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虚影
“我这是……怎么了?”泰尔斯感觉自己像是飘浮在天际,思维无比放松,他幽幽地问:“这儿是哪?”“听我说。”艾希达的声音缥缈地从发光的轮廓里渗出:“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你现在的状态——明明只是接触者,无论是对魔能的理解,还是自己的阈名,你都远远不够成为一个魔能师……”“不,你依然不是一个魔能师……我能感觉得出来,你还不是我们的一员……但你却确确实实地在‘叩门’……”“就像一个刚刚出世,连肢体都不能自如控制的婴儿,突然被送上了万米高空,……”气之魔能师的声音有些不稳:“你现在非常危险……”“危险?”泰尔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声的,但他就是说话了:“什么意思……叩门?”“艾希达”的话多了一份焦急:“突破第一阈值之后,魔能师将脱离实体态进入本态,托罗斯把转换的瞬间称为‘叩门’……”“叩门后的魔能师,将在意识上连通世上的其他魔能师——其幅度之剧烈,就像大力敲打他们的家门!换言之,叩门者如同在黑暗中点起火把,在那个瞬间,他将被所有魔能师侦知,有心者能够直接锁定你现在的位置……”就在此时。咚——一阵与刚刚类似的闷响,像是在泰尔斯心中响起。这一声闷响刺耳而尖锐,余音不绝,让人烦躁不安。这是?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咚……又是一声闷响!这声闷响如同心脏的低沉搏动,有股让人惊心动魄的震撼与沉重感!一刹那间,泰尔斯突然感觉到,这一方虚空里多了什么东西。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恐慌。他不是唯一一个有此感受的人。“她们来了!”艾希达的声音变得极为急促:“走!来不及解释了……”“快回到实体态!”泰尔斯在自己浩如烟海的思绪里,抓出一两丝,用来思考当下。对。不管“她们”是什么——对自己绝不友好。泰尔斯抬起目光,看着越来越远的“艾希达”——或者他的轮廓。就在此时,两道锐利而逼人的目光,在黑暗的虚空中,向着自己的方向投射而来。目光的主人,向着自己不断靠近。心惊rou跳之下,泰尔斯如同潺潺流水的思绪迅速动弹着:我该走了。该……走了。走,走去哪?“想想你是谁……想想你该做什么……想想你叩门之前的事情……”发光的轮廓焦急地道:“别沉浸在本态中,迷失了自己!”我……是谁?这很重要吗?就在泰尔斯这么想的时候。“泰尔斯!”一道清脆却满布畏惧,幼稚而带着哭腔的声音,不知从哪个方向远远传来。他的意识忽然一震!下一瞬,泰尔斯眼前的黑暗虚空霎时清空,艾希达的轮廓直接消失在眼前。曾经停留在大脑里的无数场景,无论大海还是沙漠,人类还是动物,都像潮水一样褪去。犹如剧场里的幕布轰然塌落,露出原本的墙面。他的视野里闪过雪花,闪过死尸,闪过废墟般的街道,闪过龙霄城那建在半山之上的宏伟英灵宫,闪过残肢血rou组成的多头蛇。最终停留在一个由无数血rou组成的触手内部。这又是……哪里?他迷乱而困惑地想。————触手的内部,在猩红血色与残肢碎rou组成的恐怖背景下,小滑头跪在地上,看着前方那个被吊起来穿刺而死的男孩,绝望地号泣着。血之魔能师——吉萨·崔尔曼带着冷漠的表情,看着跪在血rou中哭泣的小滑头。“你……你杀了他……”小滑头的泪水流遍了两颊。她痛苦地望着被触手绑缚住的泰尔斯。吉萨皱起眉头,脸上的血色斑纹缓缓消褪。小滑头显然以为泰尔斯已经惨遭不幸。她哭着鼻子,向着现状吓人的泰尔斯伸出一只手。泪水从她的脸上滑下。“对不起……”眼泪不断流下,小滑头死死咬着嘴唇。吉萨看着小滑头,眼里的冷漠慢慢化作温柔。“孩子,”只听紧贴在血rou内壁上的吉萨变换了表情,像安慰被抢走了糖果的孩子一样,柔声道:“别伤心,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你的错……”吉萨落寞地闭上眼睛,身后的内壁再次伸出两道触手。“而是我们的错。”触手卷向小滑头。“去吧,小姑娘,”吉萨语调哀伤,“好好活下去……忘掉今天的一切,珍惜自己身为人类的身份。”“哗啦!”随即,小滑头满脸惊恐与伤心,被无数的触手,拉入更深一层的血rou之中。不见踪影。但下一刻,血之魔能师猛地睁眼,“啊”地一声惊叫!她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被触手绑在半空中的泰尔斯“遗体”。“为什么……”吉萨缓缓摇着头,眼里尽是不可思议的惊诧:“这不可能。”在她的眼里,被无数触手穿身而过的泰尔斯,慢慢睁开了眼睛。啊。原来……我又回来了。像是刚刚睡醒一样,泰尔斯缓缓地抬起目光,在懵懂和眩晕中,看向眼前的人。他的思维有些混乱,不太想得起来眼前的事情。这里是……是……咦?那是……断手?内脏?眼球?是血rou?泰尔斯看清了自己身处的环境。等等。他竭尽全力,将注意力和意识从朦胧混乱的思绪中转移,将视线死死锁定在眼前。那是一个浑身血红,裸身贴在无数血rou上的少女。正带着微妙复杂的表情,直视着他。泰尔斯浑身一个激灵!那个瞬间,像是被突然揭去了帘子一般,泰尔斯在今夜的所有记忆如潮水般重新涌回,出现在他的大脑里。北地,努恩王,大公,决斗,艾希达,魔能师,黑剑,拉蒙,小滑头,吉萨,多头蛇,被毁坏的盾区,净世之锋……还有……他在最后时刻,被吉萨用无数的锋刺扎穿。最后的画面重新出现在脑海里:一道锋刺,毫不留情地刺穿过他的左眼。不。泰尔斯浑身一颤!不!恐惧、慌张、紧张、担忧、惊诧、疑惑……仿佛所有他曾经失去的情绪,都在一瞬间回到泰尔斯的身上!看清了眼前的魔能师,泰尔斯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而刚刚那种虚无缥缈的错觉,那种隔离一切的思绪,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仿佛只是一种错觉。只是一个梦。“怎么……”泰尔斯慌乱地发现,他依然被触手捆绑着四肢。更让他恐惧的是……无数的锋刺,依然插在他的身上,穿过他的身躯!一道穿过左眼。一道穿过喉咙。一道穿过心脏。还有许多不计其数的同类,穿刺过他身上几乎每一寸地方。他像个吊在空中的刺猬一样。泰尔斯急急喘息,心中无比恐惧。尤其是……头上的那条锋刺,还扎在他的左眼眶里,从后脑穿出!但是……咦?泰尔斯察觉到了异状。他的身上,被刺穿的地方没有任何鲜血流出。不痛?不痒?怎么回事。我这是……泰尔斯恐慌地感觉着插满全身的那些触手和锋刺:我这是怎么了?死后变成幽灵了?但吉萨的话,解答了他的疑惑。“你怎么……?”吉萨讶异地看着第二王子,她的语气中充满了迷惑与愕然,“你怎么还没死?”泰尔斯闻言一愣!为什么……还没死?他紧张地盯着吉萨,又惊疑地看着自己身上满满的锋刺。我……我没死?吉萨的表情越发难看,脸上的血色斑纹急剧颤动起来。“那就再来一次!”“等等……”泰尔斯一惊之下,心脏猛烈跳动!但魔能师没有理会他。下一刻,扎进泰尔斯左眼的那道触手连着尖端的锋刺,突然回抽,再狠狠一转,从他的头顶刺出!感觉到那道触手的动作,泰尔斯猛地一颤。我……但泰尔斯依然一动不动。等等。不痛……还是不痛?泰尔斯心中一惊,然后慢慢松下一口气:我——没事?仿佛被刺穿的根本不是他。“不可能!”吉萨身上的血色斑纹开始猛烈地“生长”,她眯起眼,露出前所未有的酷烈表情:“全身都被刺穿了,你为什么一点事也没有?”“连疼痛也感觉不到吗?”泰尔斯正想回答“我怎么知道”的时候……吉萨突然色变。她感觉到了什么。带着难看的表情,吉萨微微举起手指。立刻,刺穿泰尔斯全身上下的所有带锋刺的触手,同时动了起来!泰尔斯头皮一麻,看着自己身上的所有触手不断动弹着。这!老天!“滋滋……”熟悉的血rou滋啦声,从这些杀人凶器上传来。无数的触手,从他的胸腔开始,从所有方向刺穿、划开、切割他的上身,从他的头颅开始,横拉、纵砍、扎穿他的大脑……就像是有人拿着无数的刀具,一前一后,一左一右,连续地抽动、穿刺、切割着泰尔斯!但泰尔斯纹丝不动,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吉萨,目光偶尔从那些触手上逡巡回来。仿佛被切割的人不是他。切割和穿刺,整整持续了十秒钟。直到吉萨怔怔地停下,连带着所有的触手和锋刺,也渐渐缓下来。“怎么会……”魔能师震惊地摇着头,“攻击,对你无效?”泰尔斯急急地喘息着,全然不知如何作答。此刻,他的心中也是一片慌乱与惊疑。“滋啦……”无数的触手和锋刺,从泰尔斯的体内收回。却像是离开了影子一样,泰尔斯的身上没有留下任何伤口,任何鲜血。连衣服都是完整的。仿佛眼前的泰尔斯,只不过是一个填满了颜色的虚幻影子。泰尔斯已经完全震惊了。我这是——物理免疫了?但是……我的双手双脚,明明还被死死绑着啊?在状况外的他张大着嘴巴,完全不知作何反应。但隐隐约约中,他似乎体验到了一些刚刚在那个虚空里类似的感觉……比如,泰尔斯心里有种预感:无论吉萨的锋刺多么可怕——在她唆使这些触手锋刺,向自己袭来时……魔能师似乎都刺错了方向。突然,吉萨表情大变,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随即少见地咬着牙,猛地抬头!只见她表情愤怒地出声道:“撒格尔!”“撒格尔·陶德!”“滚出来!你这卑鄙的混淆者!”魔能师转过头,警惕而愤恨地望着四周,话里蕴藏着深深的怒意:“是你吗,该死的老鬼?”“是你的能力在搞鬼?”她的声音回荡在血rou之中。好几秒过去了。除了血rou摩擦声,并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吉萨微微一怔。她很快反应过来。魔能师转过头,表情奇异而微妙地看着泰尔斯。“不,不是撒格尔……”吉萨喃喃道,眼里尽是不可思议的惊讶:“而是你……”“你?”吉萨伸出一只触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泰尔斯的身躯。触手又缩了回来,泰尔斯被穿过的地方毫发无伤——仿佛穿过去的只是虚影。吉萨不肯相信,她再次伸出另一只触手,尖端的锋刺向着泰尔斯被绑缚住的右手刺去。结果却像刚刚一样,明明可以被触手绑住的右手,却轻易地被锋刺穿过,再抽离。毫发无伤。这下,连泰尔斯都无言以对了。吉萨深深皱眉,话语断断续续:“这是……这是你的能力?”是魔能干扰下的“失控”吗?不可能。失控的话……怎么会做到这种地步?泰尔斯也在呆怔着喘息,他看了看自己依然被绑缚的四肢,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我的能力?这到底是什么能力……吉萨双眉上挑,猛烈地摆头,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怪异的事情:“你只是接触者,怎么可能使用魔能?”但她随即狠狠皱眉,又想起了什么,脸色剧变:“刚刚……是你在叩门?”泰尔斯依然看着自己的身体,苦苦思索。他已经变成魔能师了吗?但是……为什么完全没有任何感觉……除了……除了吉萨伤害不了自己?“怎么会?”吉萨咬着牙,声音低沉,带着恨意:“你只是最初级的接触者,甚至根本连魔能师都不是!”“只不过是失控,又怎么可能‘叩门’!”泰尔斯皱起眉头。他想起艾希达所说的,关于“失控”是不可控制的话。难道……自己真的比较特殊?吉萨死死盯着泰尔斯,眼神恐怖:“你真的……叩门了?”那个瞬间,泰尔斯发誓,他在这个不可理喻的疯婆子眼里,读出了绝望,伤心,悲戚,痛苦。以及愧疚。“不,”吉萨紧紧闭眼,语气悲痛:“你还是……成为了魔能师?”泰尔斯疑惑地望着她:这疯婆子,又怎么了?“不……”吉萨咬着牙,泪水从她的脸上滑落,只听她歇斯底里地尖叫道,“不!”“你还不是魔能师,你依然停留在接触者,刚刚只是意外……”她突兀地睁开眼睛,表情尽是凶狠与决绝:“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把你杀死的,先从魔能干扰开始……”下一刻,巨型触手的内部,无数的血rou重新开始变形!一只只泰尔斯见过的黑色小怪物,从血rou中破壁而出!泰尔斯一惊!他深吸一口气,大脑飞速运转:想不通的事情,就不去想了。最重要的事情是……先解决眼前。解决这个疯婆子!但就在第二王子抬起头的瞬间。“嘶嘶……”一头新生出的黑色小怪物,蹬起后腿,扑进泰尔斯那几乎是虚影的体内。“噗!”然后在他的体内爆碎成血rou。如果艾希达在这里,他就会认出,这是吉萨在将他击散后,阻止他重新化成人形的那一招。那个瞬间,泰尔斯只觉得浑身波动了一下。像是点破水面,泛起涟漪。然后,一道炸开的锋刺碎片,就划过他的左臂。“嗤!”疼痛感袭来。这一次,泰尔斯亡魂大冒地发现:自己的左臂被划出了鲜血!他的“虚影”身躯——似乎失效了?“看,我就知道,”吉萨看见了这一幕,露出兴奋的笑容:“魔能干扰还是有效的……”“嘶嘶……”随着吉萨的动作,越来越多的漆黑怪物,扑进泰尔斯的体内!然后纷纷爆炸。爆发飞出的残肢,掠出泰尔斯的体外。“啊!”泰尔斯痛叫一声。他的小腿侧,被一枚炸开的锋刺扎了一下。鲜血流下。从体表开始,泰尔斯的特殊能力似乎开始渐渐失效!泰尔斯惊恐地望着无数扑来的怪物们。接二连三的疼痛,从体表传来。越来越多……越来越痛。还混杂着吉萨的大笑,以及怪物们的嘶叫。“嘶嘶……”泰尔斯痛苦地闭上眼,感受着怪物们穿过自己虚影般的体表,在自己体内一个个爆炸。然后在体表留下伤痕。他有种预感,要不了多久,自己赖以为生的能力就会彻底失效。到了那时……“嘶嘶……”不。不!又是一只怪物,在他的下腹侧爆炸,一只尖利的钳子在飞出体外时,扎破了他的左腹。痛!“嘶嘶……”泰尔斯在疼痛和怪物的爆炸声与嘶叫声中,死命地回想。快点……快!随便什么……随便什么能够救我的东西……“嘶嘶……”“噗嗤!”黑剑的话闪过心头:【我用“极震”滑开了她的触手……】泰尔斯猛地一震。他想起吉萨用来震落他的那种高频振动。越来越多的小怪物扑来。下一刻,一只漆黑怪物掠过他的脸颊,却没有穿过去,而是划出一道血痕。他的“虚影”正式失效了。血之魔能师轻哼一声。泰尔斯没有时间去惊愕和恐惧了。他不管不顾,只是咬紧牙关。按照黑剑传授的要诀,呼唤着体内的另一种力量。帮我,狱河之罪。生死关头。帮我!随着坚定的意念升起,狱河之罪如有生命一般漫上他的四肢。我需要……能够摆脱这些触手的……力量!只要能……滑脱它们!下一个刹那。“嗡……”低沉的嗡响,只有泰尔斯自己能听见。泰尔斯的四肢以rou眼几乎不可见的速率,猛烈颤动起来!第二王子猛吸一口气,只觉得周身都快被狱河之罪的那种震颤给摇碎了。这感觉……吉萨的眼皮倏然睁大!下一秒,绑缚着泰尔斯的四根触手一晃,泰尔斯便马上从半空中松脱下来。一只怪物飞掠过他的头顶,削落他的一根头发。“咚!”泰尔斯摔落在同样是血rou组成的地面上,狠狠喘息。狱河之罪从他的四肢消退。泰尔斯咬着牙,想要站起来。但他只觉得肌rou一阵麻木,随即再次向后摔倒。“扑通!”泰尔斯摸到了脚下的血rou,里面是一只黏糊糊的血耳朵,吓了一跳。可是下一刻,巨大的酸痛感,从四肢传来!他猛烈地颤抖着,满头大汗,手足无力。好累……好酸……好痛……他浑身的肌rou都开始酸痛,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好不容易脱离了束缚,却连走一步路的力量都欠奉!但更多的小怪物们,已经向他扑来!泰尔斯瞪大眼睛,只觉得无比糟心。看来,是刚刚的‘极震’,超过了他身体能负荷的程度……所以……不,泰尔斯感受着酸软的四肢,颇有些绝望地望着眼前的怪物们。他望着笑意盎然的吉萨,心中无望地想:这就是最后了吗?