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霜叶红于二月花

    林昱站在喧闹的街角，一片深秋枫叶随着秋风飘来，伸手便将其拿在手里，抬头望去，小山上枫林若燃，火红的颜色仿佛盛开的二月花。

    夕晖晚照，枫叶流丹，层林如染，真是满山云锦，如烁彩霞，比江南二月的春花还要火红，还要艳丽！

    街的那一边，老苍头光着膀子，两鬓花白，搭了一条羊肚白毛巾在肩膀上面，摆着一个街边的小摊，桌面、板凳、锅碗瓢盆都擦得干干净净，炉灶烧的很旺，炉里火红火红的，通红的炭火就像山上的枫叶，艳丽的如同二月的鲜花。辣子面也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一群人围坐在桌子边，稀里哗啦吃的好不爽快。

    小山的一边坐落着一片宅院，一条幽静的街道通向王家大院。有很多参天大树从院墙里伸出来，搭在林昱的头顶，遮住秋日的艳阳。

    这条僻静的街道，林昱走过很多次。每一次走过都是满心欢喜，不管是走去还是返回，他的笑容从未在这条街道上消失过。现在，林昱依旧如此。

    他哼着小调，脚步不轻也不重，就像每一次穿过这条小道一样，只是他嘴里哼出的歌曲却不是这个世界的曲调：“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

    林昱在朱门前停下了脚步，脑海中不由回想起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

    想起那个洛水结冰的时节，想起那个存在记忆中怎么也忘不了的场景：

    飞雪漫天而下，林昱衣衫褴褛的站在桥上，在寒风中抱住胸冷得瑟瑟发抖。整个天地都覆盖着雪白的积雪，饿了三天三夜。在桥头那边，乞丐们争抢救济粥，像一群贪婪的野狗。

    寒风中涌动着诱人的粥香，一个劲钻进鼻子，钻进抽搐的胃里。饥饿的林昱死死盯着乞丐们破碗里的白粥，心中又饥渴又痛苦。这么冷的天，再不吃东西，就会死了。咬咬牙，想着赶快离开，否则就会沦落成低贱地乞丐，但偏偏身体不听使唤又向前走了几步。

    “咣当”，乞丐们的哄抢中。一只破泥碗掉在地上，滚动着，落到林昱的脚边，一小滩稀薄的粥顺着破缺的碗沿，慢慢流淌。林昱喉头咕咚一声，蹲下身，双腿一阵发软。

    真的好饿，就像一把钢刀狠狠刮着肚子，尊严，难道比活下去还重要吗？飘舞的雪花迷糊了视线，就像雪白的粥。好香，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可以活下去吧！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掠过，直到她的出现。

    林昱忘不了她是因为她把一碗浓粥亲手放在了林昱的手里。

    雪白、乌黑。

    “她不嫌我脏。”脑海中的林昱在颤抖着低语。

    生命如同野草般顽强，当金黄色的槐花阵阵飘香的时候，林昱成了王家的放牛娃。

    癞蛤蟆是吃不到天鹅rou的，林昱一直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想远远的看着她。

    这一生都只能隔着墙偷偷地偷偷地看。

    看她笑、看她嫁人。

    “穷极一生，都做不完一场梦啊！”

    林昱“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指着大门道：“如果真的要骗过我，这里应该是钢铁水泥的大厦，车水马龙的街区，广场上大妈在跳着小苹果，万家灯火不夜城。当然，如果是灯红酒绿的酒吧街那就更好，看在酒水和美女的份上，我还能与你坐下来慢慢聊聊，不过，现在这种情况……”

    “你骗得了我吗？你骗我进入，我偏不进，你能奈我何？”

    “能奈我何？”随着这一声出口，幻象顿时消散，只留下手中一片枫叶依旧，周围显现出浓郁的水雾，遮住所有的视线。这水雾太过于浓郁，让人感觉如同身处水中。

    天地气息太过紊乱，便是识海也只能感知到极混沌的一片，在这种环境中不要说找到出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时候究竟在哪里，是还在青铜立人的海岸边抑或被那道巨浪带到了别处？

    林昱闭上眼睛，将神识延伸到极限，依旧没有感知到张小岚和李长生的存在，无奈道：“先等等看吧。”

    有潮起便有潮落，有雾开就有雾散，没有过多长时间，大浪卷走林昱三人之后，林昱终于隐约可以看到极高处的天空，不知因为什么，原先灰暗的云已然散去，露出一角湛湛青天。面前一团火在燃烧，是如火焰般的枫叶，高耸入云端的枫树展开它遮天蔽日的枝叶，将整个天地都衬托起来。

    水雾消散的速度越来越快，所有景象终于展现在眼前，他愕然发现，自己此时所站立的位置，竟是在大海的海水里面！那角湛湛青天竟然是无尽的海水。

    海水在天上！然而脚掌下接触的明明是实地！如果说是在海底，那么脚下也应该是淤泥才对。如不在海底，那天上的海水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时候他来不及去思索身在何处的答案，火红欲燃的枫树渐现，他以最快的速度戒备起来，好在雪中刀未失落，他顾不得手掌还在流淌的鲜血，紧紧握着刀警惕地用rou眼和神识搜寻着四周的画面。

    他想来想去还是认为在大海的底部，而脚下踩着的不是黑色的淤泥，也不是银色的细沙，而是厚厚一层枫叶。

    身处大海之底，却如同身处陆地上一样，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神妙画面，不过想着秘境这种不可知之地本来就极神妙，林昱虽然难抑心间震惊，却也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

    不过，身处在巨大枫树的树荫下，林昱怎么也按耐不住心中的震惊。雄伟、庄严、肃穆、宏大、神圣……这种特质的感受，往往都建立在巨大的空间尺度上，就如同苍鹰不敢轻越的长安城，就像是白玉京上俯瞰苍生的神殿，当这些建筑与人类渺小身躯产生极强烈对比时，便会产生这种感受。

    这棵树大到完全无法想像，高远不知高几许，甚至大到让人产生错觉，这是梦境中才能出现的地方。这是天神才能有力量开辟的世界。面对这样不可思议的宏伟存在，谁都会难以自抑生出敬畏感，想要跪倒在地膜拜，甚至因为感受到自身的渺小无谓而泪流满面。

    因为在这样宏伟的大树面前，人类只能是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