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福祸相倚

    离庄子还有数里，就看见庄前的风水树，威严的顶着擎天的华盖，昂然挺立。

    不知道为什么，林昱看到了这株巨树以后，便有一种颓然的感觉从中浮现了出来。

    本来这种大树呈现出“亭亭伞盖”的形状，从风水学上来说，就是大吉大利的说法。比如刘备在卖草鞋时候的旧居，后面的桑树就是类似的形状，表示乃是有王侯的大运势！

    这种心境走近后愈发强烈，如同美人迟暮、将军末路，一种无法言语的感觉油然而生。

    林昱走到近前一看，却真是一颗五丈多高的樟树，主干上一道雷击的痕迹清晰可见，半边枯焦，另一半虽郁郁葱葱，但主干已枯萎，已成无根之源。

    苏老轻抚枯焦的树干，叹道：“大灾之年，连这老树都难逃一劫，看来是活不到明年春天喽！”

    “祸兮福之所倚，说不得明年开春一场春雨后老树新芽，枯木逢春也是有的。”

    “借公子吉言。”苏老和苏眉似有重重心事，三人闷声前行。

    转过屋角，前方走来两个身影，却是手拿锄头的庄稼汉，身形浑圆，都快要成了一个球了。

    那庄稼汉闷声道：“老爷子，眉儿姑娘……”

    “臭小子，还不给老祖宗问好。”身后的小胖子显然是他的儿子，遇到生人，躲到他父亲身后，羞涩的露出一个小脑袋，胖胖的脸蛋上一双圆圆的小眼睛，胆怯的看着林昱。

    “罢了，罢了。”

    “田老大，回家将月牙米拿足了，今夜为林公子接风洗尘。”

    “好得很，好得很。”田老大笑容满面，一双小眼睛却是眯得更小了。

    山里人的热情超乎寻常，直到月上中天，酒过三巡，林昱借故不胜酒力，勉强离了酒席。

    林昱哪能睡得着，胸中如同有一团火在燃烧。这团火直烧的人心烦意乱，林昱勉强静下心来，驱使着饕餮之魂吞食腹中的灵气，直到许久过后，才借助饕餮大法将这团灵气吞噬一空。

    现在他终于知道苏眉为什么称那三彩锦鱼为灵物了，果然是个大补之物，那一碗三彩锦鱼汤足以抵得上林昱十日苦修了，这还是饕餮之魂加成之后的效果。若是普通修炼者，可是提升整整一月的修为。

    林昱也不知现在自己是个什么道行。没有师傅，没有修炼的书籍，一切都靠自己摸索，懵懵懂懂，迷迷糊糊，如同雾里看花。

    只是囫囵吞枣的吞食天地灵气，粗略的将灵气反哺rou身，若不是有饕餮之魂的存在，他连吸纳天地灵气都做不到。

    但终究还是磕磕碰碰的走上了修炼之路。

    窗外，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山巅。

    夏夜中的山村沉浸在一片蛙声虫鸣之中，一阵稻花香随风而来。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和儿时的记忆如出一辙啊。唉！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妖魔鬼怪，神通仙法，这么静谧安详的村子……”

    “果然，这苏家庄也不是普通的村落啊！能在这大山里生存下来，肯定有修炼者的存在。或者，这一切都是幻象……”

    林昱从脖子上取下舍利子，看着月光下朦胧的山村，“舍利子啊，告诉我该怎么做？”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林昱看着手中的舍利子散发出柔和的金光，良久，房舍依旧，蛙声依旧，整个山村在夜色中依旧静谧安详。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着看吧！”

    林昱合衣睡下，浅浅睡眠中，丹田中的天地灵气随着经脉流转，虽然只是浅显简单的运行，但确实是在修炼。

    渐渐的，半搭在他身上的羊毛褥子不见了，竹子制成的房子不见了，小山村也消失了，绕村而过的小溪也化作了一团白雾然后趋于无形，整个世界变成了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天地，而在这片天地中，隐约能够感受到某种以神秘节奏进行的呼吸，天地呼吸之间气息渐盈作海，暖洋洋一片。

    这种神奇的感受实在太奇妙了，虽然这几日来多次梦见一片海，但从没像现在这样如此真实。

    这是梦吗？

    暖洋洋的海洋，大概只是梦里的错觉吧！

    这样自我安慰着，林昱进入了深层次的睡眠，一夜香甜无梦。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苏家庄一处密室内，苏老上手坐着，余下还有四人，若林昱还在此，定会发现这四人正有那眉儿姑娘、水三郎、田老大，还有一个虬髯大汉，名叫松木。

    “眉儿，有话就说吧！”苏老开口打破了沉默。

    “父亲，为何突然破死关而出？拉着我毫无目的的走了一圈？还带回了一个快要淹死的人类小子？”苏眉有满肚子的疑问：“我看他头发枯黄，显然是精血不足，依他走路的姿态，也不像练武之人，修炼嘛？眉儿倒是看不出，但终究只是凡人之身，若不是有我们护着，不说那妖魔，就是山中野兽也有他受的了。”

    众人也是不解，一阵议论后又陷入了沉默之中，一时间都眼睁睁看着苏老。

    苏老轻抚白须，右手轻轻的叩击着桌面，对女儿的话不置可否。

    那虬髯大汉沉思片刻，粗犷的面孔下似有所悟：“老爷子，若我没猜错的话，多日前的那场流星雨可是老爷子破关而出的原因！”

    苏老点头道：“我听说这世上除了修炼者，还有一种生而具备神通之人，他们夺天地之造化，得上苍庇护，能轻易飞升上界，传言他们不遇天劫，不堕轮回……”

    “怎么可能……”水三郎和苏眉一阵惊讶，犹自不信。

    那胖乎乎的田老大皱着眉头，惊道：“难道，难道……他是……天命者……”

    “天命者，承上天之气运，得众生之造化。在凡间为帝王将相，在上界是星宿仙官，具有大福缘，大造化。”苏老点头承认道：“十天前的那场流星雨大家都看到了吧！”用手指了指天上，又道：“如此多的星宿下凡，定然是大劫降临……”

    苏老长叹一声，目光看向村口的枯树，黯然道：“当年亲手种下的风水树已经遭了天劫，这是代我受了一劫啊！看来我的大劫也就在眼前了，本以为可以苟且多活几年，庇护一方水土，看来是不行了。说不得，也就在天劫下化为了灰烬……”

    “父亲，您已经不染红尘多年，天劫下定会安然无恙的。”苏眉眼睛微红。

    “老爷子神通广大，自会平安无事。”众人劝道。

    “大家都知道，此处乃是浮屠国的旧地，当年庙宇三千，多少修佛之人，如今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只留下那断垣残壁，成了妖魔鬼怪的居身之所。”

    “佛陀有言：人生八苦，生、老、病、死、行、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那黄泉路，终究是要走一遭的。”

    苏眉大颗眼泪落下，哽泣难以言语；水三郎紧握双手，一脸坚毅，似要为这个村子流尽最后一滴血；田老大和虬髯大汉面面相觑，暗自神伤。

    “那个人类是天命者吗？眉儿去求他助父亲渡过天劫。”苏眉病急乱投医道。

    苏老笑着摇摇头道：“老夫看他虽是凡人却身有佛光遗留，佛经有言，相逢即是缘，救他一命、渡他一程又何妨！”

    苏老看众人失望悲痛不以，厉声道：“诸位且一心修炼，老夫自有神通化解劫难。”

    苏老光顾四周，又溺爱的看着苏眉，为她抹尽眼泪。

    “眉儿，你虽身具灵体，但这终究是红尘天，是凡间啊！若是托生在魔刹天，唉……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田横，松木，你二人当年也见了点世面，多少知道这世间的险恶。我若不在了，你们多用心护着点。还有三郎，神通不大成，绝不去行那复仇之事。你可答应我？”

    “若三郎还有一口气在，谁也别想伤了我苏家兄弟。水家三兄弟的命都是老叔公给的，老叔公说不复仇，三郎绝不踏入通天河一步。”

    水三郎目光如炬，心中虽有熊熊怒火，却被理智压下。

    苏老点点头：“再说那林昱，族中小辈你们都要看管好，休要露了马脚。”

    众人点头称是。

    这一夜，苏家庄多少人一夜未眠。

    凌晨时分，苏老静静的站在村口的风水树下，夜晚的露水已经沾湿洁白的胡须。当林昱念出“如是观”那句偈语，老者猛的朝林昱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道淡淡的金光散出。

    “佛光？佛门神通。难倒你得了佛门的传承？可惜，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通天河上，一轮圆月悬挂在涛涛江水之上，月华如琏，水面波涛汹涌，一条巨大的金色鲤鱼将河水搅的天翻地覆后，跃入空中。

    如金似玉的两根触须迎风飘荡，仿佛在舞蹈，周身的鳞片在月光下泛起淡淡的金光，身下一团雾气凝结将其托起，它就这样安静的浮在半空中，贪婪的吞噬着月之精华。

    良久过后，金色鲤鱼才满意的收回神通，一个鲤鱼打挺，落入通天河涛涛江水之中。

    朦胧的月光下，金色鲤鱼的尾巴焦黑一片，如同被天火焚烧过一般。

    自古以来，鲤鱼跃龙门，天火烧其尾，方能化龙。这条鱼妖显然已经越过龙门，到了化龙的关键时候了。

    良久之后，通天河的小妖才敢露面，吸收着稀薄的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