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时代群星
63、徐光启 江南松江府上海县城一处三开间瓦房内,刚干完农活回家来的徐思诚,喝了口妻子钱氏递上的茶水。 环顾屋内,没见着儿子徐光启的身影,正要开口询问,知他习惯的钱氏说道:“启儿下学回来,已做完功课。你回来前,他跟婆婆说了声要去华先生那听人讲古。” 徐思诚嗯了一声,摇头说道:“讲什么古?不就是华掌柜当年被倭贼抓进匪窝的事儿么?整天吹牛,还说当年胡部堂请他做事,打探敌营。他华掌柜有那胆量?他家也只是运气好,当年他们家生意场面可还没我们徐家一半大。” 钱氏笑道:“还不是怪你?启儿打小就让他看那些兵书、农书。家中正经功课书不少,教他认字学书,却偏要从兵书、农书教起。我藏起来几回,你都要翻出来。” 徐思诚摸摸胡须,咳嗽一声,“男儿么,读书上进,将来做官儿,也总得知道些兵事。” 钱氏嗤笑道:“做官?咱们这边家家有人读书,又有几个能考中秀才?启儿虽说在社学里个个都夸他聪明,但要中秀才,也不晓得要到猴年马月。”又道:“这徐家,除了华亭那边致仕归家的徐阁老,也就他们家做了官,谁家又中过秀才了?” 长江口邻近海边的松江府,徐光启的父亲母亲在为十岁儿子将来能不能考上秀才着急。沿江西上千里之外的湖广蕲州,从京城太医院辞官十多年的太医李时珍,则对儿子们几月来的辛劳很是满意。 他在药房里仔细查看儿子们新近从江南庐山采收回来的数十味药草,大都是前代草本药典书籍未曾记录的。 又看过儿子们给那几十味药草绘制的图片,五十五岁的李太医满意地点点头。 他在书案前的靠椅上坐下来,认真思考斟酌了一番,提笔在这些药草图片旁,写下每味药草的药性、有关的经方验方。 蕲州城里,五十五岁的李时珍,对自己那几个孝顺儿子,很是满意。他们能传承自家世代行医的祖业了,为了帮自己完成《本草纲目》,奔忙各地不辞辛劳。 从蕲州往北,数百里外的河南怀庆府大明郑王藩王府内,五十五岁的郑王朱厚烷,对受自己影响喜爱术算、精通音律的孝顺世子朱载堉,却很是有些无奈。 二十多年前,自己因为上书世宗嘉靖皇帝劝谏,触忤了一心玄修的皇帝,被夺爵圈禁在凤阳祖陵。 自己那孝顺的儿子当时才十五岁,他既无法为自己申辩,又不能到凤阳侍奉自己。于是,他在自家郑王府门外修了间土屋,每天住在里头,坐卧在草席上,遥陪自己受苦。 寒来暑往,本该安享富贵的他,在土室内竟然一住便是十几年。 五年前新皇帝登基,他立刻上书朝廷为自己鸣冤辩白。好在新皇帝尽改他父皇所作所为,让无端受罪的自己恢复了爵位,回到了王府。 只是如今这儿子却很有些怨恨皇家,作为郑王世子的他,对将来承袭郑王爵禄极为抵触。 自己每次和他谈些王府事务,他便很不耐烦。逼急了,他甚至扬言要出家做道士。 这几年,一再说要辞了他自己的世子封号,将这位子让给别人。 真让自己这做父亲的不知如何是好。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家要圈禁你,你只能受着。皇家要你袭爵,这恩典你一样也只能受着。 这孩子也三十好几的人了,如今也有儿有女了,怎么就这么倔?这么不懂事儿呢? 自己家这传承了几代人的郑王宗藩,难道在自己这代手上,要另改传承规矩么?天家能允许儿子这样无视礼法么? 徐光启到邻居商铺华掌柜家里听人讲古,引起了他父亲母亲的忧虑。 万里之外的欧洲大陆,原时空与徐光启大有交集的意大利人利玛窦,也让自己的父亲大失所望。 利玛窦家族世代都开办药房,是地方名门望族。利玛窦的父亲从他小时候上教会学校起,就担忧儿子将来加入耶稣会,把他自己的人生奉献给上帝天主。 果然,到罗马上了几年神学院后,去年利玛窦就加入了耶稣会。如今,这位上帝忠实的仆人已进了耶稣会办的罗马学院,正在系统学习哲学、神学、天文、算术,正在学习各种语言。为自己将来行走天下,传播主的声音作好准备。 利玛窦的父亲对儿子选择圣职很是伤心,也为家传事业少了一个最有能耐的继承人而忧虑。百里之外的意大利比萨城里,文森西奥.伽利莱与妻子吉乌利亚·安曼娣娜也在为儿子将来是否应该从事圣职而争论。 教会学校的几位教士,对他们家八岁的长子伽利略聪明好学极为满意,常向周围人夸赞小伽利略天才少有。 很是为儿子自豪的伽利略年轻母亲对教会教士们印象更好了,她觉得儿子将来担任令人尊敬的圣职也很是不错。 音乐家文森西奥对妻子主张儿子将来应该从事神职工作的想法,很是不以为然。 现在儿子虽然由几位教士教导圣经认字,学点算术功课,表现出色,令人欣喜。但他并不认为儿子将来会对当神父有兴趣。 如果有可能,他倒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学些医学,当上医生。 他已注意到儿子喜欢自己动手做些小玩具,给他的两个小meimei玩耍。夜晚儿子喜欢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夜空的星星,并告诉自己他发现有些星星在天上会移动,它们的位置过一阵子会变化,有些星星则一直在那里不动。 这儿子的兴趣还真是奇异,他将来的职业会是什么呢? 现在关心这个,似乎还太早了。 倒是自己这音乐行当,在比萨这小城里似乎很难混出名堂。已有几位朋友邀请自己去佛罗伦萨了,自己是不是该考虑什么时候搬家去这艺术都市闯闯? 音乐家文森西奥在想着去佛罗伦萨开创歌剧新时代,万里之外的大明国南京城里,刑部员外郎李贽家中,一大票读书人围坐在院中场地上,台上端坐着一位白发老人。众人都在认真聆听他讲《乐学歌》。 李贽到南京已有两年了,留都的这些衙门里头都是些闲散官员,每日里差事半个时辰便能了结。这样的位置高拱张居正这类实干官员,呆上半年便会想方设法要另谋出路。李贽却甘之若饴。 今天是他的老师王襞来南京讲学的第三天。前两天他为老师接风洗尘,老人家休息好了后,又侍候老人在南京几处名胜游赏了大半天。
今天,他邀请在留都任职任教的耿定向耿定理焦竑等友人,又在南京国子监中挑了十几位向来喜欢听他高谈阔论时常惊世骇俗的贡生,一齐来听老师讲学。前几天在苏州讲学的何心隐接到他紧急快信也赶来了。 王襞将父亲的《乐学歌》讲颂一遍,又讲了几段他最近研究王守仁的心得。言谈之中,比较了朱熹理学与阳明心学之高下。又回答了贡生们的现场提问,一个时辰下来,老人家已有些疲倦之态。 贡生们走后,王襞便被众人送入后堂安歇。 堂中剩下的,便是如今泰州学派王学门人的中坚力量了。大家难得一聚,不免谈些时政。 何心隐道:“朝廷自徐华亭(徐阶,松江华亭人)李兴化(李春芳,扬州兴化人)致仕,如今言路堵塞,高新郑张江陵皆是专横独断之辈。吾辈欲讲学,有此两人当权柄国,只怕愈来愈难。阳明先生知易行难,某于此倒是别有体会。” 李贽笑骂道:“既知张江陵有意为难,你还到处宣扬张居正将来必杀你?弄得人尽皆知?我在国子监时,也与他两人打过交道。虽与你我学问不同,以他两人傲睨傍人的心性,也未必在乎你我。偏你还要故意激怒他们,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何心隐得意地说道:“如今天下士子,谁耐烦那些假道学,谁不心向阳明先生学问?湖广王之垣为张居正之耳目,不容我等,某避走便是,又能奈我何?然天下之大,又岂是他张江陵一人可尽掌握?他们又能得意几时?某如今不照样在南直讲学么?” 众人听他说的狂妄,都微笑彼此相视无言。见众人无语,他又道“严嵩父子jian贼当权二十年,吾辈犹能得一席地。徐华亭李兴化为首辅,吾师颜公更得延请入京师讲学,从颜师习阳明先生学问者络绎于途。只这高新郑一回朝堂,便拿颜师问罪。若非我等奉着颜师于广西剿匪立功,只怕至今不得返乡。” 一向沉默寡言的耿定理,这会儿倒站出来先开口,说道:“我辈既去不在朝堂,专心于学问之道,也不必于高张过分相激,自添扰乱,此等事终究于学问无益。” 何心隐有些火大,说道:“岂是我要去惹他们?将来只怕他俩还会蛊惑天子,以我辈乱言祸国,要皇帝下圣旨禁止天下讲学呢!到那时,你又怎么说?” 李贽见他向耿定理这不太爱讲话的老实人发作,又见他佯装怒意勃发其实心里正自得意,便忍不住又刺他一刺:“当年你与张居正交恶,吾也在场,还不是你挑头。人家张江陵本来着意交好,你偏要恶言刺探,被人家说了个哑口无言。如今还不肯罢休,又到处宣扬人家要杀你。你这摆明车马的自保之道,只怕将来未必靠得住。若是王之垣这等人一心讨好,张江陵虽不屑于亲自动手,别人动手他也不会阻拦。难道你还总不到湖广去?” 众人听了,都是一笑。只何心隐心中忍不住打个突,这回,他倒是没有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