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节 尽忠
好在此时,天色已晚,草原骑兵擅长骑射,不适夜战,因此暂时罢战。 经一天的血战,陈长廷所部五千重步兵只剩下不到两千人,其中弩兵一千有余,枪兵不到三百,损失最重的刀盾兵只剩下不到七百人,一直跟随陈长廷,化身刺客的百人近卫队也只剩下区区十来人,而且这两千人几乎是人人带伤,连陈长廷自己都身中数箭。 他临危受命,本抱着以身殉国的必死之心,早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只是当真要他眼睁睁的看着这帮跟随他多年的兄弟陪他一起殉国时,又实在是于心不忍。 于是他决定派人前往河对岸求援,希望趁着有夜色掩护,对岸的埋伏部队能派兵接应这帮兄弟安全撤离。 当晚,为了保险起见,陈长廷一连派出十余人,冒死前往对岸求援。 此时西路军已经全部安然度过袛河,先行渡河的姬友臣大将军已经率部离开,余下众人之中,只有负责埋伏于袛河之南的监军文官职位最高,但其畏敌如虎,不仅自己不派兵支援,而且还以保存西路军团有生力量的名义,严令已渡河,却还未离开的其他各部不得渡河支援。 陈长廷所遣之人跪在那监军面前,泣血而叩首求援,也打不动此人之铁石心肠。 第二日拂晓,六万靬肴铁骑完全不给陈长廷任何机会,三路齐出,充分发挥草原骑兵骑射的优势,万箭齐射,本就阴晦不明的天色在箭雨的笼罩下更加阴暗。 七百刀盾兵以盾护住全军,却依旧有不少流矢射入阵中,近百名军士中箭而亡。箭雨过后,已经不满千人的弩兵队配合上几张仅存的床弩,奋力还击。 靬肴人一次出动六万人,也是志在必得,顶着稀稀拉拉的弩箭,根本没有任何防御动作,反而仗着人多,迅速拉弓反击。 一轮惨烈无比的对射,靬肴人损失千人,陈长廷部虽有刀盾兵掩护,却也损失了四五百人。 看来靬肴人学精了,根本不跟你近身缠斗,只是发挥人多的优势,打起了消耗战。 陈长廷见败局难以挽回,指挥幸存的千余人且战且走,努力撤向袛河。 几百刀盾兵、长枪兵负责断后,慑于其威,靬肴骑兵军团也不敢近前,只是拉弓连射。行至袛河边,陈长廷身边已只剩下一百多刀盾兵。 此时,是前有大河,后有追兵,陈长廷仰天长叹,命手下校尉,率领仅存的百多人涉水渡河,撤往袛河南岸。他自己则跨上心爱的战马,义无反顾的朝着靬肴骑兵军团冲去。 这五千人多年追随陈长廷,患难与共,感情深厚得犹如手足。余下的百多人见长官奋不顾身,也纷纷毅然追随,跟着杀向靬肴骑兵军团。 此一战,陈长廷及所部五千人,以寡敌众,血战一昼夜,最终全军覆没,忠魂热血染红袛河。 陈长廷说完,不说赵远已是泪如雨下,就是视生死如常的黑白无常也不禁微微动容。 五千对二十万,全军力战而死,无一叛逃!如此忠勇无畏的大夏儿郎,竟落得个客死异乡,沦为游魂的下场,不由人不为之扼腕叹息! 陈长廷更是痛苦的闭上眼睛,如不是赵远问起,他或许永远都不愿回忆那段痛苦的经历。 在场的大夏国士兵的阴魂也是肃然而立,似乎都在回忆那场惊天动地的血战,眼神中尽是痛苦与不甘,不过令人钦佩的是,即使到了今时今日,那复杂的神色中居然仍找不到一丝丝悔意。 “两位大人,似陈将军及其部下这般,可否超度,再入轮回?” 赵远心疼这些为国尽忠,无怨无悔的大夏国将士,忍不住的问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神色复杂的对视一眼,黑无常直接陷入了沉默,白无常则苦笑着白了黑无常一眼:“这阴魂分两种,一种是由正途入地府,依生前所为,经阎君论断,可上九天,亦可坠地狱;另外一种就是如眼前这般无主之游魂,因业障太重,或客死异乡,无人收敛埋葬,纵然是生前行善积德,也不得下地府、入轮回,因此沦为游魂。如是只是客死异乡、无人收敛埋葬者,还要好处置,只管收敛埋葬,便可下地府,再入轮回,不过要是因为业障深重,那就千难万难了!陈长廷不仅生前杀业太重,而且是客死异乡,要下地府见阎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那足下的意思是,陈将军及其部下是不可能再入轮回了?” 赵远很是惊讶,想不到区区一个游魂而已,还有如此多的名堂! 白无常无奈的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脸色很是难堪,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 赵远不胜唏嘘的看着陈长廷及其部下,心头像是被人猛的掏空一般,很是难受。如此忠勇之士,为国捐躯,客死他乡,想不到竟连再世为人都成了奢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闻赵远与白无常的对话,为自己与部下的不幸而感到悲伤,又或许是因为回忆起那段太过刻骨难忘的经历而心痛不甘,陈长廷紧闭的眼眸中竟悄然滑落一丝丝浑浊的泪水。
阴魂泪!? 黑白无常几乎是异口同声的惊呼。 阴魂泪?是什么? 赵远不解的看向两鬼差。 黑白无常惊喜交加的对视一眼,白无常有些激动的说道:“阴魂泪,是阴魂为过往所作所为流下的忏悔之泪。人有善念,天必从之。既然无主之游魂已有忏悔之意,可得大自在!” 赵远冷冷的扫白无常一眼:“忏悔?这些大夏忠勇儿郎,为国捐躯,何未来罪孽,又何须忏悔?” 白无常知道赵远属于刚出道的新人,修为虽高,却并不了解三界法则,因此也不恼不怒,只是慢条斯理的解释道:“三界众生,各有依归。因贪、因嗔、因痴、因恨、因爱、因恶、因欲,所作所为,皆有业障,故此众生皆需忏悔!” 赵远眉头微皱,正待辩驳,却不知从何说起,稍稍思索一番,又觉得这白无常的话似乎还是有些道理。 赵远思及方才两鬼差的异样,想来其中必玄机,也无意在这种大而空的问题上继续与之纠缠,赶紧追问道:“足下方才说无主游魂有忏悔之意,便可有大自在,是何意?” 白无常看眼黑无常:“老黑,这转生之事,你比我懂,你来说说吧!” 黑无常清了清嗓子,为找到发挥机会暗自得意了一番:“陈长廷方才所流的阴魂泪,已洗尽生前所造杀业,只要再取其尸骨,返乡安葬,他那阴魂便可随本尊回地府,面见阎君。此外,据本尊所知,此人生前品行端正,行善积德之事也多有为之,想必入轮回,再世为人,不成问题。” 当黑无常提到陈长廷尸骨之事,在场众人均是一脸喜色,反倒是陈长廷,似乎根本就没有一丝可再世为人的欣喜,反而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 “陈将军,这个——尸骨——” 见他脸色不悦,赵远怕牵扯起那些不堪的回忆,只能小心的轻声询问。 陈长廷长叹一声:“赵公子,阁下的好意,鄙人心领了,只是我与兄弟们同生死,共患难多年,当年虽不同生,却已共死,实在不忍心,也无法独自偷生!” 听陈长廷这口气,赵远心头顿时凉了半截,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他的尸骨收敛掩埋这个问题。在那乱军之中,即便是战胜一方,战后能收个全尸就不错了,更何况是战败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