:“吃吧。你家小姐不带你出门,这中秋还得过。这里还有几个半道上买的月饼,你尝尝。” 青莲瞥了眼烧麦,似乎还有余热,便问道:“无事献殷勤,说,有什么企图?” “青莲大官人,您可折煞小的了。这些都是孝敬您的,若是您不享用,小的都要去死了。” “嘻嘻,油嘴滑舌。”青莲放下诗稿,拿起烧麦吃了一口,问道:“那人既然这么关心小姐,怎么自个儿一次不来西厢?” 林岚看着青莲吃着,托着小巴,感受着亭内的凉风,说道:“少爷也怕,万一小姐不认他,这脸面往哪里搁?” “他还要脸面么?今夜三元楼,是不是跟你俩人大吃大喝,都沦为了众人口中的笑柄。明日老爷回来,看那人还如何应对。” 林岚嬉笑道:“大少爷也写了诗呀。” “也写了?” “是啊,若不是那首诗,咱们出三元楼还得付上四两银子呢。” 青莲嗤嗤一笑,道:“想来这把门的小二也是个睁眼瞎,你且念念,那人写的是什么诗?竟然能够值四两银子!” 林岚听得出青莲口中的嘲讽,便笑道:“让我念恐怕不行,但是我可以唱给你听!” …… …… 亥时过了一半,这赏月游街的玩兴也消去了。街头来往之人也少了不少。 天香阁负责抄诗的老儒生哈欠连连,与一边的小生说着闲话。“捌楼那些蹩脚诗想必是完了,茂才,老朽也要回去歇息了,你自便吧。” “秦公慢走。” “留步,留步。秦公,这里还有一首呢。”跑过来的传诗小厮喘着气说道。 老儒生打了打哈欠,拿过纸缓缓道:“能有什么好诗,要是好,早就出……”他粗粗扫了两句,嘴边的话便戛然而止。 “秦公,您这是……” 老儒生颤巍巍地走到桌前,由于眼睛一直未离开那张诗稿,以至于撞在了桌角上。他坐下来抄读着。 比起那张诗稿上略微飘逸的字体,老儒生写得则更为方正。 他快速地抄阅完毕,用嘴稍稍吹干,对折之后,又怕墨迹未干,摊开来看了一眼,塞进信封之中,郑重地说了一个字:“传!” 一边的小生有些惊讶,看着脸色凝重的秦公,问道:“秦公,什么诗让您如此郑重?” 老儒生将手中的诗稿递上,有些骇然地发愣,良久,才道:“此词不知能够打破当年王冲焕的六传之作否?” 李茂才定睛一瞧,便被吸引到了词中。 …… …… “陆”楼的中年男子接过诗稿,本以为“肆”楼之后,再无佳作,一见小厮传来的这首词,顿时精神一震,惊呼道:“此夜之后,再无咏月之词出其右也!传!” …… 伍楼 “传!” 肆楼 “此词不传,今夜休矣!传!” “传!” …… …… 这首水调歌头,传至贰楼,速度才缓下来。 贰楼汇聚了扬州各个书院、家族的大才子,同样,一些没能够挤上“壹”楼的大文豪、名儒,皆在此等候着诗魁的诞生。 接到六传之词的抄诗之人精神一震,原以为可以收工等待,没想到在最后竟然来了这么一个惊喜。 四尺白宣铺陈开,中年男子大笔书墨,一盏茶的功夫便将词眷抄完毕,中央高台,是贰楼特地安置的大屏风,用来悬挂诗作,以便众人品评,免得一些渣作流入到画舫之上,贻笑大方。 “诸位,此乃六传之作!” “什么?六传之作?难不成是从捌楼一路杀过来的?” 听到这个惊天消息,众人纷纷将目光投来。 “一首词?” “明月几时有?开头平平,何来六传之才?”一位才气自负的扬州才子冷笑摇头。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词读至此,贰楼之中再无窸窣声,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生怕错看一个字。 上阕如此,那下阙…… 一位扬州城内的大儒,本应理所当然在画舫之上,因为晕船,所以屈居贰楼,看到这篇水调歌头,骇然道:“藏龙卧虎,没想到我扬州新秀之中,还能有如此高才。” “此词当七传!” “宁公,要不要再稍作商榷?”一个年纪尚青的才子有些迟疑地问道。毕竟他的那首竹月诗很有可能夺得诗魁,若此词真的传至壹楼,估计……要没戏了? 这位被喊做宁公的老者匆匆走向抄诗人那里,拿起传稿,长笑道:“水调歌头,好好,老夫亲自替你传上壹楼!” 亥时将过,画舫也从湖心缓缓靠岸。此次诗会的十来位评委纷纷端坐在一起。 “诸位,我看这次中秋传诗会的诗魁,当在这几首当中产生了吧。” 一边的扬州名儒苏卿笑道:“我看这首中秋月倒是不错之选,诸位认为呢?” “苏公此言在理,不过这首竹月诗倒是突出了一个奇字,我看也能争上一争,诸公以为呢?”
十来位名儒文豪显然都是将目光锁定在最中间的两首诗上。 “既然如此,那么老朽建议,还是老规矩,举手表决吧。” “稍安勿躁!等等。” 画舫之上,有些闲聊已久的官僚都已经哈欠连连,被船板上一声高和惊醒。纷纷将目光投过去。 “宁公?您老怎么上来了?” 被下人搀扶着的老头拿着手里头的诗稿,气喘吁吁地道:“七……七传词作!” “什么?七传?”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来,由于来不及眷抄,宁公手中的还是一传时特定的传稿信函。 “宁公不会记错了吧?这七传之作……怎么可能呢?” “错不了!”宁公抖了抖诗稿,道:“我念与诸位听。”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宁大家和着古调,读起来将这首水调歌头念得十分应景,声音一落,满座俱静,仿佛都沉浸在了词作当中。 一位名儒笑叹道:“确实配得上七传之作了。诸位,毫无争议的诗魁,没错吧?” “这还用争辩吗?都激动地让宁公亲自当传诗小厮了,还能有疑议?” “哈哈,快快揭名吧。”一般为了公平,这眷抄的诗稿上是看不见姓名的,也只是那信封上,才用纸糊住了名字。 宁公将纸条撕开,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怎么了,宁公?莫非是诸位都认识之人?” 宁大家摇摇头,将信封一放,怅然若失地说道:“叫顺溜?” “顺溜?”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名字好生随便。 “顺溜?这是谁?怎么没听说过?” 画舫之中如同炸开锅一般,林如海听到顺溜两字,差点一口茶呛到喉咙,这顺溜不是岚儿的书童嘛。 “林御史,怎么?您认识?” 林如海举着茶盖连连挥手,咳嗽道:“不认识,不认识。”要是说顺溜是他林府上的书童,估计要被这些大儒们笑死,有此等之才,还不金榜题名,当什么书童。 画舫上的人定了诗魁,虽然时至子时,还是不甘心地朝三元楼汇聚过去,想要一睹这个叫顺溜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林如海打着哈欠,上了久候的马车。 “老爷,咱也去三元楼?” “岚儿呢?” 车夫回道:“府上管家差下人来信儿,公子早早地归府了。” “哈。”林如海重重地打了个哈欠,“那咱也回府吧。明日还得去衙门呢。” “是的,老爷。” ...... ...... “阿嚏,阿嚏,阿嚏。”刚刚入睡的顺溜连打三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喃喃道:“准是俺娘又想我了……” 诗魁、七传之词、顺溜,满城的人都在疯狂地找着那写下水调歌头之人,然而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林岚,早已经醉入梦乡。 只有西厢还点着一盏轻灯。女子用蝇头小楷抄下那首词,眼神飘忽不定,仅仅听人唱了一遍,哪里知道用词,只能蒙个大概。 “明日一定要叫那人统统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