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惶惑世子
才茂一声“小人作祟”,立时勾起应如是怒火:“尤行志!” “还有祁修文。”才茂补充道:“是他拖延救援,贻误战机,才至逆贼劫走了谦礼。” 应如是微微皱眉,与才茂静静对视,半晌方道:“可行么?” 才茂冷笑:“不过教他‘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而已。” “玳国公府门人……”应如是迟疑道。 沈栗已然不见,应如是自然不愿轻易为其得罪玳国公府。 才茂轻声道:“大人,我等还要向皇上交代。” 龄州之乱已经无法遮掩,朝廷一定会派人下来详查。祁修文有意拖延是实打实的,应如是若为其掩饰,到时万一被人揭出来,难免要被视为同党。 保全祁修文,这个人情未必能卖到玳国公府上,日后却有可能被牵连进去。 应如是缓缓吐出一口气,点头道:“祁修文贻误战机,致使龄州陷于祸乱。既然千户在这里,就交由缁衣卫探查。” 把事情推到缁衣卫去,日后玳国公府提起来,就说是才茂的意思。 才茂也不在意应如是的打算,笑道:“大人放心,卑职自有计较。” 飞白一直沉默不语。见应如是二人商量已毕,方走上前来,从怀中掏出沈栗交给他的血书与私印,躬身递给应如是,哽咽道:“这是我家少爷教小的呈给大人的。还有……少爷给市舶司写好的书札留在古家,待小的回去找到即呈上。” 应如是一脸感慨:“谦礼临危不惧,犹念差事,当为我辈楷模。” 不管怎么说,沈栗能在生死关头记得把这方私印交给飞白带出来,应如是确实要念他的好。一任布政使的私印,若是落在逆贼手中,还是能做许多文章的。 伸手接过,先收了自己的私印。轻轻展开血书,头一行字映入眼帘:臣沈栗启奏陛下…… 应如是连忙手忙脚乱将其合上,向莫名其妙的才茂二人苦笑道:“这是谦礼呈给陛下的。” 才茂恍然。沈栗当时危在旦夕,要带给应如是的话已经口头嘱咐飞白了,这份血书,是要送回景阳的。 “此物重要,需快些上呈朝廷,还是请才千户费心吧。”应如是道。 如今龄州大案牵涉湘州、礼贤侯府、玳国公府,应如是自觉顶不住,决定撒手不管,万事回避了。 人交给缁衣卫,物也交给缁衣卫,才千户多费心,只要不牵扯到老夫,您随意。 才茂接过血书,也不推辞。交到本官手里更好,若是经由官驿上呈,还怕被人有心换了呢。 飞白回古家找到沈栗的书札,交给于枕,随即决定立时返回景阳。 少爷不见了,他总得回去请罪。 古家到底被姜氏牵连,一家老小都要下狱。好在古冰容有揭露姜氏姐妹密谋劫法场之功,古逸节有出首之义,将来议罪时或可商榷。 沈怡得知女儿死讯,三番两次哭晕。 儿子们稍大后就移至前院,上学读书,唯有女儿古冰容留在身边长大。那女孩能被养成一副莽撞性子,可想而知沈怡有多溺爱她。 得知古冰容身边有沈栗留下的字迹和帕子,沈怡跪求飞白:“且将那孩子的牌位带回去吧。若是古家不幸被诛族,怕是连收尸的都没有。那孩子已经是谦礼的人,叫她进沈家去吧。” 沈怡是担心礼贤侯府知道后,不肯接受古冰容的牌位。想求飞白直接带回去,算是“先斩后奏”。古家倾覆在即,沈怡要安排好女儿的后事才能瞑目。 飞白连忙跪下,为难道:“小人先打发人给表姑娘敛尸,叫她有个安葬之地。待此事了结,再迁往景阳不迟。” 见沈怡欲开口,忙摇头道:“姑太太别为难小的了。便是小的能做主,也不敢在这个当口带表小姐回去。” 沈栗正被人劫往湘州,就凭古冰容是姜氏的侄女,飞白也不敢将她的牌位带回侯府。何况侯府还有个少夫人呢。自己没顾好少爷,却带回一个妾室的牌位,岂不要气死侯爷? 想到自己要亲口将沈栗落难的消息告知沈家上下,飞白叹息不已。 “你说什么?”沈淳不可思议道。 “小的无能,没顾好少爷,少爷他……他被人劫往湘州了。”飞白艰涩道。 沈淳努力眨了眨眼,霎时间只觉天旋地转。 大管家忙上前扶住,连声道:“快请府医来!” “不用!”沈淳止道:“飞白,你过来,好好跟本侯讲讲事情的来龙去脉,要仔细的讲!” 沈淳还能强忍悲痛,勉力镇定。老夫人田氏得知恶讯后却立时厥过去。 沈栗是她最得意的孙子,也是沈家最重要的后辈,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老夫人自觉无颜去见先夫。 好容易恢复神智,田氏吩咐道:“告诉家人们都闭紧了嘴,万不可教谦礼媳妇知道。” 李雁璇生下儿子,每日里盼丈夫回来盼的望眼欲穿,田氏万不敢叫她知道沈栗出了事。 郡主一叠声应着:“儿媳晓得。母亲不要忧虑,谦礼吉人天相,定会转危为安。” 田氏叹息道:“吉祥话当不得真。咱们沈家要艰难了。” “咱们沈家要艰难了。”听过飞白禀告,沈淳令人找来世子沈梧。 “谦礼被掠往湘州,或是附逆,或是自戕,或是逃逸。”沈淳轻声道:“为父自信谦礼绝不会附逆,但想必朝中有很多人恨不得他投向湘王。沈家危矣。” 沈梧乍闻变故,瞠目结舌。 “谦礼不在,安智,你是咱们礼贤侯府的世子,”沈淳看着长子,沉声道:“日后你要将咱们侯府撑起来!” 沈梧呆呆听着,脑中轰轰乱响,一时思绪繁杂。
沈栗在时,他不平过,委屈过,争过抢过,最后总算有了自知之明,打算安生过活了。今日沈淳却忽然将他唤过来,告诉他:我们沈家将来都指望你了,你要立起来。 家族终于要依仗自己,父亲终于肯正视自己,沈梧觉得自己该高兴、该得意,然而……没有。 “我不行!”沈梧惶惑道。 沈淳静静地看着他的长子。 沈梧急道:“谦礼那么聪明,他能逃回来,他不会死的。” “但他现在不在。”沈淳咬牙道:“安智,你好歹是侯府世子。” “我不行!”沈梧望着父亲,虚弱道:“父亲,您也讲讲理。儿子前半生都在学着如何做一个安分的世子,你想我与世无争,万事听谦礼的安排,儿子如今好容易学会了。现下您又要我出头,儿子不会啊。” 沈梧惶惑道:“儿子不会!我没有谦礼那样的人脉,没有他的才华。出了侯府,谁认得我?太子殿下不会倚重我……” “你无需和谦礼一样。”沈淳柔声道:“也不是哪家的子弟都能和谦礼一样。你只要做好一个世子就行。若是皇帝召见你,你就好生搭话。若是别人欺上门来,你就回击……” 看着沈梧迷茫的眼睛,沈淳的心渐渐沉下去。 这个儿子立不起来。 长期居于后宅,已经将沈梧的心性磨平,少小时那点聪敏早已不见,只剩下沈淳以往所期望的安分。 沈梧的资质及不上沈栗,更重要的是,他的心性也及不上沈栗。 不是人人拥有都有力挽狂澜的心机才智。 还有谁呢?大的不争气,小的还没长起来。沈淳心下凄凉,努力鼓励沈梧:“……只要尽力去做就好。这是我沈家生死存亡的时候,你一定要用心!” 容蓉与沈梧早已形同陌路,今日却特意跑到正房等着丈夫回来:“父亲找你去书房了?” 沈梧望向妻子微微发亮的眼睛,心下不由升起一股厌恶,只随口应了一声。 “也该郎君出头了。”容蓉欢快道:“方才母亲派人来嘱咐不准向观崎院透露消息,教妾身说,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容氏!”沈梧厉声道:“你给我安生些,不要惹事!” 容蓉吓了一跳,含泪道:“妾身都是为了谁……” “只看得见后宅里这点计较,”沈梧不耐道:“家里遇到了难关,你还当是好事。” “什么?”容蓉惊道。 “沈家若是过不得这个坎,”沈梧静静道:“你就回娘家算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